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才能向师父开口要这柄扇子。”向晚仰着头看折兰勾玉,嘴角不由勾起,半月明眸弯成弦月,说不出的甜美娇俏。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没边没际的就泛起了快乐的链漪。她本也不是一个开朗外向的人,一般情绪都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下,这一次,却是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心情欢快起来。
确实是个九岁的孩子,折兰勾玉提着的心倏地放下,刚才角色互换的感觉估计只是个错觉。
心里一松,倒一时不觉她又叫了一声师父,更不好意思攥着扇子摇头拒绝了。
向晚欢天喜地外加小心翼翼的接过折兰勾玉的折扇。玉柄质地,只觉微沉。手执折扇,向晚不敢打开,扇柄上似还留有折兰勾玉暖暖的体温,向晚的脸微微一烫。
两人本准备先去学堂看看,无奈半道路上总有女子慕名跟随,胆大的盯着不放,或借故说话,胆小的就远远看着,或佯装顺路,两人只好提早回府。
半路上正巧碰到乐正礼,三人于是一道回府。
忙忙碌碌中,很快迎来了折兰勾玉的生日,二月初六。
在风神国,男子十六岁成人,女子十三岁成人。所以折兰勾玉今年的生日不同于以往,因为今年的生日会有一个成人礼。成人礼后,他便要上京接受正式受封,从此掌管玉陵的一切,为自己家族的兴隆作努力。
向晚此前在杏花村,也曾旁观过男孩子的成人礼,不过是由舅舅替其穿新衣、扎腰带、配腰刀,然后在祠堂里叩谢祖先,之后吃个团圆饭。
而在玉陵,男子成人礼便不同了。
这日折兰府上上下下,五更天便都忙活开了。向晚自也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便径直跑到折兰勾玉的房间外。
按照风俗,这一日起床更衣需是开着房门的,以示男子成人光明磊落。向晚来得正巧,看到房门大开,往里一探,恰是折兰勾玉换衣服的光景。
折兰勾玉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沐浴洗漱更衣都是自己搞定,一般这种时候丫环们放下洗漱用品和更换的衣物便会悄然退下。
“小晚这么早?”折兰勾玉看到门外探头探脑的向晚,倒没觉尴尬,慢悠悠一边拢了衣襟伸手系腰带,一边笑着招呼。
幸好向晚还不算太巧,如果正在穿中衣,那便有些尴尬了。
向晚的脸微微发烫,折兰勾玉这样也算是衣衫不整吧!他还来不及在头发末梢扎上发带,如墨的长发恣意地披在身后,配着这穿衣的动作,风流宛然中竟有一丝妖艳。
向晚被自己的感觉狠狠吓了一跳,有些怯怯地开口:“师父……”
“进来吧。”折兰勾玉将玉佩扣在腰带上,勾起嘴角,笑得温暖,衬着一身衣裳暖白如玉,丰神俊朗,尊贵不凡。
向晚抿了抿嘴,入内。折兰勾玉坐于铜镜前,取了一旁象牙梳,准备梳头发。
她今天规规矩矩穿着女装,因为要出席折兰勾玉的成人礼,不敢出了差错。近来坊间关于她与折兰勾玉师徒情分的传闻如火如荼,她几次偷偷出府,若不是身边有折兰府的侍卫跟着,估计会惹来不少是非。
说起出府,又有一段因缘。
自那日三佰楼回来后,向晚问了沈管家玉陵城里的玉匠高手,又找了个机会溜出府,一一寻了个遍。
她不过是想将折兰勾玉的那把折扇修好,结果那些所谓的玉匠高手不是说找不到同质地的玉,就说原柄维修肯定会留有裂痕。她知道以折兰勾玉的性子,必是不会接受这样的瑕疵与缺憾的。
折兰勾玉与乐正礼事后当然发现向晚的出府行为了。不过向晚解释说到处走走看看,折兰勾玉忙于成人礼的事,便也没起什么疑心。倒是乐正礼,听了向晚的说辞在一旁哇哇大叫,说什么出府也不找他一起,太不够意思了。
向晚无视乐正礼,之后出府更是小心翼翼,以免摊上乐正礼赖着她定要跟去。
事有凑巧,就在向晚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沈管家告诉她闻名天下的玉匠珈瑛大师来到了玉陵。珈瑛大师与潘先生是旧识,此次便是来看望老朋友潘先生的。
幸得有了潘先生这层关系,向晚登门拜访请求时,珈瑛大师看了向晚与向晚手中的玉柄折扇一眼,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大师听闻向晚是折兰勾玉的女学生,很是新奇,又听潘先生说向晚有一手好画,作为修护这把折扇的代价,大师要求向晚现场作画一幅,正是传闻中的杏开二度。
先生得了画很是开心,反反复复端详,又来回看了向晚好几眼,最后笑着让向晚过几日来取折扇。向晚记下,便谢了情回了折兰府。
时间刚刚好,正赶得及折兰勾玉的生日。
向晚收回思绪,从怀里取出一小长木盒,递至折兰勾玉身前案上,红着小脸,讷讷道:“师父,生日快乐。”
她身上是一袭杏红曳地长裙,因为天冷,外披雪白大衣,大衣领口袖口饰有白狐皮,粉面若桃,明眸樱口,俨然画中妙人。
“小晚有心了。”折兰勾玉也不急着打开,开始梳头发。
向晚就站在一旁看他梳头发。他修长的手执一柄象牙梳,长长的黑亮的发丝划过梳子,一丝一缕,仿佛能将什么东西缠绕。
“师父,我替你梳吧。”向晚觉得自己被迷惑了,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收口已来不及,只好绞着手站在一旁,微有些紧张地等待发落。
折兰勾玉不喜欢人近身侍候,这是全折兰府上下皆知的事。
“好。”折兰勾玉心情奇好,虽有那么一刹那犹豫,最后终是不想让向晚难过。
他虽然有点洁癖,不过向晚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乐正礼起床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折兰勾玉一身玉白长袍坐于凳上,身后站着向晚,杏红长裙,白狐披风,替折兰勾玉仔仔细细梳着头发,小心翼翼扎上发带。
这一幕静好如画,竟让他站在门外,一时忘了说话,忘了行动,不忍去打断破坏。
第七章
玉陵男子十六岁的成人礼风俗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称为“跳云台”。
所谓云台,即是四根四米多高的木柱竖成正方形,取一边扎以横木作梯,当事人登上云台,念完誓词,表达光宗耀祖的决心,团身抱膝,从台上跳下,以显示成人的勇敢与无畏。一般情况下云台下会有铺着稻草的藤网,以便当事人落地时免于受伤,然后众人拉着藤网一齐用力旋转、欢呼雀起,赞扬孩子的勇敢无畏,祝贺他长大成人。
这是惯常的流程,又与今天折兰勾玉的成人礼现场有些不同。
四根四米多高的圆柱竖在折兰府正中院落,呈四方形,却是没有横木作梯。向晚仰头,觉得这四根柱子都快高到天上去了。
云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不止是折兰府的上上下下,还有那些专程赶来的表亲唐亲。一大家族人,但凡走得亲近又在家族有些地位的,都不远千里的赶来了。折兰勾玉身为整个家族的唯一指定继承人,在他的封地举行成人礼,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大家怎能不出席?
成人仪式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三叔公主持。
三叔公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蚊子,两道白眉顺势而长,几乎碰到了眼睛。
仪式庄严而隆重,折兰勾玉跪于正前,折兰老爷子端坐正上首,三叔公立于一旁持册执言,其余人等站在三米开外,神情严肃。
按照玉陵风俗,孩子的成人礼,母亲必须在寺庙里斋戒祈福半个月,以求上天保佑孩子成人后平安健康。今天的成人礼,折兰夫人注定不能出席。
向晚毕竟没有折兰家族血统,又站得远了些,也听不见三叔公在那边说什么,只望着她跟前的一众女子发呆。
折兰勾玉虽是独子,折兰家族的成员却很庞大,她立于女眷最后排,眼前一片衣香云鬓,各式香味,浓的淡的,只差将她熏晕过去。
“咦,你是谁?”站在向晚前方的女子回过身来细细打量向晚,十二三岁模样,梳着双髻,一袭鹅黄长裙,围着紫色毛围巾,说话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圆圆的眼睛,娇气中又有可爱。
向晚抬眼看她,眨了两下眼睛,不回答。
小姑娘生气了,这面生女孩身上的衣服精致而华贵,站在最后面,身边也没个大人陪同,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真是太可疑了。
“喂,我问你话呢!”大小姐脾气毕现。
向晚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向晚这样的反应,当然引起小姑娘的大大不满了。她与折兰勾玉是姑表亲,姓陆名羽雪,外祖父与折兰勾玉的祖父是亲兄弟,分封的得利者。她外祖父当年分了个小城池,只得她母亲一女,她母亲又只得她一女,所以她自认与表哥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心里一直认定等到她及笄,便会顺理成章的与表哥结婚,成为折兰府的女主人,玉陵城的城主夫人。
“你站住!”小姑娘毕竟年小,心里有气,便直觉喝住向晚。
成人礼上本来安安静静听三叔公持册执言的人不由都寻声回过头。向晚心想不妙,也不回头,一径往前走得更快。只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把拽住她,让她险些摔倒在地上。
站在成人礼仪式台上的三叔公虽然年长,视力却颇佳,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不由就来了气。他虽然不是折兰家族的掌门人,但在族中历来受尊敬,再则今天这个成人礼本就庄严万分,竟有人当场喧闹!
向晚与陆羽雪就这么被人“抓”到了三叔公跟前。
陆羽雪毕竟是族中女子,她的名字初生时还是请三叔公取的呢,刚到三叔公跟前,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中带着恐惧道:“叔公,叔公,我错了,我不敢了!”
反观向晚,却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响,也不下跪。
两相比较,态度自然有了高下之分。历来备受尊敬的三叔公看着这个面生的小女孩一脸倔强的不看他也不说话,气得直喘气。
“还不跪下,祈求上天的宽恕!”风神国崇尚祭祀,跳云台之前先得叩天谢地,其次才是感谢父母,最后再是跳云台。正在进行的就是叩天谢地这一步骤,仪式中途停下,得罪的是天神,所以向晚需请求上苍的原谅。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焦到了向晚身上。
折兰勾玉跪身在原地,侧头看了向晚与陆羽雪一眼,轻咳了一声,对着三叔公笑道:“叔公,小孩子不懂事玩闹而已,叔公继续吧。”
“这怎么行,仪式被打断,得到上天宽恕才可以继续,否则便需重择黄道吉日举行!”有一种人,平时虽然德高望重,毕竟没有显摆的机会,一旦得势,便无限膨胀,非得弄得人人知道他的厉害方肯罢休。
三叔公就是这样的人。他登台的机会越来越少,迟暮的感觉他至今还不能坦然面对。
向晚觉得记忆中有相似的场景浮现,或许相似的只是当时的心情,现在的感觉。她心里一股莫名的气愤,看着折兰勾玉笑得温暖而亲切,这一刻她却分明感觉他心里似也在隐忍些什么,不由就脱口而出:“心诚则灵。我与她站在最后,又未成年,本可以完全无视,让仪式停下来的不是我们。而我们,到底是触犯了神灵,还是触怒了某些人的权威?”
这话无疑狠狠甩了三叔公一个耳光。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眉毛都花白的三叔公哪经得起这气,吹胡子瞪眼了几下,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下子,向晚真的惹到大麻烦了。本来她罪责与陆羽雪相当,如今一句话之故,陆羽雪的过错就可以忽略不计,关注的焦点再次到了向晚身上。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侍卫抱了三叔公回房,唤了大夫把脉看诊,确认无大碍,众人才舒了口气。而向晚已被勒令回房,派人严加看管起来,不被允许出房门一步。
折兰勾玉的成人礼就这么夭折了。
向晚因为身份特殊,具体的处罚留待折兰勾玉决定。总得有个交待,不止对三叔公,还对参加成人礼的各位。
折兰勾玉进房时,向晚正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写字。房里升了暖炉,她解了披风,端坐于书桌前执笔写字,神色平静,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
“你们都退下。”折兰勾玉对着门外的侍卫丫环吩咐,一时只剩他与向晚两个人。
“师父。”向晚停笔,起身行礼。
自从两人师徒情分昭白天下,向晚这一声“师父”也越叫越频繁越叫越顺口。
“今日这种场合,怎能如此跟叔公说话!”折兰勾玉难得的脸上没有笑容,声音不轻不重,却是别于往常的严肃。
向晚抬头看他,眼里有丝迷惑。垂下眼,忽然想起被贬的情景。那时在天庭,她也是一句话冲撞了玉帝,不知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