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抬头看折兰勾玉,盈盈笑:“小彦肯将我当作对手,说明我没有给师父丢脸呢。”
折兰勾玉看着向晚晶亮的半月明眸,看着她脸上娇娇柔柔的笑,不免有些心神荡漾。一别三年,回来之后她身上的女人味显山露水。偶尔的眉眼盈盈,情动时的娇羞醉态,平时的沉静脱俗,总在不经意间让他怦然心动。想起初遇她时,那张有些脏脏的脸,那身破破旧旧的衣服,沉默而倔强,脱胎换骨,亦不过如此。
翌日下午,向晚甚知折兰勾玉心意,没有去学堂。
折兰勾玉书房前的小花园里,向晚弹奏箜篌,折兰勾玉在一旁看书,初冬暖阳,将人的心都能照化成水般温柔。
“表哥……表哥……”
熟悉的大嗓门打破冬日午后小花园暖融的气氛,来人正是乐正礼。也只有在折兰勾玉与向晚跟前,他才如此。
乐正礼风风火火的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头的汗,看到向晚,微微一怔。尔后三人相视一笑。
自从受封之后,他来玉陵的时间大大减少。上一次还是春天,来匆匆去匆匆,不过是因为向晚平安回来,便急急的赶来了。而这一次,似乎也赶得匆忙。
“你有事与师父商量吧。”向晚笑,看出他刚才的那一怔,起身道,“我先去命人替你准备,你与师父谈完事,洗漱休息一下,我们晚饭去三佰楼吧。”
乐正礼嘿嘿一笑,脸蓦地泛红,点了点头,向晚便先告退了。
乐正礼此次过来确实有事,但折兰勾玉没想到的是,乐正礼这么急匆匆满头大汗赶来玉陵是为了向晚的婚事。
从京城回到封地,忙忙碌碌,直到上个月才陆陆续续听到向晚择婿的传闻。乐正礼失措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打听虚实,得到确定的消息,想了一天两夜,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他这一次来,是亲来提亲。既然向晚到了适嫁年龄,开始物色合适人选,那么他又为何不争取一下?他喜欢向晚,一直一直的喜欢,最初觉得是一种亲人的亲切,后来才慢慢发现里面又何尝没有男女感情!相遇的时候,她还小,他却不小了,之后的相处,正是年少初情,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向晚。
他自忖比不上折兰勾玉,可是表哥与向晚毕竟是师徒,再则如今向晚确实请媒招亲,他不认为这世界上还能有另外一个人能比他对向晚好,比他更将向晚放在心上,比他更喜欢向晚。
“礼的意思是?”折兰勾玉心里小惊了下,没想到向晚亲事一拖,拖来了乐正礼。他看得出表弟对向晚懵懂朦胧的感情,但毕竟之后两人相处时间甚少,更没想到乐正礼会这么正经严肃的第一时间赶来提亲。
乐正礼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不可能将他也像其他人一样随随便便打发。
“我……我想娶小晚。”毕竟年轻几岁,在折兰勾玉面前又显得特别生涩,说这话的时候,乐正礼的脸都不争气的红了。
“你明年二十,就该大婚了,你想将小晚放在什么位置?”
“我只想娶她一个,照顾她一生一世。”当初向晚摔马,他便也是这样想的。无关向晚有没有毁容,不止是内疚与责任,而是那一刻他真的这样想。
折兰勾玉挑眉,没想到乐正礼会这么认真:“姑父与姑母会同意么?”
为了反抗先皇的分封,三大家族做出了多少努力。婚姻大事,便是一桩筹码与交易,又岂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乐正礼的封地礼正城,并不比玉陵城大,但经济与人口又怎能与玉陵相比?他二十大婚,要娶的女子不外乎巨贾之女或是贵族之后,又怎么会是小晚!
“只要表哥同意,爹与娘定也会同意。小晚虽出身贫赛,但这些年实已是折兰府的人,又是表哥的爱徒,以小晚现有的条件,这一门亲事亦不会招人非议,更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乐正礼说得认认真真。
折兰勾玉失笑,他的表弟看来是慎重的考虑过这件事,还将会面临的困难一一想了个遍,更是想到了他这样一个好帮手。确实,如果他有心促成此事,这一件事倒真能成一段美谈,向晚与乐正礼面对的阻力也会小很多,可是他又怎么会促成此事?
折兰勾玉摇了摇头,身子懒懒靠于椅背上,淡淡道:“礼知道为何小晚的亲事一直没有定下么?”
乐正礼摇头,看着折兰勾玉,神情有一丝紧张。
折兰勾玉倒笑了,谦谦温和,犹如春风拂面:“因为小晚的亲事,得小晚自己说了算。”
难题推还给了向晚,折兰勾玉知道,他的表弟在向晚面前,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表弟,早在三年前就开过这个口了。
晚上三人本一道去三佰楼吃饭,不料折兰勾玉临了有事,便只有乐正礼与向晚两人了。
“哟,今儿个什么风把乐正大人吹来了!”上回收到的礼物,金三佰等向晚走后心慌慌的拆开,结果没想到只是几片树片,金三佰当时那个伤心郁闷劲,捂到现在便成了阴阳怪气。
“三佰姐客气了,每回离了玉陵,最舍不得的便是三佰楼的美味了。”当年的楞头青,几年城主历练之后,终于也能说些讨巧的话了。
不过金三佰又怎么可能领情?那一声“三佰姐”是多么致命的错误,遂更阴阳怪气道:“乐正大人这真是寒碜我金三佰了,区区三佰楼,怎么能跟大人府的家厨比?再说了,离了玉陵,大人最舍不得的应该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与她美丽可爱的女徒弟。”
一语中的,乐正礼再无反击之力,只得讪讪道:“劳烦金掌柜上些好酒好菜吧!”
金三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的便下去了。
第十章
乐正礼因心中藏着事,又少了那么一份胆,酒一上桌,便自己先喝了满满三大杯。
“我们这只能算是久别重逢,怎么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喝酒买醉来着?”向晚盈盈笑,乐正礼自有他可爱之处。
一语被看穿,乐正礼看着向晚,脸上一烫,吱唔了两声,还是说不出口,抬手又下了一杯酒。
向晚看他神色有异,也不拦他,自顾自吃了点小菜,五分饱时,对面的乐正礼已灌下了三坛酒。
这下子,向晚也有些看不过眼了,用筷子点了点一旁的空酒坛,佯嗔道:“你这是做什么?敢情真是来买醉了!又或者看到我无话可说,只能喝酒解闷?要不你跟我说说上回你与师父一起在京城主考科举的趣事吧,那么多考生,定很有趣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乐正礼又灌下满满一杯酒,看着向晚,已有四五分醉意,涩涩一声:“小晚……”
向晚莫名一颤,瞬间恢复平静,淡淡笑道:“怎么?如果不有趣,那就说点别的,说说你的封地吧。”
“有趣?”乐正记重复这两字,想起皇上指婚之事,又替自己满上一杯酒,仰头就灌下。
或许如他与折兰勾玉这般位置,京城皇宫才是天下最无趣又最危险的地方。向晚也不好劝,不过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依旧不停的灌酒,眼见着第五坛酒也见了底,不免也有些动怒道:“你这是怎么的?是跟我过不去,还是跟你自己过不去?”
他历来酒量好,喝到这份上,却也已有六七分醉。此刻闻言抬头看向晚,不免有些恍惚失神。这一张脸,不知梦里多少次出现。分别的时候,又有多想念。又替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一饮而尽,话也带着酒的苦味:“听说都好几个月了,不知小晚可选好了良人?”
向晚端起身前的酒杯,只小小的品了一口,笑:“你远在礼正城,也听说了这事?”
乐正礼点头,仗着点酒胆,又问一句:“小晚的心上人,是何模样条件?”
向晚摇头,不置可否,依旧浅浅的笑。
“小晚……小晚……”这样的笑容,让人迷失,让人沉醉,“小晚,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三年前的那句话,再一次脱口而出。那时她十二,他十六,而现在,他十五,他十九。
向晚手中的筷子险些握不住。难道乐正礼竟是为这事而来,难道今晚上的借酒浇愁只是借酒壮胆?
一时沉默。
向晚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乐正礼对她的好,她又何尝没感觉。不过他此番过来,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她的婚事,倒让她不小的意外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怀有这样的心思,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勇敢。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表哥屁股后头的小跟班,他已有了自己的选择与追求。
向晚忽然就有些伤感。她多希望这一句话由折兰勾玉说出。可是虽然乐正礼并不是她想相伴一生的心上人,听到他两次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感动。
“我知道小晚喜欢的不是我。”终是乐正礼先开口,自嘲笑笑,这一刻失之平日的阳光,多了份醉者的落寞,“我一直知道小晚喜欢的不是我。”
他向来大大咧咧,但有些事,还是看清楚了。只是这一次向晚公开请媒选婿,将他心里一早看清的东西彻底打碎,他以为这表示他又有了希望。
向晚无法反驳。谎言并不是良药,相反可能是让人沦陷的毒药。
于是乐正礼继续往自己嘴里灌酒。
“这算个什么事?敢情他来三佰楼买醉来的。”金三佰忙完前头,急巴巴赶到三楼雅包,便见桌上歪歪斜斜七八个空酒坛,而乐正礼坐在那里还在喝。一桌子的菜,几乎没动。
醉一场也许是好事吧。向晚起身,看了眼已经有些歪歪扭扭的乐正礼,又看了眼金三佰,微微松了口气:“我下楼去透透气,你帮我顾着他点,别让他真醉得路也不会走了。”
真是有些棘手。注定要拒绝乐正礼,又不想伤害他。她素来不善言辞,也觉得处理这些甚是为难,怕太过直接伤害了他。她喜欢他,其实甚是喜欢,只不过终究不是男女之爱罢了。
而且,这之中还掺杂了金三佰的感情在里面。乐正礼是不知道,不过她早前就知道了。若是乐正礼能转而喜欢金三佰,这该是多么圆满的一件事。
她是真心希望自己与金三佰两个人,都能有一段美好姻缘,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永永远远。
在后院随便走走逛逛,找一处僻静处坐下,抬头望天,繁星点点。
忽然想,这一世修行,能有一个完美结局么?杏花村那八年的苦,怎么会是修行的全部?每每静下心来细想,她便有些不安,有些紧迫。可是折兰勾玉并不知这一切,所以不曾心急担忧。
终于她快十六了,也提及了大婚。她坐看陆羽雪使的小心眼,亦不加以阻拦。没有什么好阻拦的,若是折兰勾玉与她的想法一样,两人必是得经历这一些。婚事只是巧妙一拖,看来师徒大不伦,折兰勾玉还未做好迎接这一场暴风雨的准备。又或者,只是还未到最合适的时机?
天空墨蓝静深,望不到那一方净土,一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如果此生能让她圆满,那么死后让她成为百里花海的一拨土也是心甘情愿。
夜幕愈深,三佰楼也渐渐清冷下来,时辰该是不早了。
向晚坐得腿麻,起身太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堪堪扶了一旁的树,靠着树干又休息半晌,待得脚消了麻,方回三佰楼。
随便问一小二,道掌柜的一直没下楼,两人竟是一直在雅包,也未有人上去打扰。向晚拾级而上,平步青云梯,金科琉璃顶,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未及包厢门前,便听“吱呀”一声,门从里打开,金三佰头发微乱,身上衣衫却是整整齐齐,地势优势,高高看着向晚,脸一下子红透。
“三佰?”
一见向晚,金三佰明显一怔,回神风一般越过向晚跑下楼,只飘过一句:“他在里面。”
向晚莫明,望着金三佰迅速消失在视线范围,转身上包厢。
门开着,向晚入内,一见眼前情景,吓了好大一跳。雅包本可容纳一大圆桌的人,因着只有向晚与乐正礼二人,便卸了圆桌,换了张小桌,多余的凳子排成一排,静静放在一侧。此刻,乐正礼躺在那一排宽凳上,身上衣衫凌乱,正半醉半醒起身,看到向晚,不由一怔。
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微乱,她身上杏红衣裙因为在后院一隅石头上随便一坐,加之起身时靠着树干良久,微微沾着些脏,显得有些狼狈。
“三佰!”向晚返身就跑,满酒楼找金三佰。刚才这包厢里发生了何事,不难明了,
乐正礼被这一声喊与向晚的行动惊醒,酒去了大半,抚着脑袋回忆发生什么,一眼瞥见自己的现况,心不由就沉到了海底去。
他对小晚,做了什么?
折兰勾玉处理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