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又一块陡峭的山壁挡住了她的去路。
湍急的溪流仿佛不甘心就此停步,它凶猛地冲上坚硬的山壁,在哗哗哗的撞击声里,易随安脸上笑意浅浅。
不久之前,她就从偶尔的缝隙里隐隐约约看出这条路走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与另一块山壁面对面。若不是收到这条不知疲倦奔腾着的溪流感染,加之包着想看看这条溪流的尽头是什么,她想,她很可能已经折回去了。
又一次站在巨大的山壁前,易随安照旧抬头仰望一番。前几次见到的山壁都差不多一般高,不知道这面山壁会不会稍微矮一点呢?谁料脖子刚扬起一些弧度,便僵在了原处……
两粒碧青碧青的瞳仁闪着幽幽的寒光,红色的蛇信一吞一吐,双目自动盯着越靠越近的蛇头,身体紧绷,汗毛竖起。然后,易随安的冷汗蓦地就下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不想脚下一滑,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栽进哗哗的急流里。
溪流立刻漫过了她的口鼻,她本能地挣扎起来。连续呛了好几口水之后,她的脑袋就变得晕乎乎地了。在迷迷糊糊撞上一块石头的那一刻,她赫然发现自己似乎又遇到几乎一模一样的遭遇,只是……这次的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眼睛一闭一睁,醒过来已身处陌生的河岸。命运真是说不出来的奇妙,前段日子她还过着与世隔绝的山谷生活,这一刻又把她送回尘世中历练。
这是一段宽阔的河岸,能看得见的树木已经在百米之外。前后左右都躺满了满身泥泞,快看不出样子的男女老少,初看时因天色熹微吓了她一大跳。
再略略一动便碰到了旁边的人,她小心地支起身体,站起来往河边走去。衣服上满是泥浆,就这样穿着说不出地难受。脱掉外衣抖了抖,再掬一捧河水洗了脸,易随安便站起来打量起四周来。
天色迷蒙,寂静的空气中偶尔会传来浪涛轻拍河岸的声音,它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沉默的河岸,似在喃喃安慰。当目光再次移到河面上时,她盯着盯着,想着想着,就出神了。
当第一缕晨光撕碎黎明前的黑暗,有人来了。
“诶?你看,那儿有人!”
“有什么惊奇的呀,不就是看见个把人么?走啦走啦,等天亮了县老爷会派人来收尸的……”
“就是就是,最近横河发大水,也不知道是哪儿被淹了,人几乎是一天冲来一批,这个月几乎就没断过……”
“唉,真是可怜。”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看,那个人还活着,就站在河边儿呢!”
见没人相信,最先说话的那个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可是身旁的几个人往那边瞄了一眼之后,脸色一下子白了,二话不说立马拉着她就要往回跑。
“快走快走!再不走,福婶,我们的命就都要保不住了!”
福婶也急了,她正色道,“六嫂,别误会,那不是鬼!我得去看一看才行!”
六嫂连连摇头,拉住福婶的手更紧了,“福婶,我不是怕鬼。我知道您心肠好,可是……可是这种人咱们碰不得啊,我听说上面有个村子就是救了两个冲下来的人,全村都染了瘟疫,没有一个人熬过去……福婶,就算您不怕,也要想想福生不是?他还那么小,要是染上瘟疫可活不了啊!”
见到其他人都是一脸后怕地连声附和,福婶也犹豫了。
她是一个寡居多年的老妇,这一生过得很是清苦。男人去得早,收养了一个义子却在几年前遭人陷害,夫妻两双双恨走黄泉,只留得一子病中嗷嗷待哺。
幸得她心善勤劳人缘好,才度过了这么些年。而福生,一直是她坚持下去的希望,要是没有他,早在前年闹饥荒时,就没有她这个人了。
福婶犹豫了半响,还是跟着七大姑八大婶走了,她不能承受失去福生的痛苦。
如此,保守些的绕着走,胆大些的就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直到县太爷派徐郎中跟着衙役前来收尸,过往人群来来去去,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去与易随安说句话。
世间冷暖易随安见得太多,冷漠地袖手旁观还不至于让她特别难过,只是她往前走一步,他们往后退一步,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吧。
第五章 成了黑户
“你叫什么名字?”
在问我?易随安确定真是在问自己,又见他满脸温和的笑意几步走过来,不由得惊诧,“你不怕被染上瘟疫?”
她不聋,刚刚那些人讨论的什么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虽然面上无甚表情,但心里却有点儿小小的担忧。这里害怕瘟疫怕成这个样子,医学水平恐怕普遍的都很低,医学水平低又代表着人的生命更脆弱,寿命更短,那她这个药罐子来到这里能活多久?
“从你的气色来看,应该没有染上瘟疫。不过,还是观察几天比较好。”他脸上笑意不减,“我是县上徐郎中的学徒徐广流,你可以叫我子虞。”
也许是易随安脸上的惊讶之色太过明显,他又接着道,“我也是去年横河发大水被冲到这儿的,如果你不嫌弃,就来和我一起住吧,两个人作伴总比一个人无家可归要好得多。”
刚刚他跟师傅察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不是因为不会水而沉河,就是被河里的泥沙堵住口鼻窒息而死,如果不出意外,她的亲人恐怕也在里面。他记得自己最初的悲伤难受,那比冬日里看不到一丝阳光更加难熬。
“我叫易随安,你随便怎么叫都可以。”对于这个一脸温和笑意,宽厚似大哥哥的男孩儿,她愿意去相信。
清理尸体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看着,徐广流有几次想问她哪个是她的亲人,却发现她盯着地面在发呆。他心底一声暗叹,现实不是你不愿去接受,就可以不接受的,亲人已逝,这一面便是诀别。
在考虑以后的易随安终于发现徐广流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古怪,读懂他遇到意思后,她有些哭笑不得。
古人向来最重视忠孝仁义,现在不把情况说清楚可能这唯一一个愿意理她的人都会对她侧目而视,“我以前一直一个人住,所以,并不认识这些人。”
徐广流一愣,目光留意到一件不寻常的事。他想,他与众人可能都误会了,见到有人站在岸边便反射性的认为这是上游冲下来的不幸者。
况且横河发大水哪一次不是泥浆翻涌,可看她,除了一些地方有蹭上泥沙的痕迹,她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分明很是结净干爽,根本不像是在水中淹过,这回糗大了……他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竟误以为你也是从上面冲下来的呢——”
“嗯,我确实遇上了这么不幸的事。”易随安赶紧截住他后面的话,耸耸肩表示无奈,并自嘲一笑。再不出声今晚就准备露宿荒野吧,这时候不需要做不到万不得已时的唯一选择,“子虞,以后,可能真要打扰你了。”
当然,易随安只是嘴上客气客气,绝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打扰到徐广流,在看到简单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床陈旧的薄被,她才知道自己的到来占据了徐广流多少空间。
晚间,两个人躺在床上,各据一边。徐广流偏过头,轻声问道,“小易,今天……感觉还好么?”
“还好。”今天跟徐广流回县城的时候,应他之邀,她也去给徐郎中做学徒了。想着自己在谷里闲来无事,只得将所见的文字记录背下来以打发时间,其中大部分是武功和医术,想来去做学徒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性情古板的徐郎中相当固执,逮着个分歧就将她一番痛斥,心里小小地有些不爽。
“师傅一向不喜欢别人质疑他。”徐广流将姿势换为平躺,“不过,他心肠很好的。‘人命关天,不可草率而待’‘医者父母心’这两句话他经常挂在嘴边……不过,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的呢?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不过听口音,你应该不是这一带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那段过往只要稍稍触及,脑中的疼痛就会令她自动放弃对它的探索,就算她咬牙坚持,不过是疼晕过去而已。
她偶尔也想知道这具身体以前是个什么人呢,只是那段记忆似乎被封存在她的心底,怎么也触碰不到,易随安暗自叹息,“在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醒来后就想不起自己原来是谁,在那儿独自住过一段时间,恰好横河发大水,我就给冲到这儿了。”
“啊?小易,你还真是幸运。”短暂地吃惊过后,徐广流的语气便严肃起来。
“平日里守城的人若看见生面孔便会上前盘问,若拿不出户籍证明,又只是升斗小民,那你就惨了。记不起户籍何处,在我朝就算是黑户流民,按律法该卖入奴籍或判流刑,严重者则处死以儆效尤。”
顿了顿,他又道,“今日恰巧县老爷那儿来了贵客要招待,你又是与衙差一起的城,所以守城的人才没有多加过问。不过,呆在这村子里应该不碍事,我看,明日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会给你带吃的回来。”
易随安听得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没有被卷入横河,自己出谷之日,会不会就是丧命之时?子虞说得虽然觉得夸张,但想想也有道理,古人安土重迁,在小农经济的模式下经营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若不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谁会轻易离开自己难以生存的土地?
流民往往是造成骚乱的根源,统治者站在制定规则的一边,更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再者守城的士兵都是本地人,平时缺银子花也会收收入城费之类的补贴补贴腰包,十里八乡的百姓哪能不混个脸熟?算起来,自己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子虞不也是从横河里冲下来的吗,难道他随身带着户籍?易随安带着各种疑惑问徐广流,“那你呢?你的户籍是怎么划过来的?”
徐广流摇摇头,“没有划过来,县老爷问我原籍何处,父母名讳,左邻右舍又系何人,我照实说了,然后大人就让我回来了,说是会派人核实。”
当官的都喜欢这样打官腔,易随安在心底默默地哼道。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那我可以随便说一个地方啊!”
徐广流一听,立即紧张兮兮地阻止:“这可使不得,那太冒险了,万一县老爷核实不符,那你可就没命了。”
也对,这个确实不值得冒险。况且人县太爷根本就没找她说事,易随安想了想,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过了一天,第二天,县太爷还是派人来了。看两个衙役脸上的表情,还好。
果然,侥幸的心理要不得,易随安想,或许,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编个谎言才行。
第六章 左右为难
到了县衙,易随安亲眼瞻仰了一番县官升堂的威武场面,然后很配合地跪在堂下,初来乍到,入乡随俗是必须的,否则,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整个问询的过程发展得非常富有戏剧化,这位县太爷或许是觉得今年的政绩不够,两句话一问,便硬是将一个户籍无着落问题变成了父母官带兵剿匪救民的刑事案件,最后贼子当场伏诛,百姓皆大欢喜的结局,在自己的功绩簿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此,易随安也没什么意见,直接拿过笔签字画押,有句话说得好,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在乎那么多做什么呢,还是小命要紧。
易随安识趣地准备磕头谢恩,师爷却走过来将一封信件模样的东西递到她手里,信封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路引。
她疑惑地抬头,余光瞥见通往内堂的路上,一道门帘后人影闪动。县太爷笑得眼睛眼睛变成了一道缝儿,和师爷满面春风地走进去。
对于路引,她略有所知。明朝年间就有这样一项规定: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政府部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公文,叫";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路引";实际上就是离乡的证明。
打开一看,路引出自泉州上清城。握紧手里的路引,她知道,自己算是由黑户转正,成为临河城的暂居者。从明天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随着子虞进城,去徐郎中那儿当学徒了。
这样过得虽然不滋润,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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