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的交谈中来看,他似乎承受了巨大的伤痛而又强逼着自己把这伤痛深埋在心底。退婚的事迫在眉睫,要是现在不说清楚,恐怕日后再难以脱离。我越想越烦,趁着娘娘午休的空档偷偷溜出了衍庆宫,穿过月华门走到了慈宁宫的偏门口。
要是胤祯在就好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凡事都依赖胤祯,尽管没有胤祯在身边只有短短数月,可时时刻刻压抑的心情和不能公开的身份让我身心俱疲,我多想把心底的话大声的喊出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我深爱的男人和我的宝贝睿儿,可我现在甚至没有办法打听到他们的一丝消息。
我面对着围墙站着,一墙之隔就是我初初入宫时住过的小院,我看着有些褪色的红砖,眼前灰茫茫地浮现出往日点点滴滴的情景来。
往日在里头笑闹的两个人如今却天各一方,他甚至不知道我已经回到这里来。
我不愿再想下去,怕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刚回过头就对上一双注视的眼睛,十六正站在我的身后。
“奴婢给十六爷请安,爷吉祥。”
“陪我走走吧。”
我跟着他默默走着,谁也不出声,我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跟他重提退婚的事,而他却不知为何。八月的午后格外炎热,走了没多久我就受不住强烈的日晒越走越慢,他一直低着头直到离我很远才发现我已经累得不行,我停在原地不动,看着他走过来扶住我的手带我进了临溪亭。
十六叫住了正好路过的一个小太监让他端了些点心过来,自己举着茶靠在亭子中央的一根红柱上。临溪亭四面临湖,湖边的茂密的树荫和娟红的石榴花把小小的临溪亭围成一个幽密的空间,清凉之余又寂静安宁。
远离了灼热的阳光,我放松了身心享受着凉爽舒适的感觉。石榴花的香气飘来引起了我的食欲,我抓起桌上的桂花糕就着茶水享用起来。
“你很喜欢桂花糕?”一直默不作声的十六突然问道。
“嗯。甜而不腻,正好,下次再淋上几片桂花瓣就更加相得益彰。”十六不板着脸的时候真是好看,我避开他摄人心魄的眼神,专心地攻克起桌上的点心来。我扫荡完了所有的甜点,到盘里只剩下几只青团才罢手。
“不喜欢吃青团吗?”他在我身边坐下,指着盘里问道。
“不喜欢,青团是祭扫的时候给故人吃的,我怎好抢了故人的东西。”舔了舔指尖的残渣,我站起身走到湖中心的石头上欣赏起风景来。这临溪亭还真是好地方,有山有水,是典型的风水宝地,从前住在这儿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
我一步步朝湖中心走去,十六跟在我的后面也走上来。走了两步就听得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喜欢桂花糕,不喜欢青团,紧张的时候会咬唇,生气的时候会做鬼脸。初婳…… ……玉瑶…… ……”
他的话让我一个激灵,是我不经意流露的小动作出卖了我苦心隐藏的身份吗?他是否已经发觉我就是玉瑶?还是说他只是感到似曾相识而随意猜测?我神思恍惚地往前走,突然间脚下一滑,我失去了重心向湖里倒去,十六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左臂把我拉了回来。
四目相对,我分明感觉到眼中流露的伤痛与爱恋,那是只有在我告诉胤祯我喜欢四爷的时候从胤祯眼里看到的眼神。难道,十六他——?
他突然收紧了双臂把我抱在怀中,口中喃喃地说道:“是你么…… ……是你回来了么…… ……我终于等到长大,可你为何要离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怕你会不记得我…… ……”
我被他的一番话所震惊,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知道十六对我存着这样一份心意,难怪他不肯来我的婚宴,难怪在宫里相遇他也只是远远地点头示意,原来他怕,他怕让我知道他的心意,他怕再也藏不住这个秘密。
他怎么这么傻,即便我心里由始至终都只有胤祯一个,也断不愿看到他为了我黯然神伤。
我不愿他把如今的初婳当作是玉瑶的替身,这样只会令他陷得更深,而我要离开他就更难。除了狠心否认,我没有别的办法。
“请十六爷放开奴婢。”我推开他正视着他说道:“爷定是认错人了,奴婢实在听不懂爷的话,爷若没有其他吩咐,请容奴婢先行告退。”
他不听我的话,拉住几乎要逃开的我重新抱住了我。“我没有认错人!当年你从江南回来也是这样,我站在慈宁宫门口看你,你却根本不认得我,我在小院门口站了半天你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为什么你现在变成了初婳还是不愿认我!”记忆顿时像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当年那个站在门口看着我的冷峻少年原来是他,那时的我还未恢复记忆,却不想给他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他拥紧了我,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我的肩头,“我骗自己你们只是相像,我强迫自己相信你只是上天对我的一次眷顾,可我知道不是,你就是她,你就是玉瑶是不是?”
“不是!”我挣脱他的怀抱大声喊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人发现我的身份,否则我恐怕不知几时才能离开这里。“十六爷,奴婢知道提出退婚对您的名声造成损害,可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如果因为这样十六爷对奴婢有所不满奴婢也毫无怨言,只是请十六爷能自重,如今奴婢尚是未嫁之身,若是被人瞧见今日之事,只恐奴婢再也无颜面对家人!奴婢自知今日逾距,请十六爷容奴婢告退!”
我绕过他急不可待地冲出亭去,只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瑶姐姐!”
“啊——?”我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种心如刀绞的痛。“哈哈,哈哈哈——”他竟笑出声来,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再多否认的话语也挡不过方才的一次回头。
我终究还是瞒不住他。
“你放心,退婚的事我会跟皇阿玛去提。”他沉默半天终于说出这句话,带着万分的不甘和失落。
“奴婢谢十六爷恩典!”我匆忙俯身言谢,立即逃出了临溪亭。
他已不再是小时候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孩子,她逃走了,他却没有追。十六坐在亭中,闭上双眼回想着刚才抱着她的那一刻,他笑自己痴,自己傻,他以为只要他长大瑶姐姐就会喜欢自己,他拼命地希望自己快些长大,能名正言顺地站在瑶姐姐的身旁,原来到头来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即便她如今变成了初婳,她的心里也只有十四哥一个而已。
上天为何要跟他开这样一个玩笑,明明这一次是他把她带回来;明明这一次她是他的未婚妻;明明,是他先认出她。
召见
三天之后的中午,十六再次来到衍庆宫给密嫔请安,这一次,他指名道姓要我送他出去,我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他,一旁的密嫔娘娘却为十六的转变而高兴。
作为奴才,没有主子的旨意是不可以擅自行动的,我送十六出了衍庆宫,一路跟着他走到乾清宫门口也不见他开口,我以为他又要我承认身份正想着法子离开,他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你阿玛在里面,你想要的事我已经求了皇阿玛,皇阿玛今日召见你阿玛要问个清楚,你进去小心说话,别…… ……别失了礼。”我知道,他那句“别露了身份”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既为他所做的一切而感激,也为自己造成的伤害感到难过。“初婳——多谢十六阿哥成全。”说罢,向他深深地鞠了一礼。
他想要扶我起来,伸出的双手在我起身的一瞬收了回去。“走吧。”他转过身走到我前面,我从未发现,乾清宫前的台阶竟是那么高,那么长,他的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我们站在正殿门口,当值太监正进去向皇上禀报,事隔多年重新站在这里我感到一丝的紧张,十六轻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就在此时,小太监回报皇上召见。我深呼吸了一口尾随着十六进去,临进门的一刻,听到身旁十六低不可闻的声音:“左边身材略胖的那个是你阿玛。”我惊讶于他的细心,点点头跟在他后头在前面的两个男人身侧跪下。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衍庆宫胡初婳叩见皇上,恭祝皇上万福金安!”
皇阿玛,哦不,现在该是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尽管身子不济,坐姿却依旧挺拔,我不敢抬头正视皇上,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等他发话。旁边跪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初婳的阿玛,步军副尉胡宗显。而另一个,则是我想也想不到的一个人,雍亲王胤禛。我和十六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雍亲王的回话,而十六看清他的一瞬间身子明显地一颤。我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万不可露出马脚。
“你就是胡初婳?”
“回皇上,奴婢正是。”
“抬起头来。”
我依照皇上的吩咐缓缓抬起头:年近七旬的皇上面容苍老,尽管一身的皇家气魄依然保持,但双颊凹陷,身形枯瘦,只有那一双炯目还保持着当年的风范。
我的一抬头叫台上台下的两任天子都大惊失色,雍亲王竟忍不住失了分寸紧紧盯着我不放,连高高在上的皇上也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茶杯。乾清宫里一片沉寂,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一旁不明所以的胡宗显紧张地冒出冷汗。
“十六跟朕说要退婚,是你的意思么。”皇上终于打破沉默问道。
“回皇上,是奴婢的意思。”
“为什么呢?以你的出身能嫁给皇子是无尚的荣耀,换作别人是求之不得,你倒要舍弃?”皇上的一句话说得一旁的胡宗显越发害怕,手心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身下的衣袍。
“回皇上,奴婢对十六阿哥并无男女之情,求皇上成全!”
“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胡宗显跪走着过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反手正欲再次打下却被两只手牢牢抓住。胡宗显愣愣地看着挡在我身前的雍亲王和十六,呆了片刻立即说道:“求万岁大量开恩!小女不识抬举冲撞了万岁爷,求万岁爷看在奴才尚有一分功绩的情面上饶过小女这一回!”
跪在我身前的两个人也转身向皇上求道:“儿臣求皇阿玛开恩!”
然而情形似乎没有相像的那么严重,皇上看上去并没有生气,而是喝了口茶说道:“不嫁便不嫁了罢。”这一句话一出,台阶下的四个人全部愣住,没有人想到向来说一不二的皇上竟如此轻易地就改了旨意。我们都不敢再多言,生怕多说一句话就让皇上改变了主意。
我低着头,感觉胸腔内的一颗心剧烈地震颤着,“扑通扑通”的就要跳出来。
“胡宗显,”皇上喊了一声,原本就神经紧张的“阿玛”一个激灵,立刻提了精神直起了身。“你家里可还有其他女儿?”
“回皇上的话,微臣家中还有一幺女,名姝宁,排行第三。”
“那便嫁了老三给十六吧。”皇上就着“阿玛”的话接下说道。
胡宗显一听,万分后悔刚才的如实相告,压低了声音祈求道:“万岁,微臣的幺女今年才十一岁,是不是…… ……”皇上没有让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道:“那就先进府养着,待过两年再办就是。”皇上金口一开,胡宗显即便万分不愿也不能再开口。我心里也明白他为何敢于冒着大不敬之罪都要求皇上收回成命,我从衍庆宫几个宫女私下议论时得知,姝宁是他嫡妻的小女儿,他自然是宠爱万分,而我不过是他多年前偶尔宠幸的一个妾侍的孩子,加上本来有我一个入宫已经足够,何况以我的姿容必能在选秀中脱颖而出,将来要为胡家保驾护航想必也不成问题,因此他也不必担心小女儿还要再嫁入深宫难以相见。只是如今被我这么一闹,恐怕他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胡宗显如何地不愿意都不敢违背皇上的旨意,只得俯身谢恩。末了,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以泄心头之恨。感受到他阴狠的目光,另外两个人都不知不觉悄悄移动了身子护在我的身前。
“朕累了,都退下吧。”四个人叩首跪安,却听得皇上说道:“丫头留下。”说罢,一摆手所有站于一旁的宫女太监全部退下,诺大的正殿只剩下皇上和我。
“丫头,上来!给朕按按肩。”
我领了旨走到皇上身边,举起双手轻按起皇上的双肩,按完后还不忘在太阳穴也轻揉了几下,娴熟的动作就如当初我以四品淑仪的身份伺候皇上时一样。
“丫头,你还是回来了。”皇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悬在半空的双手停止下来。其实从刚才他看到我的反应我已经感觉到他认出我来,只是还未想好要如何跟他解释。“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了?朕喊你丫头你听到了么?”
“是,玉瑶听到。玉瑶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皇上,何况玉瑶也无心瞒皇上。只是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