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沉闷和寂静被一声不是很大的开门声打破开来,紧随而来的是些许细密的脚步声。
棕色的房门打开来,被阻挡的阳光有些迫不及待的涌入了房间,刺眼的光让夙沙宁玉手微抬,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稍稍适应了阳光之后,夙沙宁方才带着些许淡漠的看向了来人。
金丝串着珍珠的绣花鞋,华丽不失端庄的暗色锦袍,扑鼻而来的熏香味,夙沙宁不用看脸都是知道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或是依赖,或是仇怨,两人确确实实一起走过这么多的岁月,太熟悉了。
这一次,夙沙宁即便知道站在面前的人就是大夫人陈氏,但是,夙沙宁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起身行礼,仍旧是静静的坐在了锦凳上。
“大夫人来了,你……”
见夙沙宁这般表现,大夫人身后的何嬷嬷在此时突然发话,想要教育夙沙宁一番,暗黑色的袖袍却是在话刚刚说出来就被大夫人陈氏给紧紧地抓住了。
见此,何嬷嬷也是十分聪明的把剩下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面,脚步微移,躬身退到了大夫人陈氏的后面。
红艳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慈爱’的笑容出现在了大夫人陈氏的脸上,弯身,将夙沙宁有些凌乱的的发丝细致的整理了一下,这才拉着夙沙宁的玉手,坐在了对面的锦凳上,柔声说道:“宁儿,你这莫不是还在怪你父亲吗?他也是有苦衷的啊!”
说到这里,大夫人陈氏圆润的纤手挥动真丝绣花手绢轻轻地擦拭了一下根本就不存在的泪珠,这才接着说道:“眼下丞相府已是岌岌可危,如若在没有办法,那这大好的家业便是要清数散尽了。”
相对于大夫人陈氏的苦大愁深,夙沙宁仍旧是淡淡的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神游的样子让人不知她有没有听到刚才大夫人陈氏说的话。
抬眼,当大夫人陈氏在见到夙沙宁现下这幅样子的时候,悲切的神情一扫而空,微微转身,示意何嬷嬷将手中的木盒放到夙沙宁面前的桌子上。
收拢锦袖,大夫人陈氏慢条斯理的将木盒上的金锁打开来,盖子揭开,宝石珠翠特有的光泽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更加绚丽的光彩,有些简陋的房间被这绚丽光彩映照的仿若华丽的宫殿一般。
“平日里可能疏忽了你,这些你就好好的收拾一下自己。”
随手从木盒里面拿出一个颜色清澈的翡翠玉镯戴在了夙沙宁有些纤细的手腕上,不是特别华丽的衣衫和这上好的翡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是不会同意嫁给一个傻子的。”
玉手微微用力,挣脱了大夫人陈氏的束缚,夙沙宁将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拿了下来,冷冷的说道。
听了夙沙宁的话,大夫人陈氏却是微微一愣。
夙沙宁也是跟了她不断地时日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她可是从未见到夙沙宁这么和她说话,哪一次夙沙宁在她的面前不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
城府挺深沉啊?看来今日自己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大夫人陈氏在心中暗暗地想到。
深深叹了一口气,大夫人陈氏这才将视线放到夙沙宁的脸颊上,精致秀美的脸颊虽然没有夙沙舞美艳,却也是有着别样的风情,“不嫁给傻子?难不成放着当家主母不做,要和你母亲一般去做那下贱的妾室吗?”
话语中,大夫人陈氏还特意在‘妾室’上加重了语气,这一辈子让她最反感的就是这些自愿贬低身份为人妾室的女人,整天除了撒娇啼哭,整个就是一个胸大无脑丢了好找的蠢货。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丞相府,也是不喜欢这里所有的一切。”
大夫人陈氏坐直身子,玩味的看着自己饱满圆润的指甲,接着说道:“你想想,等你嫁到李大人家之后,一则可以摆脱所有,二则,李大人就只有一个傻儿子,那等李大人归了西,万事还不都是你这个当家主母说了算吗?”
末了,大夫人陈氏抬眼审视着眼前的夙沙宁。
真的可以摆脱吗?
真的可以安宁了吗?
真的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吗?
恐怕要摆脱这个家,并非如此简单啊!
要么就像是怜卿一般睿智,周身又有摄政王和国师护驾,要么只有死才可以彻彻底底的摆脱吧!
玉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尖锐的指甲刺进肉中仍未察觉,丝丝的嘲弄和苦涩在夙沙宁的心中扩散开来。
“我宁愿用死来彻底解脱,也不会嫁给一个傻子的,大夫人请回吧!”
沉默良久,夙沙宁深呼吸了一口气,淡然的话语在房间里响彻开来。
大夫人陈氏在听了夙沙宁这句话之后,脸上努力维持的一丝笑容也在这个时候消失而去,厌恶和狠厉毫不掩饰的出现在了大夫人陈氏浓妆艳抹的脸颊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夙沙宁右边白皙的脸颊上鲜红的手印慢慢地浮现了出来,一丝血迹顺着有些苍白的嘴角滑落下来。
“我告诉你,你只要活在丞相府,这件事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狠厉决绝的话语从大夫人陈氏的艳丽唇中喷射出来,话语落,暗色的锦袍一甩,大夫人陈氏率先对着房门外走了过去。
后面的小丫鬟也是不敢有丝毫迟疑,莲步移动,紧紧地跟了出去。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嬷嬷看着斜趴在桌子上有些狼狈的夙沙宁,有些同情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章 连死都无法选择
于何嬷嬷来讲,她自然愿意丞相府和李大人府上联姻成功的,这不仅仅对丞相府有益处,对大夫人陈氏那也是好处多多的。面对现下柔弱狼狈的夙沙宁,何嬷嬷心中虽有一丝不忍,相较于大夫人陈氏的利益,这一切在何嬷嬷的心中就算不上什么了。
暗黑色的锦衣消失在门口,夙沙宁这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纤手抚上有些凌乱的发丝。
余光瞥上桌上那些仍不知疲倦散发光彩的宝石珠翠,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淡化开来。
曾几何时,这一切也是她的毕生追求。此时看来,却如同粪土一般招人厌恶。
玉手抚上桌面,不长的时间,暗红色桌面已是被阳光晒的发烫。
为何她感觉不到温暖,感觉不到阳光呢?
是死了吗?
可是如果真的死了,又如何能感觉到这窒息般的疼痛。
无论是出于利用,还是出于那仅剩的卑微亲情,夙沙焕和大夫人陈氏都是未曾这般对待她夙沙宁。虚假的嘴脸终于是抵挡不住利益的诱惑,卑微的亲情更是架不住权势的叫嚣和召唤。
她真是越来越羡慕怜卿了,既然他们无情无义,那便也是没有必要再去摇尾乞怜,没有了丞相府,没有了谛女的光环,怜卿不是过得反而是更好吗?
微抬玉手,将香腮滚落的泪珠擦拭而去,一丝决然慢慢的浮上夙沙宁清秀脸颊。
丞相府前厅。
锦缎铺盖的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父慈子孝,夫人妾室相处融洽,丫鬟小厮在堂间来回穿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一切都显得其乐融融。
夙沙焕愁云密布十几日的脸颊上再一次容光焕发,绝境生还的喜悦丝毫不加掩饰的展现在夙沙焕的脸上。
“这次真是要多谢夫人您了。”
灰色的镶边锦袍微动,夙沙焕十分利落的将平日里大夫人陈氏最喜欢吃的饭菜夹到了大夫人陈氏面前的精致小玉碗里,有些疏离的笑容里带着些许的恭敬。
丞相府风波中,夙沙焕也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他这个大夫人陈氏是如何的品行,虽然心中厌恶,奈何此时夙沙焕还有求于大夫人陈氏,且大夫人陈氏的父亲陈明贵还未归西,陈氏虽然暗地里四分五裂、斗得热火朝天,但是,陈氏家族的生杀大权仍旧是牢牢地抓在了陈明贵的手中。
等丞相府风波平息,利用大夫人陈氏这一层关系,他夙沙焕也是有能力到陈氏家族大大的分一杯羹的。
想到此处,夙沙焕微眯起来的小眼睛里面闪现着一丝丝狡诈的光芒。
坐于夙沙焕的身旁,大夫人陈氏却并不知夙沙焕心中所想,一介妇人在如何聪明也是斗不过夙沙焕这一只老狐狸的。
白皙圆润的手指将真丝绣花手绢捏于手中,轻拭嘴角,优雅的动作配合华丽的衣衫,更是给大夫人陈氏增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身子微动,发髻上的宝石金叉随之晃动起来,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响声。未起身,大夫人陈氏对着夙沙焕微微欠了欠身子,红艳的唇瓣微启,得体的话语慢慢地传了过来。
“老爷,您客气了,身为丞相府的儿女,自然要为丞相府的繁荣和安危做出属于自己的贡献,妾身不过是将道理给宁儿讲清楚了,宁儿这孩子又十分聪慧、识大体,答应这一门亲事也未曾有何稀奇了。”
大夫人陈氏还十分聪慧并未夸大自己的功劳,多年的相处,她知道,她越是这般,夙沙焕的心中更会喜爱加几分。
果不出大夫人陈氏意料,夙沙焕听了大夫人陈氏的话,一张老脸在此时更是乐开了花,郁结于心的烦闷仿若也消散了几分。
象牙筷拿在手中,大夫人陈氏收拢有些宽大的暗色金丝团绣绸缎衣袖,细致的为夙沙焕布菜,期间,她还不忘嘲弄加鄙夷的瞥了二夫人秋娘一眼。
眼神的意思或许旁人不知,但二夫人秋娘却是太熟悉了,大夫人陈氏不过是在传达,‘就算你再如何卖弄风情,那也是无用’。
二夫人秋娘也是毫不示弱,妩媚狭长的眸子不留情面的‘回敬’给了大夫人陈氏。
一旁一身艳丽衣衫的夙沙舞虽然未曾言语,却是将桌面上发生的一切毫无遗漏的收入眼中,她又如何甘心让夙沙宁这般独占风头。
玉手接过身边丫鬟手中的酒壶,莲步轻移带起一阵香风,将夙沙焕面前的玉杯斟满,倾国倾城的精致脸颊荡漾丝丝甜美笑容,让看到她的男人都是会不由自主的被勾走了魂魄。
遗传了二夫人秋娘柔美和妩媚,经过岁月的雕饰,此时的夙沙舞相较于二夫人秋娘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爹爹,将来女儿也一定会像姐姐一般来帮助爹爹,肝脑涂地。”
脆生生的话音落下,夙沙舞还不忘带着几分娇俏可爱的举起了小拳头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
“哈哈哈哈,好,好,不愧是我夙沙焕的女儿。”
听了夙沙舞的话,夙沙焕一口饮进玉杯中的甘醇酒水,爽朗的笑声阵阵的传了出来,末了,夙沙焕还万分宠溺的摸了摸夙沙舞的小脑袋。
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夙沙舞这绝美的容颜能够引起多么大的轰动,夙沙焕也是知道,只要掌握恰当,夙沙舞能为自己换回来的就不止今天这些了。
但是,这一张牌他要留在手中,一直留到生死关口,突发制敌,来一个大翻身。
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夫人陈氏的得体的笑容慢慢凝固,直到彻底消失,圆润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手中的象牙筷,直到白皙的手指发红犹未发觉。
二夫人秋娘笑的花枝乱颤的时候却是不忘暗地里瞥了一眼大夫人陈氏。
其乐融融一家人,因为夙沙宁的联姻而庆祝着,因为看到了丞相府前路的曙光而欢呼着,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注意,宽大的圆桌上却单单没有夙沙宁的身影。
或许,在他们的心中从未将夙沙宁当成是一家人来对待吧?
更或者,连夙沙宁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也是未曾被任何人认同吧?
只是夙沙宁自己还傻傻的在意着那最后一丝卑微的血缘关系罢了。
夜晚的天幕如同挂满闪闪发光钻石的黑布一般将整个大地彻底的笼罩在了里面,丞相府今夜却是灯火通明,明亮的灯火极力的驱散着那试图覆盖下来的黑暗。
一身暗蓝色绸缎衣衫因为步伐的加快而不停地翻飞着,但是暗蓝色衣衫的主人却是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黑色的靴子恨不得能够在加快一下步伐,此时急匆匆对着前厅跑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丞相府的管家,老徐。
奈何年岁见长,跑了一段路,已是气喘吁吁。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不……咳咳咳……”
前脚刚刚迈进前厅,老徐便是提高声音对着前厅招呼了过去。
话音刚刚出口,一连串的咳嗽声在这个时候接连不断的传了过来,本就不是多么挺拔的身子变得更加佝偻起来。
夙沙焕猛然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几步来到老徐的面前,一把紧紧地抓住了老徐的手腕,紧张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