他身上的月见半魂确实未解,脉像异常,加之满头银发,折兰老爷虽心有疑惑,却也万万不敢大意疏忽了去。”
只是这样一来,向晚的亲事是再也不能定下了。不管情况如何,她必得留在折兰府静观其变。
折兰老爷与折兰勾玉还有事要谈,折兰夫人便先退下了。被人侍候着洗了把脸,又吃了些东西,红着眼睛的折兰夫人也想到了去晚晴阁看向晚。
“师婆。”向晚行礼,对折兰夫人的突然到访,心里略略明了。
“他说你们并未正式行过拜师礼。”
向晚本以为她是为了师徒大不伦的传闻而来,没想到折兰勾玉先一步已经说明,便弯身跪下,恭恭敬敬:“夫人。”
折兰夫人看着她,姣好纤妍,此刻跪在那里,垂首,青丝松松挽髻,想起儿子的那一头白发,潸然泪下。
六年的时间,折兰勾玉仅仅用两句话来表达:“爹之娘亲,我之小晚。六年,我终于等到她长大,她也终于长大,成了我的人。”
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儿子太过放心。从小他就是她的骄傲,不论哪一方面,他都是天之骄子般的优秀出众。少时张扬,后参加科举之后开始变得谦谦温和,游学的经历,更是让他成熟内敛了许多,处事精干、为人低调、懂得隐藏。
正因如此,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怎么为他操过心。所以后来陆陆续续听闻儿子带了个女娃回玉陵,又收这个女孩子为学生,再至后来的一切一切,她虽好奇,却从不作他想。每年折兰勾玉来金陵过新年,她也会问起,他说得亦不多,总是淡淡几句让她不要担心。他素知自己的身份,更知自己需要担负的责任,与陆羽雪的那一门亲事便是如此。
后来婚事一拖几年,她虽然在一旁干着急,也只以为折兰勾玉不过是看到了这一桩婚事的利益,所以一直不肯放弃,没想到实情却不尽然。
“他……可还好?”向晚仰头,鼓起勇气问。
自从出关那天见过他,她便再也没有出过晚晴阁。他身体的现状与目前的处境,自也不可能来晚晴阁看她了。那天见面,其实只说了寥寥几句,她只知这次闭关失败,却不知他情况到底糟到了什么份上。如今看着折兰夫人过来,一径流泪却不说话,心沉沉而下。
他是真的很爱她吧,折兰夫人泪眼朦胧地看着跪在她跟前的向晚,摇了摇头,泪却愈发落得凶。他为这个女子一夜华发,他为这个女子身中剧毒,他为这个女子命悬一线,却告诉她“即便重回过去,依然选择如此”,她才明白,原来她这个娘亲,太早让他独立,所以才有今天的一切,阻止已不及。
“起吧。”她不该埋怨向晚。她的玉儿既无悔,她又何辜。只是一想到玉儿现在的情形,她又实在无法将她当成普通。
“夫人……”向晚起身,扶着她坐下,复又跪至她跟前,“对不起……”
为人父母,她当然能理解折兰夫人此刻的心情。
“他若熬不过此关,你便如何?”她问,颤着声,哑着声。
向晚抬头,从始至终都没流一滴泪,只淡淡道:“随他而去。”
折兰夫人扬手,几近她脸颊,却倏地滑下,转而使劲推了向晚一把,强装的坚强崩溃,哭得撕心裂肺:“他才二十二,还未娶妻,还未生子,你想让我们折兰家族绝后么?”向晚踉跄坐于地上,愕然、悲恸,忽然落泪。微生澈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只想着自己,想着与折兰勾玉两情相悦,告诉自己要与他生死相随,安慰自己这样无愧亦无憾,却从未想过其他。未想过若折兰勾玉真的这么去了,即便她死上一百回,又值什么?她的死,挽不回他离去后留下的狼籍,挽不回一个大家族的没落,更挽不回一对父母的绝望与悲伤。
若他真熬不过这关,她便是一个罪人,一个以爱为名的至罪之人。
“你劝莫前辈替小雪诊治,再劝他与小雪完婚。”
向晚震惊,看着折兰夫人,脸上犹有泪痕,一时不能说话。
“你也可以留在他身边。”两手准备。
“夫人……”向晚伸手,只敢抓住折兰夫人的裙摆,想争取,却发觉自己根本没办法争取,只得低着头哀求,“求您让我照顾他吧。”
泪又一颗颗滑下,如珠断线,落在她的杏红长裙上,晕染成一片。
第六卷第三章
折兰勾玉并不知折兰夫人的打算,晚饭后看到向晚端着药进来,不由一怔。
“师父……”向晚甜甜一笑,至他床畔坐下,“该吃药了。”
他却微蹙着眉,细细看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该是被禁足,这时候却忽然出现,双眼分明有哭过的痕迹。
向晚借着端药,低头稍一掩饰,抬头再看向他时,已然又是娇俏甜美:“先把药喝了吧。”
他就着她的手,将药一饮而尽,却是在她回身之前,将她手中的药碗扫落在地,一把揽了她腰,另一手扶上她后脑勺,贴上她的唇。
他口中还留有药的味道,涩涩地,一如她现在的心情。想起折兰夫人的话,向晚心里一恸,扭身爬上折兰勾玉的床,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他脖子,唇舌与他的缠绵。
“小晚……”他微微退身,伸手抚着向晚的脸,眼里一丝困惑,却是九分精明。
虽然向晚什么也没说,不过他分明感觉到她的异常。
“莫前辈去替表小姐诊断了。”是她的功劳。莫前辈本不欲去,是她求他,他才不情不愿的说去看看,只这一次。
“发生了何事?” 此前他也曾与莫前辈提过,不过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莫前辈直说他现在一门心思在他的身体问题上,分不得心去看陆羽雪。现在,莫前辈突然又同意替陆羽雪看诊,竟是她的安排?
她从不希望陆羽雪因此丢命,看她这番样子,心里也甚是同情,只是一想到她身体复原,便会与折兰勾玉完婚,心里又涩痛得难受。心里还是介意的呵。此前对着微生澈说的只要留在折兰勾玉身边,没名没份亦无妨,不过都是安慰自己的话。向晚努力维持笑容,用力摇头,趴在他胸口,听他微快的心跳声,淡淡道:“很快就是新年了。我得回一趟向家,没办法陪师父过这个新年,师父要好好养身体。”
下午她劝了莫前辈同意替陆羽雪看诊,回晚晴阁的时候正巧碰到折兰夫人与陆夫人。陆夫人上午受了气,借机拉着折兰夫人的手,先是一阵指东骂西指桑骂槐的奚落,最后加一句:“很快便是新年了。过年就是图个团圆,我看她娘亲与弟弟便在玉陵,平日里也见不到面,逢年过节,折兰府也不放她回家团聚,在外人看来还不定被传成怎样呢。”
折兰夫人并没开口,向晚抬眼看她神色,便躬身行了个礼,说是不日就回向家过新年。她知道折兰夫人虽同意她留在折兰勾玉身边,心中肯定也有些不情愿。她不知道这之中有折兰勾玉的努力,她只知师徒大不伦的节骨眼上,她回向家过新年,至少能避讳些什么,对折兰勾玉,也甚好。
今年新年的折兰府,是属于那一对有婚约却都卧病在床的新人,亦是属于两家族亲又有联姻的亲家的。她留在这里,只是徒然给折兰勾玉添麻烦。陆家母女不是省油的灯,说话处事又刁蛮得紧,折兰勾玉的身体需要静养,她不想到时候加重他负担,害他身体更差。
“小晚……”他的手转而捏住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微微用力。
“新年该是与家人一道过。以前他们在杏花村,我也顾不得,如今他们在玉陵安下家,我想了下,还是陪他们一道过年的好。”
他并没问原因,她却先在那边解释。折兰勾玉心下甚明,却也不点破,拥着她,只道一句:“晚上留在这。”
向晚笑,掀了被子滑进被窝,偎在他怀里不说话。
许是这几日休养得不错,他的神色看起来比出关那日又好了些。头发依旧银白,脸色也微微还有些苍白。
这一段时间下来,好象他银发的样子更深入她心。她窝在他怀里,努力回想他之前的样子,白衣如雪、青丝如墨,好象都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小晚……”折兰勾玉声音轻颤。
她的手不老实。
向晚抬眼看他,满脸羞红,眼眸晶亮,却是有一抹期待,声音微怯:“可以么?”
她的手停留在他胸前,他身前的衣襟已被她解开。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是否禁得住她的热情?
他的眼眸一深,心里却是满满的甜蜜,犹豫了一下,方似是而非的说道:“可是可以,不过闭关耗去的精力,至今还未复原,只怕不宜太过主动。”
向晚轻笑出声,眉眼盈盈,脸愈发地透红:“事情太多,我后来没去书房找书。”
当时只是用来刺激他的,她当然不会真去找,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她便顺势接了下去。
他状似思考,脸上却泛开了笑,手早已在她背上游移,声音勉强维持平静道:“倒也无妨,为师尚有说话的力气,你历来有天分,该能一点即通。”
向晚笑,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又勾住他脖子,眨着眼睛,说不出的娇俏:“说话也很费神,师父还是省着点力气吧。我向来有天分,学着师父以前的样子便可以了。”
温香满怀,他的手如何还能不做些浓情蜜意的事。向晚终究是有些生涩,最后还是让他花了不少力气。不过闭关确实耗了他不少精力,向晚亦有所觉,心里又开始担心,看着他沉沉睡去,她偎在他怀里,痴痴地看他,一夜未曾合眼。
向晚第二天才知昨晚上发生了一件很狗血的事。
莫前辈好不容易应了她要求,答应去替陆羽雪把一回脉,结果到了金风阁,脉没把成,却是气急回来了。
原来,陆家委实讲究大家风范,莫前辈赶到金风阁,还没见到陆羽雪的面,迎接他的便是一根红线——红线一头在陆羽雪腕上,另一头赫然等着莫前辈。莫前辈本就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又性子怪异,哪能忍受这些个破规矩,此前替向晚治疤,向晚可从不忸捏,只要能让她快快康复,撩了衣袖就让他把脉的。陆羽雪或许觉得自己出身娇贵,可是在莫前辈眼里,她又哪里能与向晚相比。好不容易应了向晚走这一趟,末了还要受这等气,怪脾气的莫前辈二话不说,甩身走人。
向晚回到晚晴阁,看到小喜等了她一夜,方知事情原委。
气走了莫前辈的陆夫人,被陆羽雪一阵哭闹,又平生第一次被陆老爷训了话,便差小喜来请向晚,希望向晚能向莫前辈求求情,再让莫前辈替陆羽雪把回脉。
向晚找到莫前辈,还未开口,就被他抢白:“不去不去,这一家子人,以后我永远也不想看见。小晚,你不是要回向家过年么?走走走,现在就走,我与你一道,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向晚拉住直往外走的莫前辈,急道:“前辈,你一走师父怎么办?”
莫前辈一怔,半晌似才想起还有这一件大事,冲着向晚摆手道:“随他去吧,我也已经尽力了,闷在这里我也找不到其他办法,索性出去走走,等我找到救他的法子,再来这里救他便是。”
“前辈……”
“你若不愿意我跟着你回家过年,说一声,我自己一个人走就是。”莫前辈看起来是真生气了,任凭向晚怎么说都不肯改变主意。
向晚忙摇头,叹一口气,让莫前辈稍等片刻,她回了晚晴阁略一收拾,索性与莫前辈一道出了府。
向晚拉着莫前辈,却不是去向夫人处,而是到了三佰楼。不过大年二九,备了些礼,赶到向家吃了顿团圆饭,就又回到了三佰楼。
“前辈,可有看到三佰?”向晚遍寻不着金三佰的影,只得问在房里乱捣鼓的莫前辈。
“她走了,她每年过年不都要走的嘛。”
之前在灵隐寺,她日日照顾向晚,只是年三十到新年初三,都会玩失踪。这么些年,金三佰的这个习惯向晚早已熟知。每个人都有隐私,她亦从未打探。
不过今天才二九,她就不见了,倒是难得。
三佰楼里,只有两三个外地的伙计看顾着,其余住在玉陵城的,也被放假,让他们回去过团圆年了。向晚不愿呆在城西的新向家,回了三佰楼又觉冷清,莫前辈忙着捣鼓他那些瓶瓶罐罐,看起来也没空理她,她只好一人在院子里发呆。
第二天一早,示意那几个小二在三佰楼门前挂上大红灯笼,又见莫前辈还未起床,向晚便嘱咐了小二一声,准备去竹园看潘先生与小彦。
不是不想折兰勾玉的。想象着折兰府里,他们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