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弈云大张着嘴一脸见鬼的神情,严袖水也一脸惊色,当初她们费了多少心力?从打听到余北宣停留仓家可能教授仓吉儿开始,到用华林纸坊为赌设局骗出纸药配方,整整用了将近一年,人力、物力、心力花费无数才弄到的成果,现在被这女人三言两语就公之于世。
余敬惜问完也不等严家母女回答转向记家那些人的方向:“净皮宣和特净宣就是加入了这种纸药方能成纸,不过就如右相所说,乱纹的不是北宣。与其往旁门钻营,不如多花些财力物力在制纸师傅身上。”
“宣纸是好纸,这并非只是说的北宣。”
记夫人脸上青白交替,一时间不知该喜该怒。
余敬惜说完也不再看她继而转向右相:“天下好纸颇多,朝廷只让竹纸专供有失偏颇,右相想要重印三坟五典,亦知并非严家的纸就能使用,还请广开权限,让更多的纸坊得以扬名。”
屋外的议论声冲天而起,惊飞院中梧桐上的栖鸟,盖过了嘶鸣的秋蝉。
严家把持朝纸专供已非本朝之事,只不过严弈云的做法专()制了些,这些年被打压挤垮的纸坊无数,洛阳几乎成了严家竹纸的天下。只有严家吃剩下的才会分与众人,这也是严家不产麻纸的底气。
“你可知严家的竹纸成为朝廷专供的原因?”常元青语调中带着威严,做为朝廷官员,她不希望让众人以为严家和朝廷间有什么黑幕交易。
“知道。”余敬惜拱手:“除了竹纸本身纸质优良外,还因为竹纸的产量高。”
这与竹纸原料丰富,使用焙炕无需牵纸的工艺有很大关系,竹纸无需牵纸能节省大量时间,但焙炕却需要宽阔的场地和更多的人工。如今严家使用纸药后将焙炕改为北纸的燥房,原来焙纸的人工减了七成,单位时间内出纸量较以往提高了四分之一。
这个工艺的改进让严家能吃下袁家印书局的供纸单子,此时天下五大印书局严家独自就霸占了三家。
“但是随着纸药的推广,我相信各个纸坊的产量都会大幅提高。”
“哦?能提高多少?”常元青对制纸并不精通,但纸的大量生产意味着什么作为工部的主管自然一清二楚。
“保守估计。”余敬惜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三成。”
这下连屏风后的右相都坐不住了,她丢开茶杯走了出来:“三成?所有纸坊都能用?”
“所有纸坊都能用。”余敬惜想了想:“竹纸应该提高的少一点。”
因为它本身的焙纸工艺就比其他纸耗时短。
“三成。”右相兴奋得有些哆嗦,天下纸的产量能提高三成,那是多大的功绩?
“还请常大人与我一同上折子,奏请陛下发皇榜推广纸药的使用。”
常元青站起身拱手道:“自当如此。”
右相说完抬脚就往外走,看样子是等不及要回去写奏折了。
“还请右相留步。”余敬惜开口。
右相回头看了她一眼:“哦,既然你解释了熟宣底纹的因由,也能保证制出北宣,本相自然对新纸上榜没有意见。”
“并非为此事。”余敬惜摇头:“右相难道不想知道,何种纸能用来重印三坟五典吗?”
“你知道?”
余敬惜点头:“正是晚辈制作的熟宣。”
“不可能。”门外的严袖水开口反驳,她本以为余敬惜也想到了用皱纸工艺制作的北宣,却哪想她开口推荐自己的熟宣。
见右相看过来,严袖水依旧摇了摇头:“不可能,便是薄的蝉翼宣也达不到覆描的薄度,而且熟宣不易吸墨,更加不能用来拓印。”
“严小姐说的不错。”余敬惜赞同的点头:“但是熟宣却适合用来绘制佛画,据说蔡家大公子精于写实,想来要描画碑文亦非难事。”
工笔画中静物素描是基本功,余敬惜不好直接将刘贵君牵扯进来,只能拿蔡念儿说事儿,转头果然见到蔡皖晴冲她直瞪眼。
“哦?那本相需得向蔡公子询问询问。”
蔡皖晴无奈的拱手称是,在大家一片恭送声中右相飘然离去,瞩目的焦点回到了场中正想趁乱溜走的严弈云身上。
余敬惜见仓吉儿用力瞪她气鼓鼓的小青蛙模样,不禁完颜一笑。
“严夫人。”余敬惜向她拱手朗声说道:“我与仓家并不想追责,毕竟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然,人需立正本心。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于官乃是贪官,于商乃是奸商,于民乃是恶民。”
“大家谋生不易,但是不想着求新求变,一味的强取豪夺,只会让更多能求新求变的人受到伤害。焚林而田,竭泽而渔,对任何一个行业的发展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开设新品纸会的先贤,通过这样的盛会是想要让同行能更好的交流和学习。”
“敬惜此行收获良多,故,愿将余家纸药献出共列位参考。”
“余某承诺,每届新品纸会,都会献出一项心得与大家分享。”
人群中有人带头开始鼓掌,叫好声赞扬声响彻云霄,严袖水看着人群中心面容淡定优雅还礼的女子,再看看仓吉儿一脸红潮激动荣焉的样子,有不知是酸还是涩的味道从胃里反刍到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春望笺
“早知道今日就不该好心的去给你撑场子。”蔡皖晴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摇头拧眉:“怎么能拉我家、、大哥下水呢?”
“你不如回去问问。”余敬惜帮她续杯:“我觉得他应该会很乐意参加这样的事情。”
“唉,他当然乐意了,但是我、、不是担心他那身子吃不消么。”蔡皖晴再一喝掉继续嘀咕。
“你不会在一旁照顾?”余敬惜继续倒酒然后开导她:“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在一边协助他,这样不是更能让他开心?”
“嘿嘿,倒是。”蔡皖晴不知道想到什么嘿然的轻笑了两声。
“不过。”她眼睛斜向一边:“你怎么好意思坐在这里?”
靠窗边有些走神的严袖水被她唤醒:“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脸色有点冷硬:“再说,如果连见你们都不好意思,我明天怎么面对其他人?”
今日工部衙门里发生的事情,明日怕是整个洛阳都街知巷闻,想到即将面对的指点鄙夷,嘲笑讥讽,严袖水比她母亲淡定得多。一来因为严家毕竟不是她掌家,二来这件事没有动摇严家地位,那些圆滑的商人,怎么也不敢当面给她难堪。
“撵出去。”蔡皖晴转向仓吉儿建议。
仓吉儿浅浅一笑,继续低头专心帮余敬惜拆蟹,就算能把她撵出酒楼,难道还能把她撵出洛阳?
“别用手巾擦太腥。”余敬惜从袖子里取出手帕纸递过去:“我让小二送盆菊花水来洗洗。”
“嗯。”秋蟹膏肥肉鲜,但是他却不能吃,性凉。
“配着黄酒吃一点不碍。”余敬惜从剥好的蟹壳里夹取一块蟹黄,沾了沾醋送到仓吉儿面前的小碟里。
“别显恩爱。”蔡皖晴夸张的搓揉手臂:“现在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你们俩个有婚约。”
仓吉儿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对面女子的脸色,她还没送庚帖来呢,今日自作主张的说了这话,当时他也是气糊涂了,一心想要找严家的麻烦。
“明日我就去雁荡湖走一遍,现在正是南迁应该不会空手而回。”余敬惜说着话,一面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温热的黄酒。
“嗯。”仓吉儿继续轻声嗯答,嘴角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还没正式下聘?”蔡皖晴凑过去:“没正式下聘就给了北宣传承,你老娘可真有魄力。”
“那是,眼光还好。”正式确定了两人的关系,余敬惜才会怕这种程度的打趣。
“呵,下聘用北宣传承,那你打算彩礼给什么?”严袖水凉凉的接口问道,这语气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是微嘲。
“北宣是我娘做主给的,那是长者赐。”余敬惜放下手中的竹筷:“我自己自然需要比照六礼准备。”
“你可有什么特殊要求?”她柔声问仓吉儿。
这句话差点惹出了仓家公子的眼泪,他现在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他不想要今日众人惊叹艳慕的眼神,他只想像个平常家的男儿,走足六礼带着满满祝福走向属于自己的平淡幸福。
他摇头,片刻后轻轻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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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小姐,往雁荡湖去呀?”在河边浆洗的夫主们热情的扬声招呼:“今儿个天好,肯定能寻得雁儿。”
余敬惜含笑施礼,天气好南飞的雁儿飞的更高更远,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判定捉雁标准的。
昨日从衙门回来,木姨就将事情告诉了童掌柜,当然童相公也在一旁听到,无论是新纸上榜,余家小姐订亲还是纸药推广,这都是大喜事儿啊,免不得做上几个好菜让大家喝上两杯庆祝。
于是片刻后,卖鱼的刘家知道了,卖肉的王家知道了,卖酒的李家也知道了。
余家小姐真是个大善人啊,据说用了纸药这纸坊就能做更多纸了,家里的墙壁每年梅雨后也能多糊一回。包肉裹鱼不小气,用上大半张也舍得。小女儿练字不用蘸清水,便宜的白麻纸多买上几刀。
余敬惜没想到自己的小小举动,被延伸一下居然和家家户户都能扯上点关系,老百姓或许并不知道纸多了不代表会降价。只是单纯的觉得,余家小姐做了件大好事,而且这件大好事与许多人相关,那就真是了不起的‘大’好事。
“真是个俊俏姑娘,唉,我家小三儿没福气。”一个夫主看着远去的背影感叹。
“把你家三儿还是说给我家算了,这你也敢奢望?”另一个夫主取笑:“宝庆银楼的白相公早上还说呢,本打算把他家大儿说给余小姐。”
“哎,这事是哦,前几日我就见他家大儿往童家铺子跑,你说在这小业街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几回白家大公子啊?”
“就是,出来买东西的总是他那小侍如儿。”
“别说,白家公子长的还真是圆润,看那个头看那身段,是个好生养的。”
“宝庆银楼的家底儿也是这小业市上数一数二的,能跟她家做亲家啧啧、、”
下游刷马桶的夫主不以为意的撇嘴:“你也知道是小业市数一数二的,人家余小姐的夫婿那是做贡品的仓家,四通市上的铺子都有好几家。”
“仓家在洛阳那也是大家望族,她家的族长可是太学院的院长。”
众人惊呼:“难怪她家纸能做贡品。”
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据说那仓家公子长得跟画上的仙子一般,衡江公主都想要娶,但是被余小姐抢到了。”说话这人一脸得意,仿佛抢到的人是他。
“那仓家公子是个有见识的。”刷完马桶的主夫直起腰将桶往上台沿儿一靠顺着晾水,眼角斜吊着看向一旁搓洗小衣的男子:“衡江公主订下了罗家的小公子,那可是高圣夫后的娘家,仓家公子嫁过去那不就是个侍君么?要说这男子有几个会轻贱的愿意给人做侍?”
搓洗衣服的男子没回头,只是挪了挪脚避开从马桶里顺流下来的污水。
旁边的夫主拐了拐那人:“陈相公,你家若喜要送去学堂了吧?”
“恩。”那男子低声回答:“明天就去。”
“哪里凑到的束脩?”
陈家在小业市有家小小的香火铺子,陈相公的妻主三年前病死了,家主留下一个老公公和一个年幼的女儿。老公公脾气不好,三天两头就能听到陈家相公被打的声音,周围的夫主们对这个有些内向怯懦的男人很是同情。今年陈家女儿若喜到了入学年纪,便托人打听私塾的事情,杜家掌柜的堂姐正好是个夫子,便问了消息上门去告知。
谁知那陈家老公公又是打女婿又是骂来人,就是不同意让孙女去上学,杜掌柜劝说了几句,他便将陈相公赶到门外不让回去,让杜掌柜领家去做侍。当日小业市上闹得沸沸扬扬,便有人起哄让杜掌柜干脆捡回去算了,陈相公可算是清秀佳人一枚。这可气坏了一旁的杜相公,帮人惹得一身骚,看着陈相公哭得梨花带雨,自家妻主也面有怜惜,他可得好好敲打敲打,免得真是招了狐狸精入门,那日子就没发过了。
“余家小姐给的”陈相公小声答道
“她租了我家后院制蜡的小作坊。”
作者有话要说:
☆、灿蝶笺
清晨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卯时一刻便停了。
卯时是平日仓吉儿起床的时间,往日卯时一刻他已经收拾好坐在饭厅吃早餐了,今日却还端坐在镜台前,敞开的妆奁里摆放发簪的一格被拨弄得凌乱。
“公子,就用这只羊脂玉的茉莉小簪吧,和这身苏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