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马统擦干净脸,使劲抽了抽鼻子,大声道,“我只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你们,心里难过,哭也不行么?”
“谁说……见不到了……就你这个死胖子事多!”木槿不知为何也红了眼眶,伸出手去使劲掐了马统一把,跳脚大骂他不许哭,不许再哭了!我赶紧拉住他们,也看出这两个小家伙之间感情不寻常,出言安慰了几句,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缕惆怅,悄悄地叹了口气。木槿瞧见我神色不好,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忽听马统大声叫道:
“公子,叶公子,你快看!那是什么?”
“?”
我闻言转头,却诧然看见上方的书院中,不知何时飞起了一只黑色的鹰风筝,飒飒扬在半空。
“是公子!”马统高兴地叫了起来,“叶公子,是我们家公子,这是我们家公子做的风筝,我看到他亲手做的!”说到这儿,他突然又迟疑起来,转头看了我一眼,迟疑着道,“不过……我们家公子怎么突然想到要放起风筝来了?”
“谁知道呢。”我唇角微勾,原本滞涩的心情突然间一下子舒畅开来,转头对着木槿道,“木槿,我们走吧。”
“公子……”木槿咬唇看了我一眼,犹豫着道,“你真的不再等马公子来送你吗?其实如果是他的话,门禁也许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的……”
“他已经在送了。”我不再说话,抓起包袱,径自向山下走去。
在江边渡口与马统告别,我和木槿租了一只乌篷船,开始往船上面搬东西。这回回家,又不知要几日几夜,我们特地多准备了一些食物,也好留着路上饿了的时候吃。但就在即将开船的时候,木槿突然一把攥住了我的衣袖,惊讶道:“小姐,你看那边,那个人,不是王蓝田吗!他怎么也下山来了!”
异象
! 异象 什么?
“你看错了吧?”我有些诧异,木槿却伸手过来使劲扳着我的头,示意我抬头往上看。结果才一眼,我就瞥见了王蓝田正摇着扇子走在河堤上,而他的书僮则扛着一副扁担,费力地跟在他身后。
我一下子愣了。木槿还在一旁抓着不停地摇晃我。
“小姐你瞧,小姐你瞧,我没有看错,他确实是王蓝田,王蓝田也跟着下山来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知道了。”我赶紧推开木槿,示意船家暂停开船,迅速跳下船舱,朝着王蓝田跑去。因为港口边暂时还没有其它的船,那两位不得不在堤边转悠,一边咒骂一边等待着新船舶来。许是听见后面有脚步声,王蓝田一回头就看见了我,登时一怔,似乎还隐约后退了一小步。
我装作没看到他的囧模样,一本正经地张口问道:“王蓝田,你怎么也下山来了?我好像没听说你也接到了委任令啊?”
“哼,本公子是家中有事,临时回去。像你这么早就下委任令的,就算不是县官也不可能是什么好职位!”
临时回家?额,书院会给假么?
在这里足足呆了两年,除了一日两日的假期之外,我可没看见山长有允许过谁回家探亲的。当然,离学者除外。
“公子……公子,要开船了!”木槿远远地在乌篷船内叫道。我见从王蓝田那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索性也不再理会他,扔下那对依旧在河堤边骂骂咧咧的主仆二人,回到了船上。船家早已经等急了,见我上船便立即起航,连半刻钟都不肯再停留。我坐在船舱之内,望着外面越来越远的尼山,心中不知名的悄悄浮出,口中不由叹道:
“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木槿却没有时间在那里悲春悯秋,她正在忙着给我查看行李,顺便从里面找出糕饼果子聊以充饥加解闷。此时听到我吟诗,不由得好奇道:“小姐,你在背什么诗呀?什么北郭东城落日班马的?现在可是正午呢,而且咱们是坐船,不是赶马车。”
“我知道。”我有些无奈,赶紧转移话题。人家不是一时想吟首离别诗,结果自己临时没想起来合适的,随便捞来人家李白先生的一首诗歌表示离别的哀思么!诗这东西主要是为了抒发咱内心的忧伤情感,你管我里面有没有落日和马!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我隐约觉得自己被木槿这死丫头给小看了,在原地憋了一会儿,又蹦出一句咏叹词道: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木槿:“小姐,你想过清秋节啦?清秋节还早着呢,那可得等到九月份,最近刚刚过了清明节不久,离现在最近的是端午节。”
这死丫头!我被她堵得也没了吟诗的兴致,有些郁闷地收回手中折扇,也不站在船头了,回到船舱内端坐,顺手抓起一只芙蓉卷就往嘴里塞。见木槿瞪大眼睛望我,又想起前些日子努力练习的淑女言行,急忙摆好老佛爷讲禅似的的坐姿,拈着糕点一点一点往口中放。木槿舒了口气,看向我的目光里又带了些同情和怜惜,低低地道:“小姐,在书院里这么久,真是委屈你了……”
“是委屈你了才对。”我摸摸木槿的脑袋,笑着安慰她。隐约感觉木槿对于回叶家这件事情有着那么一点点的抗拒。之前在书院里让她回家捎信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出来,这次与她一同坐船,倒是有些感觉,木槿似乎很惧怕回去呢。
靠着之前失忆的说法,我也把叶家的基本情况套了个大概。叶府内的嫡系子女基本就只有我和哥哥,另外还有一位庶出的弟弟,是父亲的姨娘所生。哥哥本来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却在莫名暴毙,后来哥哥也不肯另外找别人家的女子提亲,而是招来了许多侍妾进门,整日花天酒地。这些事情,哥哥都从来不曾与我提过,也不知其中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我一边暗暗回想着自己得到的信息,一边继续吃糕饼,却忽觉口中一滞,竟是咬到了什么硬物,差点把我的牙硌坏。吐出来一看,糕饼里竟然封着一只蜡丸,蜡丸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字条,上面有着熟悉的字迹。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诗只写到这里,后面便是一片模糊的墨迹。我暗暗咬住嘴唇,抓起字条,闭上了眼睛。
这首诗,我们在讲堂上曾经学过,夫子在讲课时,还特地嘱咐我们说,这是一首讲战士出征的诗,我们不能够用儿女私情的角度去看待它,要完全摒除那些不道德的古怪思想。不知道,文才兄是不是有真的按陈夫子的话去做呢,不过现在看来,他倒确实是没有写出后面的两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就算你没有写,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些字句,我早已经记在了心里。
“木槿。”我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对面小姑娘的肩头。那个丫头眨巴着眼睛抬头看我,我笑了笑,轻声问她道:
“回去以后,还想不想再看到马统?”
“谁,谁会想看到那个死胖子!”木槿一下子涨红了脸,差点儿将一只盒子摔到扁担外面去。我帮她把东西扶好,继续笑道:“你要是喜欢他,我就告诉文才兄,让马统来把你娶回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木槿赶紧摇头,“我以后可是要陪着小姐的。小姐去哪里,木槿就去哪里,才不会因为那个死胖子就丢掉小姐呢!如果我走了,小姐以后去了王家,万一被那些个坏人给欺负了怎么办!”
“王家!”我皱起眉头,王蓝田不是已经写家书回去让他们解除婚约了吗?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木槿见我疑惑,便又提醒道,“小姐,你要知道,老爷的话向来不靠谱。当初他不是也说,允许大公子去看望病重的李家小姐,结果到头来突然就解除了婚约,害那小姐呕血而死了。现在又说什么不会让你嫁给王公子,结果你看,你才要回去,那个王蓝田不就也跟着往回赶了?要我说,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中毒
! 中毒 “他就算赶回去又怎样?”
我微微皱眉,面上却不愿露出焦虑神色,反过来安慰木槿,告诉她没事,不用担心。木槿点点头,许是见我一脸淡定,便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我淡定地将字条揣入怀里,望着舱外的潺潺流水,没有再说话。
三日之后,我和木槿到了太原。
虽然同在太原,因为坐的船不同,大家是不顺路的。我与王蓝田之间自然也就没什么交集。况且根本没人想和那种家伙有交集。
哥哥自是坐着马车来到渡口迎接我。除他之外,还来了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一看到我便泪流满面,不断地用帕子拭泪,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我黑了瘦了,这么久以来在书院受苦了云云。我觉得这妇人看上去眼熟,很快想起她曾经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的母亲大人无疑了。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娘,那妇人原本止住的泪又掉落下来,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也莫名心酸,跟着她和哥哥上了马车,木槿因为是下人,担着扁担跟其他人坐到另外一辆马车上去了。
颠簸了几个小时,我们到达了叶家。我对太原并不熟,这一道就忙着记路了,还有就是应付这位新任母亲的种种问题,关于在书院的生活之类。我当然没有告诉她我是与一位男子同房两年的,想来哥哥也不可能告诉她这种事,仅仅哄骗她说我在书院是一人一房的,其它的条件之类的也很好。成绩品状也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不过关于这一次的委任令,实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以为能够是高一点官职的说。
哥哥却在一旁直摆手,笑着告诉我没事,他正好不喜欢大官,只想去当个小县城的县令锻炼一下。我注意到哥哥脸色不正常,脸颊两侧比起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更加凹陷了许多。我有心想问,却因为当着母亲的面,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叶家在太原也算大户,拥有良田千亩,佃户无数,门户之内亭台楼阁样样俱全。我自然也是有属于自己的所谓闺房的。木槿带着我先回房内换上女装,打点好一切之后,便去正堂拜见父亲大人。
叶家老父是个长须的中年人,年纪看起来比那位母亲要更大一些,面目神情不怒而威,虽然已经辞官多年,神色间还是自带着一股官僚气息,看人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场景,感觉不像父女相见,倒更像是衙门审讯。父亲大人见我向他请安,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意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随便问了几句书院里的生活,便吩咐我回房间去休息。
这位父亲大人告诉我,既然我帮哥哥圆满完成了书院的修业,他也就不计较我擅自离家出走的事情了,告诉我以后注意,不要再做同样的事情,以后在家里好好跟着教习的婆子学习规矩,学着如何做女红针织,把在书院里这些年的古怪习惯统统纠正过来。
话说,他这话里意思好像不太对啊!我记得这位叶家的父亲大人之前写家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如果我给哥哥弄到了不错的官职,他就不再干涉我的婚事,凭我自己做主还是怎么着。怎么现在我一回来,就突然变成了“不计较擅自离家出走的事”,这之间差的意思未免也太多了吧?
但叶父显然不肯给我询问和解释时间,挥挥手让我下去了。因为他没有直接说出王家荣提亲啊你给我赶紧在家绣嫁妆之类的话,我也不好拿出那封家书里的内容做借口,只得暂时回去房间,打算再作决定。见到我回来,哥哥倒是很高兴的样子,遣走仆役,跑来我房间抓着我仔细看瘦了没有。书院的伙食并不算差,我也没有怎么清减,只是因为经常练习弓箭马术,黑了不少。哥哥有些心疼,从他房间里拿来不少古里古怪的东西让我擦,说是可以增白之类的,并偷偷告诉这是从他的那些侍妾手里省出来的,千万不能被她们知道,那些女人耳朵才尖呢,要是听到消息,非得来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我觉得好笑,便也收下了那些瓶瓶罐罐,转而询问哥哥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哥哥笑着说他没事,我却注意到他眼窝深陷,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不管怎么问,哥哥就是不肯告诉我,只是说我多心了。我知道继续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反正现在回家来了,私下里打听也有的是方法,就没有再去缠着他追问。
关于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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