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回来,马文才也没再跟我说半句话。于是说,刚刚才缓和的关系,就这样又僵起来了。
我们两个果然是生来犯冲。
端午之后,谢先生便下山了,山上又只剩下陈夫子一位教课的西席。师母便偶尔也客串夫子的角色,教我们琴课和书法。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荀巨伯私下里跟我说,他听到山长在和夫子商议,不日要请五柳先生陶渊明来书院授课。
田园诗人陶渊明?我知道啊,这个人我可是熟悉的很。
陶渊明,字元亮,一名潜,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乃是东晋末期南宋初期著名的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著作有《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等等。
好吧,我承认,其实这都是以前学校时考试语文老师逼着我背下来的……除了这些之外,我对于这位大诗人基本上一无所知……
荀巨伯却是对这位五柳先生颇为尊崇,满脸向往,正待跟我说起陶渊明的种种事迹,却见许多学子纷纷出动,往书院门口涌去。我们觉得奇怪,荀巨伯这个促狭鬼自然不会错过半点热闹,当即拉住身边的一个学子名叫刘伯锡的问道:“哎刘伯锡,你们跑什么?出了什么事?”
“山门处来了个奇怪的家伙,说是要来找一个什么姓叶的,大家都在赶去看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翩若惊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出自洛神赋。=。=
怕有的亲看不到,在这里也放一份。“我姓叶。尚未……哎不是不是,我不是姑娘,仁兄误会了。”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句“可婚配否”,一开始还诧异他怎会问出这一句,后来又很快想起古时候的男子有些人比较守旧,动不动就觉得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要对人家负责。
说起来,现在我和面前这位也算是名义上交换了生辰八字又考验过顺便棒打过了,万一他觉得有损我清白什么的要对我负责怎么办?
这个时刻我无比佩服谢道韫选择找男子来做替身的正确决定,并当机立断选择出卖先生道:“其实我本是男子,是谢道韫先生找我来做她的替身来相亲的。”我是无辜的是无辜的,绝对不是有扮女装癖好的变态,这一切都是谢先生逼迫我的,兄台要明鉴啊!
“男子?”王徽之抬起头来打量我一番,目光放肆而精细,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他的目光有若实质,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不由得后悔自己没能及早换上男装,正羞恼时,却听那王徽之拍手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叶兄竟是男子之身,真是让小生今日大开了一番眼界。想不到这世间竟能有如此人物,男扮女装扮出如此天人之姿,倒是让在下惊艳了一番哪!”
“哪里哪里?”我一被夸奖就有点找不到北,连忙谦让道,“兄台若是扮女装,肯定也是十分令人惊艳的。”
王徽之:“……”
“话说不知叶兄是哪里人士,平素喜欢做些什么?”他很快转换了话题,向我问道。
“啊?哦,我是尼山书院的学生,今日正好有空……”我话没说完,那王徽之突然噌地一下蹿过来,紧紧握住我双手,一脸激动地道:“原来叶兄竟是书院学子,真是太巧了!小生陋活近二旬,竟是未曾进过书院,也算人生一大憾事。在下今日与叶兄相见,顿觉十分投缘,实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日后若有机会到访那尼山书院,叶兄可愿与小生促膝长谈,共修功课?”
“啊,好好,那个王兄能不能先放开……”我话没说完,就被王徽之给打断了。他继续抓着我的手,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开始跟我说起他父亲多么多么希望他能够认真学习功课,叶兄肯帮助我实在是太好了,叶兄真是个好人,不知道叶兄家在哪里住,平时喜欢吃些什么,住的房间是单间还是通铺,喝茶的时候喜欢热的时候喝还是温的时候喝,晚上睡觉曾经在窗外看到过猫头鹰或者乌鸦吗?…………
我看这厮肯相信我是男子,本来松了口气,但又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头昏脑胀,不知不觉间被这厮带到床边,继续抓着我的手开始给我讲解周易八卦和看手相以及捏骨的具体技法示范,讲着讲着他又说起了在夏日里穿红色喜袍会对身体造成的不良影响。这家伙实在太热情了,我本来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但他讲的东西又实在是很有趣,让人不自觉间便听得入了迷。这时候屋外突然有人咳了一声,我还没缓过劲儿来,愣愣地往屋外看,王徽之却早已经在刹那间跳出一丈外,拱手冲着门道:
“二嫂。”
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叫上嫂子了。谢道韫显然也被他这么一声弄的有些不知所措,顿了一下才回道:“客气了。不知你和我的这位朋友,在屋里聊得什么这么起劲?”
“在下与叶兄一见投缘,正在谈论一些诗词歌赋。叶兄见解绝伦,实令小生汗颜。”王徽之闭口不提他给我讲的那些奇怪东西,又朝我揖了一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扇子,径自走出门去。我突然注意到他的鞋子貌似还在床边没有穿,再一看门口,那厮果然是在赤足行走,竟然没有丝毫不妥感,施施然走出门外去,远远还能听到他的吟诗声。我抓起鞋试图跑出门给他送去,却被谢道韫拦住,摇了摇头。
“王徽之生性卓荦不羁,你不必理他,他想穿鞋的时候自会去穿的。”说完这些,她又担心地问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我表示没事,王徽之知道我是男子,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的。谢道韫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赶快换上男装回书院去。
在临出门的时候,我再次遇到了王徽之,他脚上已经换了新的鞋子,注意到我换了男装,便赞叹夸奖一番,说我“翩若惊鸿,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我莫名觉得这词有点耳熟,但平时学的不好,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这两句是哪首文章里面的,王徽之便看着我笑,说正好与我同路,要送我一起回书院去。结果这话正好被他哥王凝之听到,抛下句“同什么路,跟我回去”,给硬生生一把揪走了。
谢道韫冲我摇头叹息,安排了马车想要直接送我回书院,被我拒绝了。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我打算趁这机会逛逛杭州城,买些必须的用品,结果在路上竟然碰到了马文才。他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路上转悠,看到我就跟过来,不客气地问我一天都到哪儿去了?他在书院等了我半天,后来下山找我也怎么都找不到。
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找我做什么。这几天来我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僵,我这人不怎么会掩饰情绪,对他有意见,就难免不爱搭理他,后来马文才也就不找我说话了,是以我没想到端午假日,他竟然会在书院里面等我,他不是应该回家去看他爹的吗?
“你找我什么事?”我有些好奇,也就顾不得自己之前还在跟他冷战,开口问道。马文才从马背上跳下来,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算了,没什么事。都这个时间了,还能做什么?我看你没跟梁山伯祝英台他们出去,这大半天的,都去哪儿了?跟人有约?”
“恩,算是吧。”我点点头。马文才顿了一下,突然用力扯了把马缰,又若无其事地道:“跟谁有约?书院里的?荀巨伯?”
“不,是谢先生。帮她办点事情。”我话一说完,马文才拽马的手劲儿又松了下来,身边的低气压也莫名散去。这家伙情绪一分钟变三回,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我对于前日的猎熊事件至今怨气未消,正在想着怎么样摆脱掉他,突然感觉马文才身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接着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道:
“咦,叶华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我一愣,他的手指已经从我脸上一划,带过嘴唇,再抬起时上面已经带了一抹微红。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用力蹭蹭,果然又蹭下几点红色,那边马文才已经轻嗅了嗅,鹰眼朝我一扫,以着十分肯定的语气道:
“胭脂。”
“……”
该死的,换回男装的时候我明明有用巾帕用力擦过了啊,怎么居然还有残余的?那边马文才已经眯起眼睛,伸出手指冲我摆着指尖那一抹淡红色,扬唇冷笑道:“说吧,怎么回事?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我滞了一下,续而灵机一动,露出意会的神色,口中笑道:“文才兄是明知故问么?其实小弟也不想这样,实在是谢先生家的婢女太过热情,让我招架不住啊……”
马文才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真是荒唐!”他怒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少去往奇怪的地方乱跑!”
汗,谢府什么时候又变成奇怪的地方了?我看马文才脸色不渝,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便等着他抛下我走掉,孰料走了半天,他还是牵着马一直跟在我旁边。见我扭头偷偷打量他,不禁又怒道:“看什么看!走你的路。”
==我说你究竟到底是想要怎么样啊?不想看到我就别跟着我,这样子算怎么回事!因为身边跟着位时不时抽风的瘟神,我连逛街的兴趣都没了,草草买了些需要的物品便回了书院。马文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一直跟着我从城里一直到上山。快到卧房的时候他匆匆把马交给赶过来的书僮马统,拽着我往房内走,把我拉到桌子旁边坐下。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倒扣着的碗,马文才瞥了那碗一眼,又扭过头去,也不说话,好像是在等着我自己主动打开。于是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伸手过去打开碗盖,发现里面是一只炖好的熊掌。
“给你的,吃吧。看你成天就会啃烧饼,也没个书僮照顾,像什么话?”马文才见我抬头望他,不自在地扭过头,口中嘀咕道。许是见我只看着他,半天没说话,他顿了一下,又慌慌张张地道:“你也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这熊是你猎来的,理应有你一份儿。那天……是我急躁了,我没想到你会过去,而且我看那熊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反正,你吃你的,这碗熊掌味道应该还行,不至于怎么不能入口……”
“我知道了。”虽然他话说的有些逻辑不通,但我能听出里面隐含的道歉之意。以他的性子,真要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估计是比登天还难,不过我心里的怨气还是不自觉间静静消散了。
罢了,谁叫咱摊上一位怪脾气的同窗呢?
我伸手去端起碗,发现里面的汤汁早已经凉了,估计是早上做好,结果找我找不到,就一直放在这里。凉就凉了,我也不介意,端起碗先挟了一筷子尝尝味道。孰料这一尝,顿时一股怪味在口齿间弥漫,我差点儿咬到舌头,身体僵硬着扭头过去问道:
“文……文才兄……这熊掌,这熊掌是谁做的?”这天崩地裂的味道,肯定不是出自于苏安或者苏大娘的手艺……
“是我让别人做的,怎么了?”马文才不知为什么语音停顿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着我,冷哼道,“不好吃?”
“不,不是,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儿甜……”岂止是甜,简直甜过头了!有人把糖罐子打翻在里面了吗?
“哦?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我看你吃点心都是挑着里面带糖的吃。”马文才朝着碗微微颔首,“好吃就吃吧,今天饭舍不供饭,你不吃,一会儿可就没吃的了。”
我泪流满面,又不好意思拒绝文才兄的好意,不得不端起碗,尝试着喝了一口里面的酱汤。孰料不喝不要紧,这一口下去,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全喷了出去!饶了我吧,这真不是人类能够食用的东西啊……
马文才脸色发青,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抓过碗便往地上一摔,又一脚踹翻了桌子,怒冲冲地拂袖走了。不久后隐约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几位学子的惨叫声,不晓得又有哪个无辜者犯了路过冲撞罪,被马大爷的连环腿给踹了。
汗,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他不是说这熊掌是找别人做的吗?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一直到晚上回来,马文才也没再跟我说半句话。于是说,刚刚才缓和的关系,就这样又僵起来了。
我们两个果然是生来犯冲。
端午之后,谢先生便下山了,山上又只剩下陈夫子一位教课的西席。师母便偶尔也客串夫子的角色,教我们琴课和书法。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荀巨伯私下里跟我说,他听到山长在和夫子商议,不日要请五柳先生陶渊明来书院授课。
田园诗人陶渊明?我知道啊,这个人我可是熟悉的很。
陶渊明,字元亮,一名潜,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乃是东晋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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