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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的纨绔膏粱中,难得还有一个不怎么受那一套僵腐之气影响的冯紫英。他对水溶不错,水溶自然也就对他另眼相待。坐下来后,水溶悄悄问冯紫英:“今天怎么又想起我了?”
冯紫英笑道:“王爷贵人多事,见天的不见人,又躲到哪里去了?这是补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水溶也笑笑,道:“别跟我扯三扯四的。到底什么事儿?我刚回来,正乏着呢。”
冯紫英朝对面的那群真正的膏粱子弟努嘴,道:“又挖到一个唱戏的名角,谁知道今天要怎么样呢。我的身份压不住,想着只有请你来了。”
水溶便见席下坐着一个秀气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水润润的眉眼,粉嫩嫩的唇颊,果然是个小白兔一样的秀气公子。难怪那些平素就喜欢狎玩优伶的公子哥会动心,也难怪冯紫英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宴会还要把他拖过来。
水溶把视线移开,冯紫英下手还有一个粉团团的少年,眉眼有些眼熟,便疑惑着问道:“这是?”
冯紫英代为介绍道:“这位是荣国府的二公子,人称宝二爷。”
原来是他。水溶若有所思地看看他,他倒也不拘束,不慌不忙地起来道:“王爷安,王爷直呼宝玉就是我的造化了。”
原著里北静王是怎么说的来着——“果然如宝似玉。”
宝玉听了,自然高兴,面上浮出一丝红晕来。水溶却略过他继续问另几个不认识的人。等问完了,方又和冯紫英说起别的事来,嘴里说的滴水不漏,心里却在想,贾宝玉还真是圆团团的小孩……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啊……曹公其实你真的没骗大家
席上不过又是行酒令划拳这样的游戏,水溶横竖不说话,要罚酒?好,来者不拒,要行令?对不起,他不会。划拳就更不能了。这些个公子看不起他原也有理。连贾宝玉都有些奇怪,为何他对京中流行的这些一概不懂。
水溶被灌到第六杯的时候,贾宝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水溶一口饮尽杯中物,本来脸色已经酡红一片,不免又深了两分。水溶的五官并非偏秀气阴柔,倒是比在座的大多数更俊朗英气,带着点锋利,和冯紫英类似。然而现在他眼梢腮边红成一片,竟有些夺目,比女子的酒晕妆桃花妆尚多了几分风情。贾宝玉呆了一刻,被水溶回视,忙别过头看另一边,正见两个人正在对那个戏子动手动脚,一时呆气上来便要阻止,却被冯紫英拉住。
冯紫英在他耳边道:“且住。这桌上看上琪官的人不少,我才邀了北静王来。只有他才镇得住。一会若是闹起来,你我帮个声就好。且我看今天有太子的人在,闹也是不能的,倒便宜了你这一顿酒。”
果然,水溶注意到琪官那里的情况,皱皱眉,灌下第十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酒杯应声而碎,清脆的声音招来所有人的注意。那边正在做不堪之事的两人自然也发现了。水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来,歪歪咧咧地走到琪官跟前,很无赖很好色地用扇子一挑他的下巴,然后用非常欠揍的语气道:“这人,本大爷要了!”然后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掐住琪官的手就拖走了。宁真清和忙跟着水溶出去,这边几个高官之子气红了脸,待要追,当朝太子的贴身侍从千里、翼云并排在门口站了一站,他们便不敢吭声了。
贾宝玉忙对冯紫英道:“这不是才出狼口又进虎窝?”
冯紫英见危机解除,给自己斟了杯酒,边斟边笑道:“你且看着罢。外人都传北静王好亵玩娈童之类,其实……”说到这里他凑到宝玉耳边低笑道:“他还是个雏儿。”说完他笑几声满饮了一杯,又道:“所以琪官被他带走就不会有事。哎,你可别告诉别人。我知道你本性好才告诉你的。”
贾宝玉哪敢外诉,赶紧应下。冯紫英继续道:“再说他是个怜贫惜弱的,琪官若被他看上倒是他的福气,就怕人看不上。哈哈!来你我干这杯。”
贾宝玉与他喝了一杯,却想起黛玉来,似乎黛玉和北静王的关系好,刚才偏又忘记问了,于是又问冯紫英道:“平日里他可都去什么地方?”
冯紫英想了想,道:“如果没去外地,那一般都在府里,下个帖子请他他多半是来的。只是一般不在王府里请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宝玉道:“你说的他人好么,想结识结识,不行?”
冯紫英笑道:“有什么不行的。行!找个机会我带你登门就是了。”
宝玉连连道谢,继续与冯紫英喝酒。席上自北静王走了后有些冷场,不过那些个会钻营的带动带动,又热闹起来。
水溶确有四五分醉意,却不影响他做事,出了酒楼走过大街来到一个小巷子里,问琪官道:“你住哪?”
琪官有些畏惧咬着唇不说话,眼底水汽荡漾就是落不下来。
水溶烦了,招来宁真道:“你问明白他住哪,把人给我送回去。”
水溶处理琪官的事也就这一句话的功夫,转眼就把人忘了,看看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想起自己也有些时候没在街上东游西荡了,又对千里、翼云道:“你们陪我在街上逛逛再走。”
琪官一听水溶没有那意思,忙不迭地给宁真报了各地方,便要走,又被水溶叫住:“等等!”
琪官胆战心惊地转过身去等着他发话,水溶走过去随手把扇子给他:“以后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说太子已经答应把你定给我了,不准外人碰。听到了没?平日里你高兴唱戏爱做啥做啥,只不准借着我的名号在外面做坏事,不然……”水溶犹豫下,道:“不然就把你卖到官妓营去!老子虽然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霸,偶尔卖个人,还是能枉法一次的。”
这话一出,不仅琪官想笑,清和、宁真、千里、翼云这四个早已熟悉他做事风格的也不禁笑了。琪官接过扇子,轻声道一声“谢谢”,就跟着宁真走了。
水溶带着剩下三个在街上闲逛,有时候想装装潇洒风流,却没扇子,觉得不方便,遂想买一把。他即使随手要买一把扇子,也要顶好的,只是他哪里知道去何处买?水溶跟清和、千里、翼云说了自己的意思,清和便道:“就这附近一个穷巷里有个很会赏扇子的人,姓石,因守着二十把破扇子情愿过清苦日子也不肯出卖,人都管他叫石呆子。王爷不如问问他?到时候给他几个钱,也算是帮补帮补。”
水溶一听又乐了:熟人哎~这不就是那个后来生死不明的石呆子么,遂道:“那就去吧。清和,带路。”
呆呆
清和领着水溶转过七拐八弯的小巷,越走越偏,及到了一个四处都破败不堪的巷子里,水溶看着地上污秽的水滩成堆的生活垃圾,还有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带着小孩在里边翻东西。水溶本以为他们是拾荒为生,待走过去时余光瞥见老人翻到一些霉烂的残羹冷炙要喂给小孩,一时性子上来,转身去打掉他手上的东西,道:“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再看看那小孩,鸡胸驼背,分明是严重缺钙,四肢瘦得经脉都清晰可见,用现在的话说,是重度营养不良——连吃的都没有,生病也好过饿死。
小孩见吃的被打掉了,忙蹲下去捡了往嘴里塞。水溶看得很难过,吩咐千里道:“你去天然居买些点心主食来。”
那个老人忙向水溶跪下道谢,水溶哪里敢受,连道:“哪有长辈向晚辈叩头的道理,老人家快请起。”翼云过去扶起老人,老人咳嗽一阵,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大人心善,无辱我之意,故不敢辞。只是无功不受禄,敢问大人可有什么用得着小老儿的地方?”
第一个感觉:这人读过书;第二感觉:这人读死书。水溶正要说不用了,背后遭什么东西一撞,直扑在墙上。清和翼云合力把压着水溶的那人挪开把水溶扶起来,水溶揉揉撞得死疼的肩,茫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翼云道:“这人突然转过来撞着王爷了。王爷没事吧?”
水溶摇摇头道:“没事,这人怎么啦?”
清和翻过那人一看,一张脸鼻青脸肿,他惊叫道:“王爷,这就是那石呆子!”说着他拍打石呆子的脸把他弄醒,石呆子一睁眼,道:“不要动我的扇子!”
清和好气又好笑:“看清楚,是我!谁抢你的扇子?”
石呆子向怀里一摸,道:“都在。还好,还好。”
清和不耐烦道:“谁抢你的扇子?”
石呆子呆呆道:“我不认识。”
话音未落,几个凶神恶煞跑过来,一见还有几个人,为首的又是北静王,便止住了。
这群凶神恶煞却是旧交了,他们家中多是做买卖的,当然不能得罪北静王,胡扯几句就慌忙离开。
水溶打量打量石呆子,突然对那老人道:“老人家认不认识他?”
老人过来看看,道:“认得。”
水溶眨巴眨巴眼睛,道:“那好。这人伤成这样,我要带他回府。他家交给你照看。每月送三两银子过来,够了没?”
老人认真地算算,道:“回公子,有剩。”
水溶笑笑:“维护旧屋,还要供你和你孙子吃喝,不多。这事就这么办吧。”说完他让翼云拿三两银子给老人,又让清和扛起石呆子,打道回府。
一番洗洗刷刷更衣梳篦之后,石呆子被摁着上药时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水溶很清闲地歪倒在椅子上,看着石呆子在暴力压迫下是怎么屈服的。待收拾干净了,命人把从他那身脏衣服里搜出来的扇子放在大木盘里呈给他,自己走上前道:“所有的扇子都在这。我碰都没碰过。若是丢了,可别赖我。”
石呆子忘了身上的伤,跳起来把扇子一把把小心地抖开检查好,激动道:“没事,我的扇子都没事。”说着他仍把那二十多把扇子收在怀里,转头对水溶道:“公子,你真是大好人。秀在此谢过了。”
“你叫石秀?”好女人的名字,不过古代男子取名为秀的也不少,水溶问道:“有字没有?”
石秀脸上一黯:“幼年无依,上无长辈,何来取字之说?”
水溶“唔”一声,也就不问了,直接吩咐宁真、清和道:“带他去客房好好安排着,不要怠慢了贵客。”
石秀惊讶道:“公子这是何意?我要回家……”
水溶温文尔雅地笑:“回家?等着吧!我回过圣上特聘你做我的西席,教我做扇子,教会了你就可以走啦~”
石秀想了半天,抬起头来正色道:“你这是强抢民男!”
水溶嗤之以鼻:“本殿强抢的民男还少了?不差你一个。清和、宁真,还不给我把人带下去?”
清和宁真一面憋着笑一面把石秀“请”到客房。水溶满意地喝一口六安茶,像个君王一样地坐回主座上。
水溟听千里、翼云回来一说,为这个弟弟头疼不已。好在水溶虽然强抢了琪官,却没真的收着。若是他当真收了,只怕琪官此刻连命都要丢掉。水溟知道水溶喜欢自污,一直很容忍,却不代表他能容忍水溶真的和下三流的人厮混。
至于那个石呆子,水溟听千里道他长得并不好,又呆又傻,出身是清白人家,根本就没再过问。
于是石呆子就这样在当朝太子的默许下被北静王强霸了。
水溶没事干就调戏调戏石秀,石秀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能面不改色地跟水溶闲扯,水溶玩着玩着就没了兴趣,静下心来跟石秀学做扇子。
“这样扇骨轻巧细而多,是春扇,也叫秋扇。”石秀从最简单的基本常识讲起,手上捏一把小而锋利的刀子,把雕刻成燕尾状的竹子片成三分宽薄如发丝的细长片,从中挑出品相好的攒成一把,约有三十来根,尚嫌不够,又拿过一块竹子继续雕。
石秀专心致志做事的时候一点呆气也没有,反而充满了灵气。
水溶正在研究石秀的眉毛,清和轻手轻脚地进来,在水溶耳边道:“冯公子带着宝二爷登门求见。”
“他?来做什么?”水溶伸个懒腰,朋友还是要见一见的,想到这里他整整衣冠,道:“带路。”石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水溶离开他也没发现。等石秀把扇骨片好,要说扇面才发现那个要当学生的人已经不见了。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要哪天才学的会?”石秀闷闷不乐地想,他回家的日子真是遥遥无期。
前厅里冯紫英和贾宝玉坐在客席上已经在品茶,看见水溶一身便装进来,忙搁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抱礼。
水溶让一让,在主座坐下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客套完了水溶又道:“紫英今天怎么来了?”
冯紫英道:“哪里是我想来,宝二爷想结识王爷,我便搭个线。”说着对宝玉道:“我可带你来了,有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