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自西宁王府回府之后,宝玉便生起病来,太医看过后,说是因惊吓过度所致。贾府一时请医问药,忙做一团。贾母自是心疼不已,下了死令不许宝玉日后再去看马球,好好在家念书。
茗烟自然也是被王夫人拎着一顿臭骂,心下却委屈:谁知道那北静王的马会发疯呢?何况人家马上摔下来的都已无事了,宝二爷这看热闹的倒生起病来。二爷生得弱,与我何干?心里虽这样想,自然是不敢露出半点。
王夫人这里满心以为黛玉如此能入西宁王妃的眼,怕是十有八九能成事了,便不由对黛玉亲近了几日,耐心等了几天却不见后文,一桩一石二鸟的好事,就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未免心里对黛玉又多了几分抱怨。更兼宝玉生病,不胜心烦。
黛玉那日心里颇受震动,可幸近来保养得好,身子倒是无碍。她自幼养在深闺,从未如此与外男说过话,一说说了这许多,还得罪了人家堂堂王爷。那些话,若说后悔倒也不后悔,不说明白,万一他真的去请旨,自己多年心愿岂不是白费?若说不后悔,倒是有些后怕,不知水溶是否会借机打击她父亲和贾府?虽则他于男女之情上太过粗糙,可本性温和,想来不是这样的人。黛玉等了好几日,不见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未听得闲言闲语,便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不提。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便是探望宝玉。宝玉因病着,不用每日去上房,更不用在父亲跟前听训,更兼每日有黛玉宝钗探春等相陪,反倒比平时更适意,因此并不认真吃药休息,直到了元妃省亲这一日才出房门。
话说元妃省亲过后,将天仙宝境改成了省亲别墅,题名大观园,令姊妹们并宝玉进去居住。宝玉便和黛玉商量着,一个住了怡红院,一个住了潇湘馆,两个离得又近,地方又好。
谁知自搬进园子,元妃赏下的东西竟是宝玉与宝钗一样丰厚,黛玉倒退了一席,与三春一样。黛玉便心里存疑。
这一日傍晚黛玉去怡红院寻宝玉,谁知院门竟已关了,黛玉便叫开门,偏晴雯未能听出她的声音,还说凭你是谁,宝二爷说了都不开门的。
黛玉气急,待要理论,却是在客居中,虽是母舅家,也不好总当自己是正经主子,因此愈发气苦,立在花阴下哭泣。
呜呜咽咽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暮色四合,月上枝头。忽听得里头晴雯骂道:“有多少话白天说不得,三更半夜跑来,只顾赖着不走,让不让人睡觉了!”黛玉心里咯噔一下,泪也忘了流,心里翻江倒海,如卷起惊涛骇浪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又过许久,月亮已上中天,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宝玉亲自送宝钗出了门。黛玉远远立在花阴下,见他二人言笑晏晏,心内不觉灰了大半。待他们散后,方觉双腿发软,慢慢失魂落魄走回了潇湘馆。
紫鹃见了,不知又是什么事儿勾得姑娘伤心,忙上去服侍她洗漱睡下。黛玉自是睡不着的,待紫鹃等睡着,方爬起来修习瑜伽。初时仍沉浸在刚才之事不能自拔,渐渐竟不觉将心神转移到修习上来,一时修习完毕,只觉内心通达,气顺平和,一夜好眠。
第二日黛玉见了宝玉宝钗,仍是客气有礼,却未免有些疏远。宝玉见黛玉如此,又是好生一番赔礼道歉,只说不知妹妹为何生气。黛玉本想问为何宝钗三更半夜在你院子里,当然这话自是说不出口,便说,昨日我去找你,为何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解释道,大约是丫头一时脾气大,未听出来也是有的。黛玉一听也有道理,便不再深究,仍旧待宝玉如初。
这一日紫鹃正服侍黛玉吃药,雪雁忙忙的掀帘子进来,冒冒失失便道:“姑娘,不好了!宝玉被老爷打了!”
黛玉一听大急,扯住雪雁道:“打哪里了?为何要打?”
紫鹃忙使眼色给雪雁,雪雁会意,忙道:“姑娘莫急,坐下听我慢慢说。”
黛玉仍急道:“你快说罢!”
雪雁道:“姑娘,人已被打了,急也无用。姑娘还是保重自己,免得宝二爷担心。姑娘放心,二爷现已回了怡红院了,太医看过了,说皮外伤不碍的。”
黛玉方定了定心,道:“到底为的什么,总不能说打就打吧?”
雪雁扶黛玉坐下,方慢慢道:“我听太太房里玉钏儿说,今儿忠顺王府的人过来大吵大闹,还要作势拿人,说是我们府里的二公子拐骗了他们王爷养的小官儿,叫做琪官儿的,偏环哥儿在老爷跟前,又使坏提到先前宝二爷吃金钏儿嘴上胭脂被夫人发现之事,老爷便问那丫头呢,环哥儿说后来那丫鬟跳井死了。老爷急怒攻心,便不管青红皂白打了宝玉。”
黛玉听了只叹气不语。雪雁见状大着胆子道:“姑娘,论理我们不该妄论主子之事,可这事儿,若不是宝玉平时闹出这些荒唐事,也不会叫人抓住小辫儿不是?宝玉平日房里袭人麝月那些明着暗着的胡闹也就算了,就算金钏儿那也是咱们府里的,我倒不知原来他还在外边儿去招惹那些人呢。”
黛玉沉吟不语,过得一会儿,泪水滚滚而下,直哭得背过气去。又叫紫鹃扶着立刻要去看宝玉,紫鹃忙劝道:“姑娘才刚吃了药,还是略歇歇吧。况日头尚毒,暑气太重,恐姑娘撑不住。现下宝玉房中定是人满为患,不如等他们都散了,咱们再去,也好说话不是?”黛玉一听也有道理,便复又坐下。干坐着哭了半个时辰,实在捱不下去,便冒着暑气往怡红院走去。
宝玉房中静悄悄的,想是该来的人都来过了,又都走了。袭人过来要给黛玉倒茶,黛玉摆手让她去了。自己坐在宝玉床前。宝玉本已迷迷糊糊睡着了,听到有人哭泣,睁眼一看是黛玉。俩人还未开口说话,前边儿远远有人在叫二奶奶,黛玉忙起身往后头藏去,宝玉一把拉住奇道:“好好儿的怎么竟怕起她来了?”黛玉指指自己红肿的眼睛道:“你看我的样子,岂有不被她笑话的道理?”宝玉方松开手。黛玉在后边儿丫头们休息的房内等了许久,不见凤姐进来,反倒似乎有一队男人的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便有人通传道,“北静王爷驾到!”
☆、十四回平白挨打焉知是祸重拾芳踪却非是福
宝玉这里正要挣扎着起来,水溶已进了房内,按住宝玉不让起来。袭人等忙抬了太师椅来,搬到宝玉床前,跪请水溶坐,水溶便坐了。
袭人等又要敬茶,水溶摆摆手,便有身边的太监上来挥手叫袭人等散去。
待人都散了,水溶方道:“我前几日去了趟山西,今日方回。不想一回来便听说忠顺王为了琪官儿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竟还殃及了你。我已对你父亲说了,琪官儿因不肯如忠顺王的愿,一时忠顺王逼得紧了,他便躲到我府里去了。正巧我不在,我府里的人见他与我有点来往,我素日又是个肯管闲事儿的,便自作主张收留了他几日。不想那忠顺王找不着人,竟大闹起来,把往日与琪官儿交好的公子哥儿都找了一遍。令尊大人为人正派,想来不齿此事,竟把你给打了。我今日是特特来为你说明,免得你白遭了这顿打。”
宝玉道:“王爷有心了。多谢王爷为宝玉辩白。几日不见,王爷清减了不少。前几日恍惚听说王爷请旨去山西平定骚乱,那日坠马伤还未愈,不知为何走得那样急?”
水溶叹道:“我因一件事内心煎熬,只觉一股愤懑无处发泄,方请旨上阵。谁知那些贼寇不堪一击,几日不到我又回来了。”宝玉羡慕道:“王爷神勇,叫宝玉汗颜。不瞒王爷,我那日在西宁王府见王爷坠马,便吓得生了病。”
话未说完,只听一旁伺候的公公喝道:“大胆!”水溶忙挥手示意那太监无妨,宝玉道:“宝玉唐突,不该在王爷面前自称我,请王爷恕罪!”
水溶道:“我特嘱你不必拘那些俗礼,是他们浑忘了,又来这些婆婆妈妈的规矩。”说完瞪了一眼那太监,那太监便不敢吱声,躬身垂手侍立。水溶又笑道:“你便如我小时一样,因我是老来子,母亲祖母异常娇宠,本来身子底不错,娇惯了几年倒常生病。后来我父亲看不下去,便拉我到军营呆了两年。我乍见你,便知贵府老太太太太必是极宠你的,像极了我小的时候。你放心,你若愿意历练几年,别说身子骨好起来,便是行军打仗也使得了。我父亲与你祖父辈都是生里死里过来的,我父亲在时常说,宁公忠,荣公勇,一门双杰,不可多得。父辈们拼死挣的家业,可别传了一代两代就渐渐纨绔了。”
宝玉最不爱听这些话,忙岔开去,笑道:“家里祖母母亲确如王爷所说,多有钟溺,只是父亲威严,不敢轻渎。不知琪官儿现下如何了?”
水溶也笑道:“你放心,我虽爱与你们凑些热闹,却不好男风,琪官儿我已叫人送出城去了,忠顺王那里我自会料理妥当。”
宝玉红了脸,道:“多谢王爷。”
水溶知宝玉不好意思,便故意站起来,四处看看,只见窗底下晾着十几把扇面,有粘好的,也有未粘好的,水溶便随手拈了一把瞧,只见上面画了一株桃花,旁边是一首桃花诗。原来宝玉闲在家常喜欢做着扇面,将姊妹们的诗题在上头,拿出去好炫耀一番。水溶默念一遍,只觉伤怀,从头再看一遍,更觉悲凉,便对宝玉道:“你倒是风雅,喜欢倒腾这些物事。这首桃花诗可真是绝唱了,只是好好儿的,为何作此悲音?这断不是你的行事啊。”
宝玉得意道:“王爷所说极是,本就不是我所作。因园子里姊妹们好玩儿结了个诗社,我便将那些诗写在扇面上。拿出去好叫他们都羡慕羡慕。”黛玉在后面听见,深怪宝玉。水溶听说,动了心思,忙逐一看去,默默记诵。一时看毕,只觉心内缱绻缠绵,道:“贵府可真是才女辈出,一个贾妃已凭着才德隆宠,想不到更有佳音在后啊。”
宝玉见水溶如此称赞黛玉之作,得意非凡,他平日在府内虽有避忌,可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认定他和黛玉将来是一对儿的,因此宝玉心内早将黛玉当一家人,今有堂堂北静王盛赞他未婚妻子的诗作,可不受用?因快嘴道:“王爷不知,这作者本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儿,王爷可知道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
水溶心道果然如此,只不动声色,道:“竟与林大人有关么?”
宝玉道:“可不是么,此乃我姑姑与林大人之女,在下的表妹所作。”
水溶道:“不知这位林姑娘何以如此伤心啊?”
宝玉叹道:“她自幼没了母亲,又生的体弱多病,一时离不了请医吃药……”
这时里间传来一声女子的微微一咳,原来黛玉初时听到宝玉题的扇面已是不悦,后又说出是自己所作,更为恼怒,想不到他竟还要细说下去,不免着急出声。
这里水溶身边的太监立时喝道:“大胆!是谁在那里?”这回水溶也不阻止,宝玉回过神来,求道:“原是家中的小丫头中了暑,躺着呢,因此不及躲避。求王爷开恩。”
水溶见宝玉如此神态,更加疑惑。便随口说道:“我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去了,你好生休息,等大好了,再到我府里来。”宝玉应了。
水溶出了宝玉的房门,示意侍卫太监先走,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却站在门外不走。只听里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女子哭道:“以后你可都改了罢!”只听宝玉回道:“你放心,为了那些人,我死也愿意的。”又安慰说:“快别哭了,眼肿得跟个桃儿似的,回头给凤姐姐瞧见了真得笑话咱们了。这回子天还热着,你快回去歇着吧。若是用过晚饭得空了再来陪我说说话。”
水溶忙轻轻奔出了宝玉的院子,却不走远,只说这园子景致倒好,要再瞧瞧。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出了怡红院的门,不是黛玉是谁。
水溶心似刀绞,初次心动,佳人却心有所属,徒劳牵挂。只见她的身影渐渐消融在金色的夕阳里,水溶只觉心头最后一丝热气儿都散了。
☆、十五回此时欢聚不知他日彼处离散可期再逢
话说那日政老爷这次因小儿子挑唆打了唯一的嫡子,王夫人日后的指靠,贾母的心头肉。他本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被王夫人动之以情,又被贾母一顿威吓,更兼北静王水溶亲来解释,晓之以理,自觉脸上有光起来,气儿消得无影无踪,又后悔下手太重,更恨贾环挑唆,气得大骂赵姨娘养出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贾环害怕起来,一连几日躲着不敢见他父亲。
宝玉倒是因祸得福,一连两个月躲在怡红院里,贾母不许他出来,自己携了王夫人每日一早天未热时亲来看视,看完了宝玉顺道去看黛玉。又把湘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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