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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关。
雪满华国。
如今的典关,唐礼这出宫建府了的王爷只需要参与宴会便可,不像以前那般得长久的留在宫内。
书房内。
青玉案上铺了上好的宣纸,上方搁着云端游风的镇纸,细腻的墨汁也磨好了放在一边。
唐礼难得有雅兴,心平气静的打算写上几个字,磨磨自己这段时间来莫名的烦躁。
蘸墨提笔,悬而不下。
笔触将落,“小殿下——!”
手一抖,“唰——”一道墨横跃然。
唐礼扣着笔的手骤然加力,还来不及现出怒容,千狐碰地闯了进来,拖过他就往外跑。
她还不忘回头露齿一笑,“小殿下,跟姐姐我来堆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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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唐礼第五次断然拒绝了千狐递给他的雪球,继续站到廊下,抱着两手看千狐跟阿离满地玩得不亦乐乎。
叉子跟阿拾两看两相厌,趁此机会将私斗光明正大化,也是打得热火朝天。这叉子虽是动物,但本来身手就相当的机敏,而且也甚为聪明,充分发挥了它身小灵动的优势,竟然跟阿拾这个杀手出身的人不相上下。
而唐礼最为吃惊的却还是阿离。
他本以为阿离这样温柔的人,也是会像他这般观看而已,谁曾想阿离也跟个孩子似地。
“他们可真有趣。”娇弱的女声飘进唐礼耳际,正是唐希。
唐礼淡淡的将阿离那边望着,“恩”了一声。
唐希瞧瞧唐礼俊秀的侧脸,无声而笑。她早早拜访过了家公家婆一众亲戚,只派人送了些礼物去宫内,就自行过来了。
她的母妃,那个怯弱的出身卑微的和妃,早几年前就郁郁寡欢而逝,而唐月的大变,更让她失了再入宫的心情。而邛孟又是长期候在宫内,坚守着那个怎么说也跟邛家身份不相符合的职位,守护着唐月的安全。
如今这年月,还能让她找到点归家之感又能轻易见得面的,也只剩下了唐礼这个她最为挂心的皇弟了。
“这个是沿图,哇哈哈,还有这个是木臣,像吧?”千狐得意的炫耀作品。
阿离完全不想说什么,这种惨不忍睹连说它是“堆”都牵强的玩意儿?他们每年都有一起玩雪,堆了无数个雪人,然而千狐的技术仍旧是,毫无长进!
叉子跟阿拾打得更加激烈,漫天雪球乱飞,“噗——“不知谁手里飞了一个出来,将千狐正鼻孔朝天自得不已的作品爆了头。
“果然是很久没有调教你们了,有点皮痒了啊”千狐阴测测露出个笑,一把从她的“木臣”上抠了一大坨在手里捏实在了,扑将上去!
阿离把手放到嘴边呵气,搓了两搓,两眼随着千狐的身影转动,淡淡的表情。不管他们多大,这样的玩乐必不可少,用沿图的话说,这是他们过年的传统,也是他们还是沿图的孩子的证明。
唐礼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凝到了阿离身上。
他身后是嶙峋枝桠的枯树,而人站在一地白雪里,影子淡淡映于其上,和树影纠结在一起,黑白分明像是水墨画里出来的人影。淡然温笑,眉目沉好,瞧着便觉得冷寒入骨的冬雪也软暖如同棉絮,褪尽了冷意。
唐希也在打量阿离,这般温润的人呵,的确是有副好皮相呢。倘若不知他是门外顾问,怕也只把这人作了儒雅的隐士游人。
看了一会,唐礼觉得无趣了。
忽然之间忆起以前唐月尚好的时候,每年都定然会带着他在雪地里打滚的。即便是他将要立冠快成了年,这惯例也是不变的。到了后来,唐月冬日里怕冷,除非要事断断不出门,也就作罢了。既然父皇想不起,他自己也没必要提起。
而那边阿离抱着两手,微笑自如将眼前场景收入眼底。但不知不觉,他的眸在阳光下反射出冰霜的光泽,冷冷历历,渐成夺目摄魂利芒。刮骨的寒风竟也不及此刻阿离眼神半分。
“彭——!”一个大雪球朝着阿离脸正中直直地砸了过来,伴随着的事千狐的厉喝:“不准躲!”
阿离有些混沌的神智尚没能完全脱离浑浊的深渊,但千狐的声音却是刻在灵魂里般的深刻,她说不准躲,他就绝对不会擅自移动分毫。
于是那一大团的雪球就在阿离脸上炸开,糊了他一头一脸的冷湿。
阿离回神,淡定的抹去脸上的雪粉,没有半点狼狈,仍自是雅致丰神俊朗。
还没开口询问,千狐已经在那边气冲冲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骂咧咧开了:“你要再敢给我这样一次,我就直接弄走你!”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这情绪变化的太快,叫一边瞧着的唐礼两人微讶。
只阿离理亏,讪笑了一下,“我”话未及说,迎面又是几个雪球接连而至,团团都带上了千狐的巧力,以诡异的旋转和速度奔袭而来。
阿离苦笑,却也不躲开,再一次让这几个雪球结结实实打在身上。反正也无关痛痒,只是凉了一点罢了。先让千狐撒气才是。
恩,没什么的。
第四十八个雪球从脸上掉落,阿离还是浅笑,慢悠悠的道:“千狐。”
他低头弹去一身雪屑,指尖轻动,雪雪纷纷。
千狐掏掏耳朵,“啊,今天就这样了吧。回去了回去了。”
话未落,阿离已经抄起身边雪人的头,对准千狐砸了过去,“回去?还早呢。”
唐礼望着眼前又是一团混战,和唐希对望一眼,看到唐希眼里的兴味之后更加无语。阿离未免也太
“啪——”碎了的雪球从唐礼额角掉下去。
“嗵——”唐礼的袍角渐渐浸湿了一小块。
“崩——”唐礼脸上被撞到柱上溅起的雪水落了几滴。
“咕——”英华跟喜乐齐齐咽口水。
唐礼内劲一凝,扣掌一旋,一堆积雪环绕凝聚在他掌心渐成巨大之圆。他冰冷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在这样的空间里掷地有声,“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唐希掩袖,心底暗自发笑。
只见漫天飞雪,球团乱舞,人影挪动腾移,不见刀光剑影而斗意十足,未瞧血光之险然通身战痕。
“呼,呼”
几人都是气喘吁吁。
千狐喘着喘着就自个大笑不已,腰都直不起来,眼角甚至泪光点点。
阿离望着她,但笑不语,眼里却是透出了寂寥。
“不跟你们玩了,走着!”千狐一挥手,转身走掉。叉子阿拾摸摸头脸,跟着走了。
唯独唐礼便平复呼吸,便将眼神定到阿离。
许久不曾全凭气力使劲使得这般畅快,以他的体力也觉得有些耗了。但阿离只微微喘了喘就全然无事了一般。
然而不知千狐刚才那笑是勾起了他如何的心思,阿离目光飘忽游离,孤零零站在白雪地里,淡薄的便似要随风散了,忽然就显出些落寞来。
唐礼相当不喜这般的阿离,脱口而出:“阿离”
阿离笑起来,瞳仁里只映了唐礼一人的影,澄澈流华。“殿下还是赶紧回去沐浴吧,别得了风寒才是。我没事的,殿下。”
语调轻软,呢喃情语般。
唐礼忽觉心头一泓暖泉突突汹涌,瞬让他沉底不起,暗自沉溺。
彷如是那年那月,那人重到了自己面前,浅笑温言,关切怀怀。
轰然炸开。
唐礼不可置信,瞳孔猛然放大,然而旋即猛缩。他掷下一句“你自己也赶紧去清理一番”拂袖便去,再不看阿离一眼,经过唐希身侧时候也是目不斜视,径直而去。
阿离心里发苦,对唐希点点头,也去了。
满庭华雪,又只剩了唐希一人。
“呵”嘴边白雾凝气,唐希笼笼领口,还是自己一个人啊。
冷风拂过一地乱雪,点点白花又降。
唐希伸出手,有一朵落进了白皙柔嫩的掌心。
又下雪了
海月 第73章 泉。
暖泉内。
水气蒸腾。
唐礼赤身泡在泉里,长发拢到了前胸,水波上露着光滑的脊背,流畅优美的线条在水雾里隐隐约约。
这是他府内另外引入的温泉支流,与千狐他们用的大温泉不同,是专属于他的浴房,单独建在他的寝间后。
唐礼右手掩面,左臂下垂,手肘以下没在水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脑海里方才阿离的浅笑一闪而过,唐礼的心“咯噔”一下,乱了方寸。
不对!
不是这个!
这应当是些别的什么东西,像被埋藏起来正待破土而出的一些碎片,忽闪忽隐,却至关重要。
困扰着此刻的唐礼的,不是他现在感情的程度深浅问题,而是——他为什么会有这般情绪。
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总觉得自己不该是在想着这些事情才对。
唐礼放下手,闭上眼把自己往水里闷了闷。温暖席卷全身,唐礼不由惬意的松了口气。
怎么又把阿离跟父皇重叠了呢?真是等等!
唐礼忽然间眼神幽暗。
他对父皇的感情天生就是被强行灌注的思想,无关他自身意志。
也即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对父皇以外的人产生爱慕的心情。
那么,他对阿离,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礼慢慢的陷入了沉思。
这样说来,他的父皇失忆是失忆,断不可能突然性情大变到这般愚蠢的地步,执着权势,阴郁深暗。
怀疑和不解混着水汽源源生起。
这些事,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唐礼对自己了解颇深,以前做事狠绝的时候,将自己算计进去也是常事。
他又怎么会一直没有想到这方面?父皇转变的太大太多,断然不能用失忆这样拙劣的借口来解释。而阿离的来历不明,举动可疑,也不像是初次见的面的人该有的行为。
难道,当真是自己为了父皇慌张无措到这般无用的地步,还是另有原因?
他一直隐隐有被压抑着的感觉,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唐礼眸色沉郁,浑然不知自己背后那覆盖了整个脊背的黑色蔓藤缠月图在蠢蠢欲动,更有漩涡纹样在这黑色里翻转,将有一些不可知的东西破出这满背的浓重黑墨。
水雾凝在唐礼额前几绺,化作水滴顺颜面滑落,汇于下颔,“滴答”如水,乍然之间唐礼眸光顿黯,便似遭风的烛火噗然熄灭,不复光明。
白茫翩然,唐礼眼底再起波澜,然而却是同唐礼原本的泠然清淡截然不同的诡谲妖娆,衬得水里俊秀清朗的人陡然多了魅惑之色。
“呵,所以说,意志太坚定的人就是麻烦,这都第几次了?又得重新修改暗示了。”唐礼五指虚按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指腹之下稳稳跳动的心脏,“又触动了禁制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乖乖的按照我的指示,把你这份意志消磨殆尽?”
他眼光流转,温泉啊
嘴角擒笑,安然入水,指尖流泻出莫名的光,翩跹而起,连成一个个符案,没入唐礼体内。
这是他早就看好的身体,他现在的那副身子也用不了几年了,唐礼这具身子里面藏了他早年无数的心血结晶,皮相又好,体质上佳,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容器了。
他一年年慢慢悠悠的,偶尔想起了就解些禁制,释放一些力量出来,好为将来他的入住做准备。
然而本来,唐礼这具身子与他也不是多么重要,连他的名字也是不记得的。毕竟在这之前,他所培养的容器数不胜数,怎么会在一个唐礼身上过分关注?
然而是未可知,几年前这个唐礼却自行突破了他的一些禁制,力量跟情绪波动之强烈甚至透过他们之间他单方面的连接,直接影响到了他。他这才对唐礼投来了目光。
这一看,便勾起了无尽的兴趣,也让他忆起,这个唐礼原本就跟其他的容器是不同的,也算是他的故人之子。
唐礼的头脑原本就很好,而且那次偶然的冲破禁制让他了解了不少他自己出生的因由,凭借着那些蛛丝马迹,竟然险些就让他顺着他们之间的联系追查到自己的所在。
作为术士,被找到所在可跟寻常人找到藏身之所的意义不同。一旦被术士发现自己的真实存在,只怕是上天入地也难以逃脱术法的追查。
有多少年,没有人能够走到这一步,将要掀起他与世隔绝的那层帘幕了
固然力量悬殊,可单单就唐礼这一份的才能,他是无论如何也断不会放手了。
然而也因着这原因,唐礼作为容器有着一个最大的弊病在——过于强大的精神力。不将唐礼自身的意志彻底消磨之前,过早入住这身子,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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