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惜字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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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惜字纸-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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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儿小手合实:“我就说余师傅那么好的人,老天怎能不开眼?”
  “嘻嘻。”他轻笑着:“分儿替公子高兴。”
  余敬惜联想到仓吉儿在屋里说的话,有心想问,但碍着端坐在一旁的刘公公又不太好开口。
  刘公公慢条斯理的从袖子里抽出手巾擦擦额头的汗珠,这八个火炉的屋子里也亏得这两位能坐的住。但他却不能丢下这孤男寡女啊,也不知道小主子溜到哪里去了,怎么会留下分儿在这煮茶?
  “分儿,分儿。”屋外传来兴致勃勃的声音:“看你上次说的桃子冰,我让人寻来了。”
  依旧是一身大红的衡江公主闯了进来,手里托着的一只墨玉色小碗里装了某种冰品。
  “你怎么在这?”看到和分儿同坐在坐边的余敬惜面露不悦。
  分儿急忙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是我请余小姐喝杯茶的。”不过他好像忘记了这里不是仓家,他没权利待人喝茶。
  衡江公主看着杯中碧绿清澈的茶汤,那是她最爱的兰馨雀舌。
  板着脸将手中的冰碗往分儿面前一放,手一伸将桌上的茶壶提在手里:“本公主的茶壶,本公主的茶叶。”看了看桌上,手臂伸长将余敬惜面前的茶杯也勾到自己跟前:“这也是本公主的茶杯。”
  分儿面露尴尬用手指戳戳某人的后腰:“别这么小气,谁家来客不都要奉茶招待么?”
  “我家不是谁家。”
  分儿一听也是,皇家的茶水不是你想喝就给你喝的,便歉意的冲余敬惜笑笑。
  余敬惜自然不会与孩子气的衡江公主计较,拱手算是施过礼后,便自发自动的去茶具柜里找小碗,准备熬制胶矾液。
  现在熬制的胶矾液不是用来制作熟宣,而是用来后期给图画上色时补漏矾,隔离不同层次的颜色用的。
  工笔画的色彩丰富多变,往往需要在一种颜色上覆盖两层三层甚至更多层的色彩来突显这个变字。
  水溶的颜料在涂抹过程中会带走纸上的胶矾,这个时候如果不及时补刷,那么颜色就会混杂在一起显得黯淡无光,新刷上一层的胶矾液可以固定颜色,即使是不能完全溶解于水的石色,也可以把它固着在画面上。
  取出一只干净的茶盏放入胶,这里常用的胶是骨胶或是皮胶,用水调开放到沸水里隔杯加热,温度掌控在七十度以下,太烫就取出来凉置一会儿。
  分儿看着余敬惜的侧脸,火红的炉火映照下鬓角不时有汗珠滚落:“可有需要分儿帮忙的地方?”
  “不知可有搅拌之物?”
  分儿去小柜里翻找,然后取来一只取茶用的细长柄银制耳勺。
  余敬惜称谢然后目光专注的回到炉火上,这种加热法比直接熬制要慢得多,但不会产生熬制时的白色絮状物,胶色更为剔透适合颜色透出。
  分儿取了只新茶杯倒了半杯白水放到她手边,衡江公主看到不满意的发出哼哼声:“桃子冰快化掉了。”
  分儿回头瞪她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眼珠转了转然后附在刘公公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刘公公点头走出去,片刻领着仓吉儿回来。
  分儿见到自家公子很是高兴,忙端了椅子放到余敬惜身边,仓吉儿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了半响。
  “这是、、要做胶矾液?”
  “是。”余敬惜回头然后轻隆了眉:“屋里闷热不宜久留。”
  仓吉儿仔细的端详她的神情,确定她并不是不想被自己看到胶矾液的制法而找的借口,而是真的觉得屋里闷热,不由心中微甜。
  “是啊,屋里太闷热了。”衡江公主大声附合:“分儿,不如跟本公主一起去,给你家公子取些冰品来解暑。”
  分儿有些意动。
  “去吧。”仓吉儿自然明白衡江公主的花花心思,只是这人品质不坏所以倒不用防色狼一样提防着。
  见两人走远,估摸着冰品是没影的事儿,便温颜对余敬惜说:“我见院中那株古榕下有石桌石椅,不如让人将火炉移过去。”
  余敬惜点头,八月份围着火炉吃西瓜,这都快赶上新疆的日子了。
  “虽说按照季节不同配比不同,但是基本可以规律,天气越热矾就用的量大,天气越冷矾就用的量小。”
  “胶大滑笔,着色难而又滞笔,矾大伤纸,画纸易碎,而且涩笔。”
  “实在拿不准的时候可以用舌尖试尝,胶多发粘,矾多涩舌,以发甜稍有涩感为宜。”
  微风徐徐,女子清越的声音委婉动听。
  仓吉儿用手托着腮听的认真,这些知识他都知道,洒金纸制作中就会用到胶矾液,曾经在作坊的小屋子里年迈的工匠细心向他讲解,那语气慎重沉缓,像是负载了整个仓家的命运,记载配方的纸笺被他收藏在檀木盒子里深锁,便是取出来观瞧也要先净手。
  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些话语,可以用这样轻松的语调娓娓道来,像是讲茶,像是解棋,像是点画。她难道不懂得这些知识的价值?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的配方甚至能换来成匣的黄金?还是、、她愿意告诉自己是因为信任自己?
  余敬惜没有多想,她一边做一边解说,是以往跟女儿一起做手工时候养成的习惯,这样能重温脑海里的知识加深记忆,她总觉得自己脑袋不如女儿灵光,所以这样重复的诉说能让女儿发现并指正其中的错误。
  而且她也真的没意识到关于配方,关于手艺之类的价值,以往只要你感兴趣你就能从百度上搜索到许多知识,从网络上能找到许多相同兴趣的朋友,大家乐意分享自己的经验和心得。
  她没有觉得自己会凭借这些知识成为某个领域的领袖,成为某个行业的巨擎。
  知识从来不会被独占。
  无论是个人,家族或是国家。
  属于人类的,才会经由时间长河的洗礼而被流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千兰笺

  午膳依旧味道鲜美,余敬惜注意到仓吉儿可能不喜欢香菜的味道,那道香煎素蚝油杏鲍菇很合自己的胃口,而他只是从底下抽了一片咬了个小月牙就留在了玉碟里。
  嫩绿青翠的香菜末铺盖在炙好的白玉色杏鲍菇片上很是悦目,仓吉儿自是不会忽略,若是以往自己是不会动筷箸的,只是看对面的女人吃的香甜让人莫名的有了胃口,只可惜香菜的气味确实厚重了些。
  “烦请公公将楂茴茶换成桑菊茶。”想来小茴香的味道他也不会喜欢。
  “若是有忌口的应该先言明,饿着的肚子总是自己的。”不得不说余敬惜还残留着许多中年妇女的恶性,比如爱说教。
  仓吉儿抿嘴浅笑,午膳的素斋是石窟寺的比丘尼所做,出门在外难免不周到,宫中的膳食坊和公主府自然都知道自己的讳忌。
  余敬惜习惯性的多说了两句便闭了嘴,看仓吉儿面色红润纤合却不瘦弱的身板,应该不是会挑食而虐待自己的人。
  微风拂过掀起一片安宁的静谧,秋蝉的声音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淡淡的菊花香气让气氛显得闲适,阳光慵懒透过舞动的树叶变幻着金色影子,一切在她眼里变的可亲起来,变是转换的时空有些东西也是相同的。
  仓吉儿看到她变得十分柔和的眼神,那里面带着回忆的味道,像是小时候见到父君常依靠的那扇爬满藤月叶子的窗,敞开时让人心安而又担心下一刻会被关上再不见人影。
  他心跳的有些慌,口舌发干,便将微黄的茶汤送到嘴边。
  “我跑出来熬胶,你也不伺候笔墨,不知道贵君会不会怪罪。”
  午饭前余敬惜本打算进画室去看看画的进展如何,却被屋外的小公公挡住,说贵君吩咐不让打扰,画完以后自然会让人传唤。她自然不能闯进去,也只有将上午制好的胶矾液递进去托付小公公转述其用途。
  仓吉儿却心里清楚,让两人相处一处本就是贵君的意思,可是让自己如何为她提供帮助?怎样才能不动声色,不带一点窥探的意味?
  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回石桌:“余小姐可有见过仓家的洒金纸?”
  “未曾见过实物。”洒金纸是贡纸,洛阳的王公贵族使用的洒金纸也大多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只是在书上读到过关于它的描述。”
  “洒金纸滑腻劲挺,纸质细密,书写时墨色不易洇散,字形线条轮廓清晰,适合隶书行文。”
  余敬惜点头,这些在书上有描写。
  “和余小姐制的冰雪宣有些近似。”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洒金纸就是在竹纸的基础上再加工而成。”
  “用骨胶液调和金粉或银箔,重叠如撒星,或晕如卵形,或晕如杏叶。”他目光平视语速轻缓:“微溶的蜡液抛光打磨,去除毛刺修整花纹。”
  “一分矾两分松香七分胶制成胶矾液,用之浸染纸张,这样折叠轻柔如丝,平阔如玉板微有润泽油光的就是仓家的洒金纸。”
  女子脸上没有动容、惊异、疑惑一类的神色,她只是认真的倾听偶尔露出思索的表情。
  “加入松香和我熟纸时使用白芨的道理应该相通,又或者各有各的优点,以后可以调整比例实验对比看看。”
  “只是竹纸经过如此多工序处理是不是略显单薄?”就像一个小清新女孩非要给她披金戴银画个大浓妆。
  “是。”仓吉儿低叹:“所以洒金纸做成的成品纸十不足一。”
  仓家的洒金纸除了外形华贵,产量低也是促使它成为高档纸的原因,而到仓吉儿手里才被他找到根由,纸坊试用棉纸为底后,洒金纸的成纸率大幅提高。
  但是仓家作为南纸已经历史悠久了,在南纸一派的地位甚至超过严家的竹纸,如果仓吉儿真的将棉纸引进洒金纸的制作,那么洒金还是南纸吗?这会给南纸一派带来怎么的冲击?便是树大根深的仓家也不敢轻易尝试。虽然新的洒金纸一直在工坊里不断被完善,却从未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
  仓吉儿在这条创新的路上走的如履薄冰,曾经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待到他加入余家以后,仓家就可以推出用宣纸为底的洒金。以宣纸在北纸中的式微地位,怎么看也是仓家吸纳了余家的技术,这样一来就不会动摇仓家在南纸的地位。
  余敬惜制作的熟宣彻底的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敏锐的觉察到了局势的走向已经不再由仓家做主,原本从属的关系已经变得平等,而且仓家还略为弱势。
  现在只能在熟宣形成热潮之前,和余家缔结更为牢固的关系,如果在父君退还庚帖之前,两家的关系自然怎么说道都可以,但现在却多了许多的不确定性。
  仓吉儿心中烦闷却也知道这不能责怪父君,想着他这段时间在洛阳四处碰壁黯然的样子微叹,人人都在传说他将会被点为衡江公主的侍君,正值宫中甄选的当口谁敢接他的茬儿?就像没人相信父君说不会让他入宫一样,父君也从来没有相信自己说一定要嫁到余家的话。他虽然感激余家在危难之际施以援手,感激余北宣坐镇仓家三个月帮忙制纸最后累得病倒,感激木姨一路护送年幼的儿子进京。
  他心中有满满的感激,而这些感激在听到余北宣过世的消息之后,又掺杂了许多内疚和不安。那张大红的庚帖像是根烧红的针扎在肉里,动不得碰不得便是想起来就疼,所以他刻意不去听那些余家的消息。虽然猜想她们的日子或许会过的艰难,但是吉儿是自己最亲亲的儿子啊,这样懂事、优秀、贴心的儿子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退还庚帖时他就在心中许下愿誓,愿一己担负违誓的恶咒。
  他胆子很小,而为了守护的人他胆子也很大。
  “有贵君的新画助阵,十日后的新品纸会上,余家的熟宣肯定会大放异彩。”他真挚的说:“在这里先祝贺余小姐。”
  “谢谢。”
  “仓家在洛阳也经营了几家墨斋,不知能否荣幸的代售余家的宣纸?”
  余敬惜如今知道了纸药的做法心里很有底气:“自然是可以。”
  算算时日,等到纸谱节结束回曲涧正好赶上收稻,自己也想看看用长秆籼稻草加青檀皮制出的纯正北宣有多好。
  “明日就是祭祀会了,不知去洛阳可安排好了住处?”
  “想要去打扰木姨的一位老友。”余敬惜说:“明日的祭祀会祭祀的仓颉老祖是仓家的先人?”
  仓吉儿点头:“安阳仓家是仓祖的老宅,主持祭祀的是太学院供奉的仓祠,太学院的院长仓道明是我的族婶。”
  太学院隶属于太女太学,是周朝高等的女子学府,朝中大臣的女儿多数就读于其中,历代太女的伴读就从中挑选。
  衡江公主早已从宫中的太女太学里毕业,皇亲国戚家的嫡庶亲友也就不便继续占着坑,索性一股脑都塞到了太学院,如今的太学院是名副其实的周朝第一大女子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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