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在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平缓沉稳,面上亦全无平日里的嬉笑玩闹之色,黑亮的眸子更是仿若深井古潭般的深邃凝重,恍惚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或者,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吧?
我虽对一切都浑浑噩噩的毫不上心,却也多少看得出他这一身几乎能掀翻整个天庭的本领绝非寻常。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与他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前后加在一起也大约不过百年光景,而且在一起时,除了吃喝玩乐便是四处招摇,游戏世间只图高兴快活全无正经模样。他从未提及师承来历修习法门,也甚少提及消失的那些时候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他既只要我无烦无忧快活逍遥,于是我便没心没肺万事全抛。
收敛心神,我满是疑惑地打量着他:“那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与他早就商量好的?”
夜墨正襟危坐满脸肃穆理直气壮的说了三个字:“我猜的!”
不待我翻脸,又紧接着唇角一撇,幽幽地轻哼了一声:“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妖怪,又没你的那般本事,能跟天上这么大的官儿套上交情,如何事先商量?”
猪都不会相信这些通通是他‘猜’的,不过本妖怪还是那个原则,他不说我便不问。
瞧他这会儿蹙眉垂目薄嗔轻怒的小样儿,活脱脱像个深锁空闺的寂寞怨妇,我暗笑着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面露狰狞:“小子,你再敢这么阴死阳活的可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娘子,我再也不敢啦!求求娘子且给为夫留几分脸面吧!”这家伙竟忽然大呼小叫喊起痛来,带着几分夸张扮起了唯唯诺诺的窝囊小丈夫,立时便成功吸引了全酒楼的目光。
切,居然跟本妖怪玩这招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也太没挑战性了吧?
我柳眉倒竖做河东狮吼,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他的耳朵,骂骂咧咧连踢带踹在无数惊恐骇然的注目礼中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做泼妇悍妇的感觉就是他□爽!真是搞不懂那些人类的女人,什么贤良淑德,什么温婉顺从,什么三从四德……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找罪受,自虐数千年结果貌似还上瘾了。
这正所谓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妖怪不明白人类的变态啊!
第八章 我与杨戬的那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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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了酒楼,我与夜墨便纵声大笑如疯如颠人人侧目,不仅是因为刚才的那个闹剧,还因为,我们的那桌酒菜一个子儿都没付,很无耻地吃了一顿霸王餐……
撒着欢的闹腾了一番之后,先前心中所积聚的莫名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在这个城邦也许不是最好但绝对是最贵的客栈,我舒舒服服地浸泡在奢华的浴池里,将脑袋枕在池沿上,彻底放松了身体,享受着所有毛孔尽情呼吸绽放的惬意快感。
人类最伟大之处,便是在衣食住行方面数千年如一日坚持不懈极尽所能的追求如何才可以让自己有最大的愉悦感和满足感。
就因为这个,我爱人类!
带着醉人芬芳的雾气在周围氤氲蒸腾,模糊渐渐吞噬了一切,眼前唯余重重叠叠的白色迷蒙。
夜墨的那番话,我听不大懂,这种勾心斗角的阴谋阳谋我也不想懂。
只是,我依然有些不能相信,杨戬竟已在天庭为官近八百年,而且,深谙那片污浊泥泞之所的争权夺利之道。
他还是那个‘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的杨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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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认识杨戬,是因为我被他的狗给咬了。
话说好几百年前的某一天,我好端端躺在树杈上睡大觉,没招谁没惹谁,竟被一物咬住小腿就这么生生给拖了下来。
晕头转向摔在地上,抱着血淋淋的伤处再定睛一瞧,那物乃是个黑黑瘦瘦,八字眉绿豆眼朝天鼻的丑男人。
我顿时怒火熊熊张开血盆大口便扑将了上去,誓要以血还血以咬还咬,万没料到这家伙竟身子一挫变成了一条壮硕无比的大黑狗,令我这惊天一咬只咬到了满嘴的臭毛。
他□,几根狗毛换一摊热血,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在妖怪界混下去?!
“哮天犬!”
一声轻叱打破了妖怪与狗之间一触即发的生死对峙。
那死狗闻言恶相顿消,伸着大舌头换上副摇头尾巴晃的谄媚相。而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我,也赶紧摇身一变成了个端庄闺秀。盖因来人的风姿委实太过销魂,足可将所有泼辣刁妇瞬间化为窈窕淑女。
散发披肩,玄扇在手,长眉入鬓,眸深似海。
白色长衫外罩黑色轻纱,更显其身材修长挺拔,其身姿飘逸俊朗。
顾盼之间带着三分傲然,三分清冷,三分沉静,还有一分深深的寂寥。
他便只是这么缓步而来,神情寡淡,却已足令这山川天地霎那尽失了颜色。
我正看得垂涎欲滴色相毕露,忽听那又化成了丑八怪的死狗冲着他讨好地喊着‘主人’。
“这是你的狗?怎么也不拴好了,就这么放他出来到处乱跑?!”
他的视线只在场中略略扫过,便已全部明了。先是带着责怪瞥了身边那人模狗样的家伙一眼,而后对我微微施礼,言谈举止不卑不亢,甚至看不出是否有歉意,可却就是能让人怒气顿消:“想来必是误认为你是这山中作恶多端的妖物了。我且代他赔个不是,还望见谅。”
“你们是来捉妖的?”
“是。”
“你们是神仙?”
“不是。”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爱跟谁过不去爱抓谁杀谁都不关我的事,只要他俩不是那些不招我待见的神仙就成。
“你的狗咬了我,你管还是不管?”
我指着鲜血淋漓的小腿,在深度的耻辱感中显得有些穷凶极恶。
他垂首看了看伤处,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瓶:“这是外用的疗伤药物,效果很好。”
“我不会用!再说马上就要天黑了,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荒山野岭吧?”
这两天就要入梅了连着数月都是阴雨绵绵的鬼天气,我正发愁没个舒服的地方待着,现如今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好去处那自当撒泼耍赖也不能放过。
他挑了挑眉,打量我一番,又沉吟片刻,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请移步寒舍。”
诡计轻易得逞的我刚想开步走,却忽又改了主意。小腰一叉,小下巴一抬,脆生生来了句:“腿伤了,走不了啦!我要你背我!”
我理直气壮的无赖至极,面对如此绝色,不趁机吃上几块豆腐岂是我等妖怪所为?
他则闻言稍稍一呆,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破绽。
还没容我来得及搓手奸笑,他已眨眼间恢复正常。略一思量,眉眼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弯,随手摘几片树叶变成了个两人抬的小轿,旋即对我做一‘请’的手势,便再无二话,潇潇洒洒的当先走人。
那死狗幸灾乐祸地冲我龇了龇参差的獠牙,屁颠屁颠也跟着去了。
会两招厉害的法术就了不起啊?得瑟了还!就不信本妖怪搞不定你小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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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在一处面山背水的幽静庄园内,和他的狗以及一堆奇形怪状的非人类。
他叫杨戬,他的狗叫哮天犬,那堆非人类是他的结义兄弟,太多了,我也懒得一一去记。
没想到,这么个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家伙,竟会如此爱热闹。
哦,还有一点没想到,他居然是玉帝老儿的亲外甥。
只是这舅甥俩的关系可不怎么好,他大笔一挥仅用五个字便打发了想让他上天封神做官的圣旨——‘听调不听宣’!真真儿是帅呆了酷毙了太对我等妖类的胃口了!
腿上的那点小伤没几日便已痊愈,不过我可绝没有要告辞的意思。成天介只是同那群据说曾经是山大王的怪物们厮混一处,喝酒划拳吹牛比武上山打猎好不快活。
杨戬偶尔也会参与,饮酒不多,话语也不多。他似乎即便身处繁闹喧嚣也总是能保有着一份遗世的疏离,用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不过,他身上的豪迈洒脱之气可是一点儿也不比那帮山大王逊色,难怪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怪物们竟一个赛一个的尊他敬他,唤他‘二爷’。
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似朋友似兄弟更似家人。
而他对我,则像是已经彻底无视了。
虽然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这里混吃混喝,可是作为一个自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妖怪,我的自尊很受伤。
那日,胡天胡地又闹了一宿,怪物和狗都出溜进了桌底,只有我这海量的妖怪依然挺立不倒。
迈着自以为是直线实际上是蛇行的步子,我摇摇摆摆晃到了内湖边。
却恰见杨戬正轻袍缓带凭岸而立,墨黑的发丝临风轻动,浅浅的水纹映照于身。黎明前的黑暗里,那抹本当很是孤冷清寂的身影却仿若一缕淡色的光芒,柔柔的,暖暖的。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看得是心花怒放邪念丛生咧着嘴嘿嘿一笑:“半道上从酒桌上逃跑,原来是躲到这儿赏景来了。可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转身舒臂接住步履不稳跌撞而来的我:“结束了?他们呢?”
“全趴下了!我厉不厉害?”
我半真半假地瘫软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摆出神智不清的痴傻模样。
正所谓酒后乱性,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大不了吃完豆腐以后,拍拍他俊逸的脸颊大义凛然说上一句:“美人别怕,我会负责的!”……
杨戬自是无从得知我的龌龊心思,低头看着面红耳赤酒气熏天的我,终是唇角上勾,眉眼下弯,轻轻一笑中,满含无奈与宠溺:“你这个丫头,每每耍无赖的时候真是跟莲儿一模一样。”
莲儿?那个天上地下独此一个,为了她的哪怕一丝喜悦他便可倾尽所有的宝贝妹妹?
我顿时泻了一大半的力气,无论如何,兄妹恋还是很挑战我这传统型妖怪的承受能力的。
“嗯……你那个伤药还真是挺好用。”我垂死挣扎着企图让他正视怀中人的身份。
“哮天犬刚幻化成人形不久,总是会把自己给弄得这伤那伤。这药是我专门为了他而配的,效果自然很好。”
我告非!感情他是兽医!我吐血。
这么一打岔,我再也没了装疯卖傻存心勾搭的兴致,只得怏怏地自行站好。
见我突然如霜打的叶子一样垂头丧气,杨戬不由诧异:“怎么了丫头?是不是酒劲上涌,觉得不舒服了?”
这时,一直阴死阳活的贼老天也凑着热闹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虽不大却甚是寒凉。
他见我只着一袭纱制薄裙,想必担心我这个道行低微的妖怪在酒后无力自御风寒,便脱下长衫为我披上,动作细致而温柔,眼底所漾着的柔情几欲满溢。
只不过,无论我怎么看都像是,兄长对幼妹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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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首看着杨戬被雨丝打湿的脸庞,不知为何,那神情中永恒不变的淡然,那嘴角所噙的若有似无的浅笑,忽地让我觉得无比刺目。
“你明明不快活,为什么要假装?”
我举手抚上他的眉间,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细纹。他的双眉总是飞扬,为何却会有这样的印痕?
“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朋友兄弟,为什么一切都要自己来扛?”
我凝视着他的双眸,虽然看不到他的过去,但却能看到隐藏于古井无波中的微澜,那是他苦苦压抑无处倾诉的心吧?
他的神情先是愕然,接着萧瑟,复又平静。
紧紧抿了抿嘴角,咽下喉间的叹息,他轻抚我的肩头,声音清透和缓仿如此时落地的雨珠:“丫头,你真的醉了,快回去休息吧,小心着凉。”
在凉风冷雨的侵蚀下,只觉一阵晕过一阵,他说的没错,我大约的确是醉了。
看不清眼前的容颜,我索性将有些发烫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胸口,笑得浑身打颤:
“醉了不好么?你为什么要那么清醒呢?你为什么就连放纵自己一醉都不愿意呢?众人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