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今妹妹原本满怀入宫之梦,能得以陪伴在陛下身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却因为茉儿而让妹妹不得不离家去国三千里,茉儿心中有愧,若是领受了陛下天恩,让人道贞敏刻薄姐妹,也就罢了,若是让御史言官们言及陛下岂非贞敏大罪,。”
她顿了顿,又以袖拭泪,忽然抬起臻首看着皇帝道:“贞敏铭感陛下天恩,早已视陛下如父,若真有父女天伦情意,又何必拘着这公主不公主的名分,贞敏也不需要这些荣华富贵的虚名,只要日后义父垂爱贞敏,贞敏孝顺义父,有这份真情真意,便足以了。”
一番话情真意切,让人闻之唏嘘感叹。
只能道是这贞敏郡主果真是个真情,真性,心底慈软善良的女儿家,堪称典范。
只是若细细品味,便发现她的话里有话了,若是西凉仙真是巧遇皇帝,那么西凉茉又怎么会说她“满怀入宫之梦,能得以陪伴在陛下身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也就是说西凉仙和皇帝一番偶遇,根本就是一出精心策划好的戏罢了。
那么皇帝信么?
皇帝为何不信?
这样的话若是其他宫妃说出来,尚且可以说是为了争夺皇恩雨露,居心叵测。
但这话偏偏却是西凉茉说出来的,在皇帝眼里,西凉茉这样温柔善良的小女儿,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的姐妹着想,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妹妹?
那就是说——西凉仙根本才是居心叵测,刻意邀宠。
这种巧遇原本就是一种情趣,调剂皇帝生活的,如今这样的情趣一下子变成了谋划争宠,让皇帝瞬间想起西凉仙那跛脚,原本的十分怜惜,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十分厌恶了。
更是打定了要将西凉仙远远地赶走的主意。
但对西凉茉,他却自然是极为感动的,立刻走下去,亲自扶起了西凉茉,一番赞叹抚慰,又许以无数赏赐。
一幅父女情深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眼红,不说别的,即使是素来沉稳的太子司承乾,也不由自主地眼底阴沉了好几分。
他看向西凉茉的目光更是复杂了,他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他以为她寻求富贵荣华,所以不到他养好伤,就迫不及待地嫁给了司流风,如今又来皇帝面前惺惺作态,以与庆元公主相似的容貌博取公主的高位。
但是谁知,她却婉拒了这样的荣宠,认了父皇当义父,却只宁愿当一个郡主,这实在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西凉茉可不管她是否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心情很好,她甚至要求亲自筹备西凉仙的备嫁事宜。
皇帝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甚至又做了一件让众人下巴跌落地的事,他让西凉茉到后殿去找百里青商量西凉仙的备嫁事宜。
于是西凉茉就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走进了那从来不允许除了皇帝自己、百里青、道士和伺候的太监们以外进入的后殿。
皇帝则留在前殿与司承乾再商量他事。
而百里青在后殿见到西凉茉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眼底再不掩饰的愉悦之意。
百里青打发了其他人出去,让小连子去看着门,他伸出白皙手朝她勾了勾手指,对着西凉茉懒洋洋地一笑:“乖丫头,怎么地,可是如愿以偿了,为师不曾骗你吧。”
西凉茉今儿心情极好,也没有如寻常那般躲避百里青的手,径自窝进了百里青的怀里,笑眯眯地道:“是啊,师傅何曾骗过徒儿呢?”
看着难得如此乖巧的西凉茉,百里青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拍拍她的小屁屁:“瞧你的这得意样子,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西凉茉扯扯百里青的头发,勾起唇:“师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比如我那亲生娘亲是不是和咱们的皇帝陛下有一腿,又比如我根本就不是我那父亲亲生的?”
百里青眼底掠过一丝异芒,正要说什么,忽然小连子轻咳嗽一声,躬身进来了,垂着眼不去看那软榻上滚做一团的两人,只低声道:“千岁爷,赫赫使节在城里闹将起来,他们已经在城里呆得不耐烦,要进宫觐见陛下了。”
西凉茉一愣,赫赫使节已经到了么?
难怪皇帝应得那么爽快。
百里青已经抱着她放到一边,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淡淡道:“好罢,那就升殿罢,本座一会子就去,宣召百官入殿,再请陛下上朝。”
说着,他正要起身,忽然摸到了什么,便递给了西凉茉,微笑:“作为答谢,你不觉得应该帮着为师把你的礼物系上么?”
这本该是一个深情款款,再不济,也是柔情四溢的场景。
奈何西凉茉也看到他手上的“眼罩”后,瞬间楞了一下,随后她微笑着,果然柔情款款地为百里青戴上了自己亲手制作的‘眼罩’,甚至细心地为他打了个蝴蝶结
“师傅,你戴上徒儿的心意,果真是俊美无比,宛如谪仙呢,必定要那赫赫粗蛮人看看咱们千岁爷的威风。”
目送着百里青满意地远去,西凉茉摸着下巴,估摸着,她应该要去洛阳了。
如果她没猜测,赫赫使节最近都住在红袖招附近,而且他们很喜欢青楼里的姑娘,想必对这‘眼罩’一定无比熟悉。
第一百章
西凉茉到灵堂的时候,里面只剩下几个看守灵堂的小厮,躲在那角落里偷懒闲聊。
韩氏虽然是一府主母,又出身一门宫嫔的韩家,但人死如灯灭,何况如今掌家的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黎氏,又怎么会真的尽心为她打理身后事。
所以西凉茉一点都不意外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倒是那几个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慌里慌张地站起来,畏惧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自然是不会罚他们的,她看了白玉一眼,白玉就心领神会,立刻打赏了他们几个钱,笑道:“几位小哥儿都辛苦了,这是郡主的赏赐,且去外头切点肉吃酒去。”
几个小厮互看一眼,便拿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西凉茉随手抽了几只香点了,在她的灵前插了,又捏了几张纸钱,随手扔进火盆里,懒洋洋地道:“二娘,你也走了些日子了,茉儿还没谢过你过往时常关照,今儿来呢,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你想听哪一个。”
冷风梭然吹起灵幡,烛火跳跃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仿佛是谁眼里不甘心的光芒。
西凉茉轻笑:“想必二娘还是愿意听些好消息的,好消息就是二妹妹倒真是个有真本事的,以养病之名进了宫,那样的身子竟然也能勾搭上了陛下,听说陛下赞二妹妹”姿容娇美,婉转郎膝头,何处不可怜“,如今就等着二娘你入土后,迎进宫里,连跳三级要封个嫔呢,据说陛下连名号都想好了叫——婉嫔。”
西凉仙的身子已经废了,既是跛子又是个没了清白的,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进宫,恐怕在最基本的验身的那一关就要被那些体检嬷嬷们刷下,如今这样‘进宫养病’之后‘偶遇陛下’,再意外承宠,这样倒是名正言顺了。
也不知道西凉仙用了什么方法让皇帝以为她还是个处子之身,不但不嫌弃她是个跛子,还因此多加怜惜。
“毕竟韩家素来出美人,是宫嫔世家,色供之臣,争宠邀媚,自然最是擅长,如今二姐也如了二娘所愿,想必二娘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呢。”西凉茉捏了一个金元宝扔进火盆里,看着它烧成灰沫子,又叹了一口气,仿佛闲聊似的道。
“不过呢,接下来茉儿又要告诉二娘一个不大好的消息了,茉儿一向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卑鄙无耻,二妹妹从小就比茉儿得宠,比茉儿风光,所以茉儿还真就是看不得二妹妹在我眼前风光得意,所以另行给她安排了个去处,二娘,你在地下有知,说不定会‘开心’得活过来。”
说完,她拍拍手,一脸诡谲笑意地慢悠悠地领着白玉转身离开了灵堂。
只余下一室凄凄当当的冷风,低啸着穿堂而过,像是谁无奈又怨恨的低泣。
——老子是九爷没有大胸部的分界线——
“郡主,您可准备好了,陛下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一会子出了三清殿的后殿,您尽量长话短说。”连公公领着西凉茉穿过长长的宫巷,抬头看看远处的三清殿快到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地低声交代着西凉茉。
连公公除了是司礼监的副座,同时也是宫内的御前总管大太监,虽然平日皇帝都好呆在三清殿之内的打坐炼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他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必须呆在三清殿听候皇帝召唤。
三日前陛下夜里被魇住了,也不知是天寒地冻,邪气入侵,陛下醒来后,头上就烧了起来,然后就迷迷糊糊地喃着要见蓝大夫人和郡主,他把这事儿报了在前殿批阅奏折的督公。
督公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后来回去千岁府之后,回来却改了主意,不知与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下诏,宣郡主进宫觐见。
如今陛下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的,他真是不得不担心,万一一会子见了风,又着凉了,怎么了得。
“连公公,我自然会谨慎小心的,你放心就是。”西凉茉看着连公公,有些奇异地一笑:“还真看不出,连公公对陛下倒是颇为忠心呢。”
连公公看着西凉茉脸上神奇,他顿时有点儿紧张,虽然不知督公能对这小郡主的兴趣持续多久,但目前瞅着小郡主可是督公心尖上的人儿,万一小郡主说的话让督公误会了什么,可了得不。
连公公立刻一挥手将那些跟着的宫娥和小太监都打发得远远地,再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跟着的时候,他才边走边在西凉茉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您是不知道,咱们东宫里的那位主子,别看着在咱们督公面前恭恭敬敬的,低头还要叫督公一声太傅,他和陛下不同,东宫里那位主子的心可和咱们督公不是一条呢,私底下和咱们司礼监对着干的事儿可不少,千些日子才和德小王爷一同摆了咱们一道,竟然先斩后奏地将咱们在大运河漕运上的人都抓了,安了个贪污受贿的罪名关了大狱,安插上了他们自己的人。”
“哦?”西凉茉闻言,挑了下眉,她这位夫君前些日子不一直都病得昏昏沉沉的么,想不到就是躺在病床上,也能和太子爷搞了这么一出好戏。
“小王爷和司礼监作对,很多年了么,怎么突然想着插手漕运了?”西凉茉沉吟着问。
连公公似乎忽然想起面前这一位可是正宗的小德王妃,顿时有些尴尬,竟然一下子不知当说不当说了。
仿佛看出了连公公的犹豫,西凉茉微微一笑,眸光幽幽:“怎么,连公公是担心我会顾忌着小德王妃的身份么?”
连公公忽然想起面前这位也是个心狠手黑的主,那是相当地对督公的胃口,小郡主连自己的亲爹靖国公都卖了,利用她曾进过靖国公书房的机会,指引着魅六窃得了国公的军机密记,司礼监立刻因此得以彻底地毁了靖国公布置三年多的计划,这样的小郡主自然更不会为了那个小王爷而心软。
“您这是不知道,别看今圣似不管事儿,但钱这东西抓得很紧,户部的那位卢尚书大人就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就是千岁爷要大批量的用银子也要经过那位尚书大人用印,千岁爷倒还好,手上营生多了去了,咱们司礼监一不戍边,二不修路架桥的,自然不缺银子,但那位太子爷可不一样,这年头,想要人为自己做事,没有银子怎么成事?他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在那赚钱的营生上插一手!”连公公脸上掠过一丝不知是得意,还是不屑的神色。
西凉茉被连公公那惟妙惟肖的形容逗得一乐:“削尖了脑袋?咱们太子爷可是真穷啊……。”
她还真想不出司承乾那副俊酷板板的死人脸,露出一副市侩贪婪的奸商模样。
不过……穷?
西凉茉忽然微微眯起眼,可真是巧啊,她那名以上的相公穷得叮当响,如今连太子爷也是穷酸一个?
“既然太子爷不与师傅一条心,师傅何必不重新换一个来坐坐这东宫之位呢?”西凉茉忽然道。
看着西凉茉一副完全毫不避讳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话来,把连公公吓了一大跳,他有些慌张地四处看看,随后翘着兰花指拍拍自己胸口:“小祖宗哎,这话也是这里能说的,若是旁人听去了,便是千岁爷要保你都麻烦!”
西凉茉挑挑眉:“连公公,您就别装了,这附近都跟着司礼监的暗卫,就是别人想要偷听也得有那命。”
连公公一愣,随后还是苦笑着摇头:“总之小心为上,咱们司礼监和锦衣卫树敌太多,保不齐就有那艺高人胆大的,不过您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