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爱的一处,便是荷花池旁边的那片空旷草地。
小时候,七八岁的年纪,他已经很懂事,知道怎么该让父皇母后开心。自然也知道怎么讨凤清的欢心,凤清偏爱自由,但是却宁愿为了罗沣留在相府,留在京城,放弃自己想要四处漂流的生活。
小凤璃就知道买风筝来看她,和她一起欢快的在草地上奔跑着,放风筝。他喜欢看见凤清脸上露出的那种甜甜的笑,而不是整日的无聊皱眉。
只是,那片草地,还会在吗?
望着脚下的青石板,凤璃却犹豫着该不该去。万一那里没有了,那他宁愿不要去看,就让那些回忆永远的保存在他的记忆里。可是身后的罗沣显然看见了他的心思,望着青石板的那一头,眼神空灵飘忽,嘴里轻声而悠然的说道。
“王爷想去就去吧,那里一直保存着。”他和凤清的婚事表面上风光,其实背后的不和谐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但是这不代表着他就是不爱凤清,相反他爱极了凤清,只是年轻的时候,他看不清一些事情罢了。
“走吧。”
踏上久违的石板路,凤璃的心,顿时沉重了起来。
“丞相,可曾后悔过?”他知道,罗沣明白他在说什么。
“悔!怎能不悔?都怪我被蒙住了心眼,才看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凤清是难产而死没错,但是导致她难产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年轻气盛,不满足于现状,他总是早出晚归,为他的雄图大志奋斗着,却忽略了委身下嫁自己的凤清。
刚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笑脸迎人,夜夜苦等自己的归来。后来怀了孕,他要她早点休息,不要坐着等他回家。她很听话,每一次他回家,都再也看不见那亮着等他归来的油灯,心里闪过落寞,却被他无视。
一直到临盆,她在生产时发生血崩,好不容易产下了孩子。大夫急忙的救治,却再也无力回天,她突然的就离他而去了。之后,还是他的原配找到了他。
“夫君,我找过你无数次了,但是管家都以你忙为理由拒绝了我。你可想知道为什么公主会发生血崩?”原配吴氏向来与公主亲厚,两个人不分大小,吴氏待凤清更是如亲姐妹一般。凤清去世,她意识到即使罗沣再忙,自己也要不顾一切的去说清楚,要不然凤清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恐怕将来也会跟凤清差不多。
“什么?”当时的他一听,愣了一下,冷冷的便让吴氏说了原因。
“夫君,你可知道公主每天都做些什么吗?有时候几日与你见不到一面,有时候见一面却什么都来不及说,我每次去看她,她都是强颜欢笑,但是那眉宇之间的淡淡忧伤却掩不去。后来有孕了,就变得更加的严重了,要不是就在屋子里闷着,要不就是一个人在荷花池边坐着发呆。整个削瘦的厉害,难道夫君都没有发现吗?
要不是太子每隔几天就来缠着她去放风筝,让她偶尔心情得到了舒缓,说不定公主会连珊珊都无法保住。夫君,本来公主嫁给你,属于抢走了我的丈夫,但是公主性子温和宽厚,肯与我平起平坐,共同服侍夫君,已是我的幸运。所以,我曾经找过你无数次,却都未曾见到你,除了你偶尔来我房间歇息,我压根就没有机会说话。
这一次,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一直错下去。公主已经离开你而去,只为了留下了珊珊,你要是再只为了前程奔忙,当心失去公主拼命为你留下的孩子。”吴氏的一席话惊醒了他,原来一切都是他忽略了她,才让她在生产之时发生了血崩,丢了性命。之后,他便不再只是为了前途奔走,有时间绝对会陪着罗珊,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极尽宠溺。
没有被宠成一个顽劣野蛮的女子,或许是因为罗珊的体内承袭了属于她母亲的善良。不光是罗沣,连带着吴氏和吴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也对罗珊疼宠有加。
“臣要谢谢王爷,曾经替我照顾了清儿,不然微臣恐怕连珊珊都已经失去了。”眸子灰暗失色,顿然间,罗沣觉得自己老子许多,他的清儿已经离开了十几年了。
“丞相客气,姑姑出阁之前极宠本王,她不开心,自然也不是本王所愿。只是本王年少,并不能替姑姑解决真正的问题,让姑姑无法一直活着。”他做那些,从来不是为了要他记住,那只是属于他们家人之间的亲厚感情。
“王爷今日来,是想问老臣些什么,对吗?”纵然他再迟钝,在官场也混了这么多年了,也看得出今日凤璃来是有疑问的。更何况能够爬到丞相之位,他的脑子又岂能是庸俗之辈可比的。
“以相爷当年的所作所为,本王该当如何想必相爷心里十分清楚。但是相爷不仅是姑姑的丈夫,亦是父皇倚重的老臣,本王有些怀疑当初相爷背叛的原因,希望相爷可以为本王一解疑惑。”若是没有凤清和凤泫夹在中间,他必然是选择跟其他人一样的方法,直接解决了他。但是有了这一丝的牵扯,也算是他为了祭奠死去的姑姑做最后的事了吧。
说起当年的事情,不得不说,罗沣想要再次扼腕。
一生在官场中来去自如,如鱼得水的他竟然误信了凤瑞和萧雪伊的谗言,竟然背叛了凤泫。也不得不感叹凤瑞母子的阴狠深沉,年纪那时候尚且只有八九岁的孩子竟然就能对疼爱自己的兄长下毒手。想想,幸亏凤璃福大命大,性格坚强,才熬过了这么些年,等来了他的幸运女神,将他解救。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死后,该如何去跟清儿交代。
后悔之时,罗沣将当年为何会选择凤瑞的原因一一的叙述了出来。凤璃思考了一下,便总结出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当初的萧雪伊做了贵妃之后,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得到凤泫的心。于是在宫内的宫女太监面前故意的装可怜,加上凤泫那个对他们母子更是半点不在意,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作为。皇后司徒菁菁在宫内却是深得人心,所有人都替皇后太子不平,越发的对萧雪伊母子不善。
一日,先皇宣他入宫商量政事,完事之后,他本欲打道回府。行至御花园处时,却恰巧遇见了萧雪伊母子故意安排的一出苦肉计。萧雪伊虽为贵妃,却一脸泥泞,满身衣衫裹满泥土的站在面前,搂着鼻青脸肿的小皇子,是人见了都觉得同情。
于是他大概的听了一下他们的诉说,但是也没有立马的就完全信服,只是答应了萧雪伊以后凤瑞若是有困难便可以去罗府找他。从那开始,罗沣便落入了萧雪伊的第一个圈套。
然后凤瑞去到罗府的次数越发的多了起来,每一次都是去哭诉自己没人疼,除了太子,根本没人管自己。次数越多,罗沣便越麻木,也就渐渐的相信了他的话。
每一次,凤瑞都未曾说过凤璃的半句坏话,罗沣以为他当能是体会到了凤璃的好,才会如此独独维护凤璃一人。但是,那一年的中秋节之前,凤瑞又跑来找他哭诉,说萧雪伊被皇后关了起来,动用私刑,打得遍体鳞伤。还说自己听到了皇后和凤璃的对话,原来凤璃对他好都是假的,都只是希望可以用恩情束缚他,不让他抢夺他的皇位。一旦凤璃登基,便会首先对付他凤瑞。
罗沣知道事情大意不得,借机悄悄潜进皇宫,探望了萧雪伊。的确如凤瑞所说,她的全身都被揍得很严重,虽然掩在被子底下的身体他看不见,但是那一脸的肿胀污血,任谁都知道,她曾被人狠狠的揍过一顿。
罗沣便相信了母子二人的鬼话,给凤瑞出了个馊主意。
马上就是中秋节,先皇喜欢在一些节日宴会上让一些年轻人表现,特别是他中意的太子。只要太子在这一天的表现上失常,或者压根不能表现的话,他凤瑞就有机会大放光彩了。
这个主意,原本只是想让凤瑞获得一次机会,让他找回自信和在先皇心中的地位。可是,罗沣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一次,便铸就了后面他归属凤瑞一党的把柄。凤瑞将泻药彻底换成了毁了凤璃一生的致命毒药,他想要指责却反被牵制,当时的他要照顾珊珊,哪里能够担得下谋害太子的罪名。
于是,他便妥协,一妥协,便是十几年。直到这一次,他才彻底的从那种折磨中解脱了出来。
“呵呵,看来此事怪不得相爷,本王也就不予追究,但是以后凤鸣国的社稷就要劳烦相爷继续支持本王了。”这能怪谁?能怪罗沣吗?或许能,但是却不能全然的怪他,因为毕竟给了凤瑞机会的是自己。
要是他当初可以狠心一些,或者听从父皇的建议,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但是事已至此,再如此回顾以前,悔恨交加都于事无补,不如敞开了视野向前看,将失去的一切重新找回,才对得起逝去的父皇母后。
凤璃的大方让罗沣错愕不已,本来以为自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恐怕也已难逃。没想到凤璃还放心的将丞相之位保留给自己,如此信任,他罗沣怎堪受用。
“王爷,罗沣当年做错了事,就该受惩罚,老臣愿意辞官归故里。”
“那你先帮本王找到合适的丞相人选再辞官吧。”听闻罗家两位公子纷纷入了景炎宫学习治家理国之道,去了已近五年之久,想必学成归来指日可待,他可以抢先跟罗沣预定下其中一个。
“这,一时之间,老臣该去哪里为王爷寻人?”两个儿子虽然去了景炎宫,但是还不知道到底学习得如何了?如若到时候归来,都是半吊子,他又怎么对得起凤璃的信任。
“相爷不必谦虚,两位公子自小便与本王接触,是虎是鼠,本王心里有数。只是要为难相爷,替本王劝说两位公子承担下着助本王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任了。”
呵呵,罗沣虽然属于凤瑞一党,这些年却也没有做什么太多人神共愤的事情,他要保住罗家轻而易举。而且罗沣对于子女教育很有一套,加上家里面一片欢乐祥和,至少两个母亲之间没有过斗争,让他们的童年都过得比较开心。教育起来自然倍加容易,从小文武通习,到了年纪,还不惜花大力气亲自将他们送入门槛极高的景炎宫,拜景炎宫主景天为师。
“王爷莫不是与老臣开玩笑呢,旭儿曜儿去了景炎宫不足五年是不许出宫的,而且五年之后,那两小子还不知道是何能耐。王爷怎么可以轻易将江山社稷大任轻易交给他们呢?”不是谦虚,而是他一直觉得两个儿子某些方面还差一些火候。
“相爷,五年之期,从今日算起,已不足半月,怎可算久?还有,你不相信两位公子,难道还不相信景天宫主的本事吗?能够得他入眼的弟子,必定会有所作为,相爷就不要太谦虚了。”
“这,好吧,但是一切还都得看他们俩的志愿,如果实在是无心朝野,王爷可愿答应老臣,不能为难二人?”
“好,本王答应。”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笑意在眼眸深处扩散,罗沣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的将自己的儿子给卖了。早在凤璃小时候前来罗家玩耍之际,便已跟罗旭和罗曜混的极熟了。三个人曾经还偷偷的一起讨论过自己心中的理想呢。
就在这个池塘边,就在他脚下的土地上,三个小孩子围着美丽温婉的凤清,略有小大人的模样,振振有词的说过自己的理想。
一身白色为底,绣着几条小金龙太子服的凤璃,背着双手,面向着池塘远处的辽阔草地,掷地有声的说:“本宫长大了,定要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让天下子民都过得安居乐业。”年纪虽小,志愿不小,而且年纪小小的他那时候就已经文韬武略,深有王者风范。
而那时候同样还小的罗旭罗曜则一人也许了一个誓言。
“阿璃要做皇帝,定然也需要一个辅佐江山的好帮手,那我就做那个帮手吧。清娘,你说好不好?”年少的罗旭虽然很有主见,却也很喜欢粘着两位母亲,寻求温暖。
比起罗旭的誓言,罗曜的显得有些平凡。
小小人儿,独自走到池塘边上的一处石头上,瞭望天际。
“阿璃做皇帝,哥哥做丞相,那么曜儿便做江湖之士吧。如果阿璃有需要,曜儿也可以倾尽一切相助。”他的心境比较清静,不喜欢跟这些人争斗不停,反而愿意寄人生于山水之间,做个世外之人罢了。
三个人那时候年纪小,但是凤璃知道,他们的思想都比较成熟。虽然有吴氏和凤清的疼爱,但是之前的他们没少为了罗沣和公主的事情担过心,早熟的心态早已显露。只是最终凤清打消了他们的担忧,他们便隐藏了心性罢了。
这边,罗沣不明不白的卖掉了儿子。
那头,罗珊也不明不白的卖了自己。
酒千跟着酒千进了她的闺房之中,罗珊便急不可耐的拿出她那些小时候的稀奇玩意,让酒千共享。
“千儿姐姐,你看,这是小时候公主娘亲亲手为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