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三个下属的官员,那三个官员也各自穿着漂亮的衣服,相貌英俊,各自有各自的气质,然而没有一个有他那样的尊贵。他和皇帝陛下有些相像,我看着他,目光都移不开来。
我的目光失去了礼仪,白晋用力的拉我,我才低下头去。
他果然像皇帝说的那样,学识渊博,并且反应敏捷,他翻看了白晋和张诚特地帮我挑选出来的献给皇帝的几本书——那都是关于生物方面的,因为据说前段日子皇帝生了场病,很想了解一下关于人体方面的知识——而后从容和我谈起了和这几本书有关的知识,还问起了我从欧洲来的一些经历。当我说起漫长的路程,和所见到的景色时,他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向往的神色动人到了极点,皇帝陛下看着他,眼中爱怜的眼神也一闪而过,并不教他发觉,他们真是一对相爱的父子。
和皇太子殿下谈话,丝毫感觉不到别的中国人身上明显的东西方文化差异,他似乎比我们自己更要了解我们。皇帝陛下和他的几个下属的学识眼光也都让我惊异,不敬地说,他们远远超过了我们法国的国王和贵族,难怪他们的国家如此强大。
谈了许久的话,皇帝陛下才让我们离开,皇太子殿下请我到译书楼帮忙翻译我带来的这几本书,我欣然应诺,已故的南怀仁神父给教廷的书信中说自然科学是神甫们在中国安身的根本,有来此传教意愿的教士们在自身的修养和学识方面都非常重视,我的特长就是生物学,的确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而且白晋神父告诉我,那里汇集着很多有学问的人,能学到许多知识,并且他们正在争取皇帝的同意,翻译中国的经典带回祖国去,如果能成功,这必将是一件可以写入历史的大事。
在我来到北京之前,我听说皇太子殿下用他的近卫队训练了一支新军,军事会演时将皇帝五倍的军队打败了,朝廷的高层官员们正讨论着改组军队,因此我们想翻译经典这种小事,皇帝还一时没有时间受理。
我进入了译书楼,里面果然聚集了许多有名望的学者,我翻译皇帝交给我的任务,加入他们的社交圈,并且拜访北京的贵族们,向他们传播主的福音,履行我的工作。因为我也是贵族出身,他们更容易接受我。
我送给了皇太子殿下三本我最喜欢的书,《神曲》、《歌集》和《十日谈》,还有一张我自己画的暴风雨后的大海的油画,他也接受了我的拜访。
本来这样的礼物,我是绝对不会送给别的贵族的,他们肯定更喜欢香料、宝石等,但是唯一的那一次见面,却不知为何让我认定他会更喜欢这些。我觉得,他有一些接近灵魂的东西。
果然他非常喜欢我的礼物,尤其喜欢那副油画,凝视着蔚蓝的海面与翩飞的雪白海鸥久久出神。
这次拜访之后,他似乎和我有了一些默契,偶尔会叫我去说话。我来到中国还带着心爱的小提琴,一次他知道后,就时常招我去拉琴,并且很有兴趣地学起来。
再次感慨他实在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学会小提琴没多久,就作了一首极为哀婉动人的乐曲,丝毫不逊于当代那些名曲。我问乐曲的名字,他笑着告诉我叫做《梁祝》,并且讲了一个悲情浪漫的中国古典爱情传说,这是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男女主人公双双变成了蝴蝶,让我惊叹中国人的想象力。
我告诉他这首乐曲必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他的名字一定会随着这首曲子一直一直流传下去,他只是笑,并不说别的。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的名字不需要这首乐曲也必将广为流传,但我认为他还是没有意识到音乐的魅力。
另外,他很古怪的不止一次说过小提琴的柄应该是曲的(注:19世纪之前,小提琴皆为直柄),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曲柄的小提琴,那是多么古怪的形状。当年是我还是按照他说的设计了一把琴试验了一下,惊讶的发现琴弦的增长使琴面上的压力增大,可以获得一种更大更有力的声音,也别有一番味道。他真的真的是一个天才。
我将改良后的小提琴给他看,他大笑,又更加创意地指点我加了一个腮托,使左手从完全承担持琴的作用中解放出来,换把、揉弦、按弦更加自如,我想我们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明。
但是这个发明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因为他有更多的大事要事要做,我知道他前些日子提议兴建了一个大型皇家图书馆,规定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前去借阅,和皇帝陛下各自捐献了上万册藏书,引得满京贵族百姓纷纷效仿。皇帝陛下还把我们之前献给他的各种仪器全部都捐献了进去,供想有需要的人士们使用研究,这是一场空前的创举功德。
这个图书馆建成之后,民间买不起书的穷人们都可以看想看的书了,称颂皇帝和太子美誉无处不在。各地纷纷有人效仿兴建这种图书馆。
他近些日子好像还在使人改良棉花的纺织技术,并且指导牧民们剪羊毛纺成线,织成一种全新的厚布,如果成功,我想这又是一场辉煌的成就。有这样的皇帝和皇储,真是这个国家子民的幸运。
琉璃世界
和老康商定好兴建图书馆的细节从乾清宫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了。回到毓庆宫,小四胤禛已然下学回家,在偏殿儿童室里逗弄小菱菱玩。跟他在一起的还有自小菱菱出生后每日必到毓庆宫一游的小六胤祚。
菱菱现在已七个月大,会自己翻身了,不再整天睡觉,下面中间的两颗小白牙露出了一点点头,抓住什么咬什么,还会认识人,用含混的声音叫胤礽“阿玛”,一逗就笑,可爱极了。
胤礽换了衣服进入儿童室时小六正在专注地教菱菱叫“叔叔”:“菱菱,叫叔叔,叫啊,叫了这个就给你……叫,‘叔——叔——’……”说着摇着手里精致的小波浪鼓。菱菱并不理会他的引诱,“啊啊”叫着,自己伸手去他手里夺。胤禛坐在她背后熟练地用手撑着她,因为小丫头自己还坐不稳,总是东倒西歪的。
奶娘含笑站在一边护着。
胤礽走进去,小丫头一眼瞥见,立刻弃了拨浪鼓,咯咯笑着张手要胤礽抱。胤礽上前一步将宝贝女儿举起,逗弄道:“叫‘阿玛’。”小丫头立刻乖巧地含混道:“阿~玛~~”。胤礽笑眯了眼,亲了亲宝贝女儿肉嘟嘟的脸颊,抱在怀里。
小六嫉妒地也扑到他怀里,叫了声“二哥”,瞪了侄女一眼,也不知是吃醋菱菱被胤礽抱,还是只有胤礽得菱菱叫。
纵然抱着女儿,胤礽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掐了掐他的脸,“你都多大了,还撒娇!”这小子今年二月已经过了十二岁了,这年月过十二岁的男孩都算小大人了,幸好这小子发育晚,又长的嫩,看着比同龄人小两岁,撒娇也不算难看。
胤禛也站起来,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叫道:“二哥。”他自孝懿皇后薨逝后被胤礽接到毓庆宫住已经三年多,跟胤礽相处时还是一点礼数都不失。
说起来他跟这个傻乎乎的小六、还有那个才四五岁屁事不懂的小十四是同母兄弟,个性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可能是因为由孝懿皇后抚养长大的关系,他跟生母德妃并不亲近,与在德妃身边长大的小十四胤祯也不是很亲,跟小六还是到了胤礽身边之后,小六最黏胤礽,才慢慢近起来的。
他这个个性可能有点遗传德妃,德妃就是老康妃子中最恭谨的一个了。
德妃是老康妃子中胤礽最钦佩的一个,不是因为没有改变之前的历史上她的儿子是九龙夺嫡的最后赢家,而是因为她本人的心机手腕。
老康是个博爱又念旧的人,后宫中佳丽无数,不说身为已故孝昭皇后妹妹、甫入宫便晋封贵妃的温僖贵妃,美艳火辣得太后宠爱的宜妃,十年之内生了老康的第一个儿子承瑞、第四个儿子赛音察浑、第六个儿子长华、第八个儿子长生、最得老康宠爱的二公主荣宪和小三胤祉的容妃(前四个孩子都夭折了),单只每三年一轮选出来充塞后宫的、如花似玉青葱水嫩的秀女们都个个不容小觑。与这些妃子们相比,德妃圣眷平平、长的不甚出色,后台一般,年纪也大了,却还是稳稳身列四大妃子之一,从来不会被忽视,这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与两个弟弟一块儿逗小菱菱玩了一会,问了两个人今天的功课,又一块儿吃了茶点,看看墙上挂的西洋大壁钟上钟点不早了,派人将还恋恋不舍的小六送走,又吩咐小四去睡,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太子这个职业,想做事的时候,有做不完的事情可以做,不想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过有老康这样的父皇,不做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就是了。胤礽当然不想沦落到那个“不好的下场”,所以虽然万事从容,却也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失,加上毕竟经验有限,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比总理河山的老康都轻松不到哪里去。
这一夜,毓庆宫书房的灯烛照旧是亮到亥时末才熄灭。
因为翻找非动物毛皮衣服时的一个模糊的设想,胤礽次日便命沈廷文搜集棉布、弹轧棉花技术的发展现状和资料。沈廷文意外地怔了下,习惯性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轻佻地笑着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自去了。
周围没有外人,近来已经越来越有高手气质的达春皱起了眉毛向胤礽抱怨道:“主子,你这次为什么把那位刘公子一起带回来?”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沈廷文,昨天沈廷文那一下表现更加惹他讨厌。以前没想到他十全十美的主子爷竟然喜欢男人,但既然喜欢了也稍微挑个好点的吧,相比之下江南那位刘公子要可爱多了。而且通过那几天的相处,他也是能看出胤礽是喜欢那位刘公子的,胤礽虽然一向温存体贴,但对那位刘公子是不一样的。但不知为何人家的伤稍好了一点,还是淡淡的任人家离开了。
胤礽拈笔正在批一摞卷宗,闻言手顿了下,才接着平静地批下去,笑道:“带人家回来做什么呢,当我娈童么?”
达春哽了下。
的确,虽然很明显那位刘公子也对胤礽一片痴情,可是人家毕竟是良家子弟,还是个才子,便是再迷恋他家主子爷,也不可能堕落到甘愿沦落为娈童。
但他还是不甘地嘀咕道:“那随便什么人,也比……强……”说到人的名字时,含混地带过去。
胤礽饶有兴致地搁下笔,问:“沈廷文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达春道:“他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纯粹看不惯他那轻狂样儿!”
胤礽大笑。
沈廷文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又常言语轻佻,让人觉得十分不可靠,很不讨朝中、甚至胤礽身边许多老成持重的人喜欢,其实却是个滴水不露的人,能力手腕都极为出色,很是得力,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胤礽的臂膀。胤礽近年来行事愈来愈周全沉稳,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可惜他轻狂的表象总带给人们很大误解。
达春见胤礽不放在心上,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小林子忽然在门口通报说:“爷,三阿哥来了。”
胤礽听说,有了一分喜意。小三今年春上满十五岁,过完生日第二天就搬出宫开府另居了,不方便整日再在宫里厮混,两人见面近来大大少了。
站起来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内殿,果然胤祉抱着个紫金手炉正站在屋内,一见他进去就笑意盈盈问道:“在这里都听见笑声了,二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胤礽道:“没什么,听到了一句有趣话儿罢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
胤祉也不追问,拿出一张精致的请帖,笑道:“这不是今冬第一场雪么,我这是开府头一年,想请二哥和弟弟们到府里去赏雪。只是前两天二哥才从江南回来,料必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也不敢打扰,一直等到今天才来,且喜这雪还没停。二哥可赏脸么?”
胤礽看了一眼窗棂外纷纷扬扬自天际降下的大雪,压下心中一抹隐忧,接过帖子也笑道:“三弟相请,我焉敢不从?你跟弟弟们都说了吗?什么时候?”
胤祉笑嘻嘻道:“弟弟们的请帖,自有别人去送。我求过皇阿玛了,皇阿玛恩准上了学的都可以去,而且下午的弓马课都可以早结束一会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能出宫,他们焉有不去的?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如何?这会子也恰快下学了,咱们等他们一起走。我让人生小火炉温了好酒,这样的天气,正好围炉子喝几盅。”
胤礽自然在不会这时候扫幸,微微一笑,收起帖子,拿了件披风对一个侍卫交代几句,叫他去找冉默,自己同胤祉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