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敬惜点头,这泡纸料并非让材料自行腐解,因为等到材料中的果胶、木素腐烂脱离,剩下的纤维也就不结实成不了纸了。三种处理中,木屑的效果最佳,但是把一根木料完全碾磨成木屑在现阶段实在是不容易。那么第二种用刨子刮出的薄薄木花儿,几乎是最好的选择,这种木花处理后的木纤维含量比树皮少,但是一颗树的纤维含量远远多于它的树皮。
余家现在有北宣、熟宣、油纸、皱纸再加上这种新的原木棉纸,完完全全能够支持纸坊的运转,想着仓吉儿非要将彩纸的工艺写一份给自己,余敬惜暖暖的笑着,等到第一批原木棉纸出来,就连同工艺制法送来给他吧。
自己也要好好赚钱才行,余敬惜心想,修屋置田娶媳夫儿,总不好委屈他从洛阳嫁到曲涧那个小地方,还住不好吃不好。
“花婆婆手上的皱纸什么时候出?”
“应该就是今明两天。”华林本来就产麻纸,有现成的白麻纸浆可用,皱纸不过是改了几步工序简单得很。
“连七底纹你学会了么?”
柯煜拍拍胸脯憨厚的笑着。
“泾县的长秆籼稻也快收了吧。”
“恩,先不回曲涧直接绕道去泾县应该还赶得及。”
“好,收拾收拾。”
余敬惜拍拍手中的赃污:“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眉笺
“参见公主殿下,殿下来此是有吩咐?”余敬惜施完礼侧头问屛儿:“贵君要的熟宣是送进宫了吧?”
要说,余家先辈的北宣纸确实工艺精良,她熟制的十张中包括年代最久远的单丝路都很成功,刘贵君可是非常重视的,新品纸会结束就让一个小公公一天来问三遍,等余敬惜开始熟纸的时候,刘公公还专成来守了一天。
“送进宫了,前日里刘公公还亲自送来贵君的赏赐。”屛儿恭敬的回话。
衡江公主气得牙痒痒,总不好说本公主是巴巴得跑来送你的吧,人家好像不领情呢。
余敬惜确实没有想到衡江公主是专程来送自己的,在她印象里不过与之见过三四回,而且前几次还不甚愉快,朋友就不谈了,连个熟人都算不上。
“本公主闲得。”衡江公主咬牙:“偶然在外面闲逛,偶然遇到仓家风骨,偶然跟着一起来的。”
看着仓吉儿眼眶微红便接着说:“本公主是来看他笑话得,仓家风骨哭鼻子可是千年遇不到得奇景。”
说完哈哈大笑着拍手。
“公主既然如此空闲,正好将公主府的事务拿去打理。”仓吉儿冷颜回道:“我如今已经是订了亲的人,自是不能三五日的往公主府上去,正好将公主府的事务交还公主。”
说完又转向余敬惜柔声说道:“让人做了些糕点带着路上吃,我去取。”
衡江公主见仓吉儿说的坚决便知没有回旋余地,心中不由大为懊恼,跟这种正经人开玩笑不是找不自在么。
愤愤的用手臂勾住余敬惜的脖子:“都怪你,说说怎么赔偿我!”
余敬惜比衡江公主略矮,这会儿不得不微垫脚配合她免得自己难受:“我觉得仓公子说的没错。”
衡江公主使劲儿瞪她。
“你不也是订了亲的人?公主府的事情以后总要交给新主子打理。”她搬松手臂钻出去。
“趁着这两年还在洛阳,让他指点指点。”余敬惜拍拍公主殿下的肩膀,心情愉悦脚步轻松的转身向仓吉儿走去。
“天气还有些闷热,这些东西留不得太久,最多不过三五日。”仓吉儿将五层的食盒递给屛儿,压得屛儿身子一晃,一旁的柯煜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真是对不住。”仓吉儿忙低声道歉,他常在外面奔忙深知自己生不起病,自是跟家中护院学了些强身之法,比一般的男子健壮些。
“谢谢。”余敬惜跟他一起目送柯煜帮着屛儿将食盒送上马车:“让你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人儿操心这些琐事。”
“哪里就芝兰玉树了?不过是往日少关心这些事情罢了。”
“是。”余敬惜轻笑:“看你这么忙来忙去才让我有订了亲的实感。”
她用手牵起一缕男子垂在胸前的青丝,微倾身靠近他耳边说:“以前如兰似玉的仓家大公子我喜欢,现在温娴如水的吉儿我也喜欢。”
仓吉儿刷的红透脸,余敬惜却有些可惜的无声轻叹,这个身子还比他略矮,连调戏人也弱了气势。
有过一次婚姻经历的余敬惜,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交流,是多么的重要。让对方熟悉进而接纳自己,如闯进一个陌生国度,有熟悉的导游自然比自己四处瞎闯好得多,这样你才不会错过那些美丽的风景。
在成为夫妻之前恋爱的过程就是探索的过程,这将决定结婚之后,你在对方心中花园的居住面积。无爱的婚姻就像在花园外挂锁证明它属于自己,有爱的婚姻才为你打开花园之门,让你欣赏甚至为了让你居住舒适而进行改造。
对于营造自己以后的家,余敬惜从不缺乏耐心、细心和决心,这个决心就从中午多吃半个馒头开始吧,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好好照顾身体,既然决定留了菊儿在身边,往后就多提点他不能委屈了自己。”
“皱纸的事情安排给花婆婆的时候,我叫澜宜也跟在一旁,她是个聪明的。”
“虽说有千头万绪的事情,但别心急,还有两年时间慢慢教她。”
“今年会回安阳老宅吗?”
仓吉儿眼神跟随着自己那缕在女子指间弯绕的青丝:“嗯。”
往年都是父君带着小妹回去祭祖,但今年他也该回去了,订了亲自然要去母亲的坟上禀告。
“我等你。”女子说完在指间青丝上轻轻落下一吻。
后来的事情,仓吉儿觉得模模糊糊的,无论是远去的马车,高空的雁儿,被风扬起的尘沙,一切似乎变成了流淌的水墨画,在眼里却进不了心里,因为他的心儿已经随那女子,在温暖的秋风中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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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最后的燥热被一场大雨浇灭,这是一场好雨,好雨总是落在恰当的时候。泾县的长秆籼稻都刚刚经过暴晒脱粒收入仓中,这场大雨像是慰劳辛勤的人们,让大家能乘着雨天歇歇气儿。
对于余敬惜一行人就不那么友好了,虽然雨水驱散了秋日的闷热,但大雨冲刷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马儿费力的拖动打滑的车轮,木姨在前面拉着马的嚼绳助力,车厢后面的余敬惜和柯煜用力向前推动。
“要不我也下去走吧。”车厢里被摇晃得头晕脑胀的屛儿喊道。
“别下来,这秋雨凉得很,你小男孩儿家家的容易生病。”木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在前面不远了,以前我和夫人收树皮的时候常来,夫主大人的一个堂兄弟家开了一个旅店就在村口处。”
秋雨真的很凉,抽在身上像是柳条的小鞭子让人一哆嗦,余敬惜喘着粗气,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以往小区停车场暴雨时排水不及有了些积水,她和其他的业主还急吼吼的打电话给物业,生怕泡着了自家宝贝的车子。
喝着温暖的咖啡窝在松软的沙发里,隔着电视屏幕,看着某地受灾官兵救援一身泥水的场面啧啧叹息,她从不知道秋雨是凉的,甚至比冬雨抽打在身上更疼。
“回去要把、、我们家、、附近的路修一修。”她龇牙咧嘴的表示不满:“不下雨时、、颠簸也就、、算了,下雨天、、那不、、耽误事、、么。”
柯煜咦啊了两句,然后点头。她自是知道下雨天路不好走耽搁事,但是谁家不都这样么,下雨天歇一歇,百行百业祖祖辈辈都是这么顺从天意生存下来的。
手中的阻力一轻,马蹄铁敲打青石板的声音透过雨幕隐约传来。
“这下好了,上了进村的路就平坦了。”木姨松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余敬惜觉得雨似乎小了些,原来大颗的雨珠子变成了迷蒙的雨雾,她举目前望,秋意似乎还没有渗透这里,漫山漫野的绿笼罩青烟一般的雾气中,村口两颗青檀古树已经猜不出年岁,巨大无比的树干往上分叉出更多粗壮的分支,葱郁茂盛散发着让人敬畏的生命气息。
雨在这里被细划成如春蚕食叶的细密沙沙声,有甘美清新的气味混合着湿气,似乎透过全身的毛孔向内进发,残留在身体里的一路车旅劳顿都被洗涤一空。
“木管家?”
一个男子柔美婉转的声音响起。
余敬惜看到一个撑着油纸伞,一身素白布衣的男子站在路中央,过腰的长发松散的用发带束着垂在胸前,没有梳任何发髻。
作者有话要说:
☆、簇竹笺
“四哥儿,这是来客了?”隔壁陈旧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婆探头出来打量一行人。
“嗯,三婆婆一个人在家?巧茹姐姐呢?”
“到前村老宅去了,今儿个不是族里订租子的日子嘛。”老婆婆叹口气:“唉,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快,带客人进去。”老婆婆掩上半扇门:“这秋雨凉得很,早些换了湿衣裳。”
被叫四哥儿的男子低声应着,推开院门。
普通的农家小院,又比普通的农家小院大上不少,院子前面就建了牲口棚,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快步跑过来接过木姨手中的缰绳。
“这是我家八妹。”男子推开正堂的大门又小心的扶着屛儿从车上跳下来:“几年不见,木管家怕是不认得了。”
女子有点闷,也不说话只是冲木姨点点头。
“哦,是你家的八姑娘。”木姨上下打量了一遍:“日子过的快,几年不见这是已经娶夫了吧?”
四哥儿顿了顿,领着众人往西厢房走去,一溜儿七间土房难得是小青瓦顶的,在农村已是少见。
“先烧些热水洗洗吧,这秋日的雨可容易受凉。”四哥儿指点了澡房的方向又对屛儿说:“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用用我的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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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淹过肩膀,鼓荡的波纹像是轻轻按摩的手掌,隔着窗透进的雨声似乎变得不真实,余敬惜向后倚靠,头枕着木桶的边缘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村就是夫主大人当年娘家在的村子。”木姨侧过头望向相邻浴桶里的小姐:“夫人在小姐小的时候还带小姐来过一次。”
“我不记得。”
“自是不记得的,小姐那时不过两三岁。”木姨接着说道:“那年房家族里要收回夫主大人家的老房子,让夫人来取夫主大人的遗物。”
“我、、父君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直系的没有,但是隔房的总有些。这个村子里大多都是姓房的,跟前村都是房家一脉分出来,要算亲戚怕是七弯八拐的总有些关系。”
“恩,要算起来余夫主我应该叫一声堂兄。”说话的是蹲坐在一旁烧火的八姑娘:“四哥与余夫主自小要好,我比他们小许多,等我懂事的时候余夫主已经出嫁了。”
余敬惜见她不过比自己大几岁却跨着辈儿,感觉有些怪异。
“就是刚刚领我们进来的男子?”
“恩,那就是我四哥。”
余敬惜再次感叹这里男子的天生丽质,那男子一袭白衣娉婷婉约,真看不出是与木姨她们年龄相仿一辈的人。
“我刚刚留意到他穿了一身白色布衣,好像腰带也是白的。”白色布衣不奇怪,但是没人会故意穿白布衣而束白带,那一般是丧服的装束。
“小姐刚刚也见他散着发,四哥儿是个寡夫。”木姨压低声音,不过屋里静谧再低也能听得清楚。
“咦?陈相公不是梳了发髻么?”
“嫁过人的才会梳发髻,四哥儿守的是望门寡。”
余敬惜叹息一声,这世道对男儿总是不公平的,寡夫再嫁受人诟病。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木姨立刻转移话题:“今年雨水不错,从洛阳一路看过来到处都丰收了,泾县今年收成也不错吧?”
“恩,收成不错。”八姑娘填一把柴火顿了顿再接着说:“只是我们村收成越好日子怕是越不好过。”
“为何?”余敬惜好奇的问。
泾县两大特产,山上的檀木和沙田的长秆籼稻,房家靠山从祖辈开始采檀木为生,檀木木质坚硬,香气芬芳,色彩绚丽、百虫不侵是上佳木材,用檀木制作的家具、装饰、佛像和房料都价格不菲,比起木料来说大量供给周边纸坊的青檀树皮,只是养树修林的副产物罢了,靠山吃山这就是房家的立家兴族的根本。
当然房家也种地,泾县优质的沙田出产长秆籼稻,稻米色泽金黄、颗粒饱满、韧软甜糯比普通的稻米价格更高。但泾县产粮大户却不是房家而是王家,王家拥有泾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