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笑道:“那时我年纪还小,又没名声,价钱自然低些。不过如今纵是一千两银子,我也不卖。”
蒋玉菡笑了,道:“正是,咱们如今也不缺钱,不过绣一两幅送人罢了。”
琳琅莞尔,蒋玉菡又说了一回庄秀素日事迹方去。
琳琅听着他说的庄秀,虽非十全十美,偶尔也是诗酒放诞,但较之纨绔却胜过多矣。
只是不知黛玉定亲的消息传到贾母耳中,又是怎样一番情景。
却说贾母数日后接到林如海的书信,犹未看完,撒手落在榻上,身子略歪了歪。
鸳鸯忙扶着贾母倚着靠枕,细细抚胸拍背,顺了气,拾起书信一看,一面惊叹于林如海的迅速,一面暗暗为黛玉欢喜,面上却丝毫不露,解劝道:“姑老爷给林姑娘定亲是喜事,将来林姑娘嫁进京城,老太太岂不是能常见到,总比仍在江南的好些。”
贾母垂泪道:“几次三番地好说歹说,别人家怎比得咱们家待玉儿好?只是略等几年大了在定亲,我身边有两个玉儿做伴,一辈子也就完了,谁承想姑老爷都没应,偏在这时呼喇吧喇地给玉儿定了亲,也没问问我的意思,我这张老脸啊,竟没了。”
鸳鸯笑道:“林姑娘不小了,史大姑娘比林姑娘小,也已经在相看人家了。”
贾母方拭了泪,皱眉道:“玉儿有亲爹做主,倒还好些,只是云儿自小没爹没娘,也不知能给她寻个什么人家,倘或一时不好,岂不是误了云儿的一生?”
鸳鸯忙笑道:“侯府里两位太太未必如此。况两位太太虽疼史大姑娘不及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到底也并没有刻薄,衣食起居姑娘们都是一样的。说亲,那样的门第在,必然不是极差的人家,到底侯爷府里也要颜面,若刻薄了史大姑娘,下剩几位姑娘也得不了好。”
贾母长叹不语。
鸳鸯也不敢说话,私心里倒是觉得庄秀更配得上黛玉,他在宝玉这个年纪已经出入各处场合,行事游刃有余,而且有了功名,宝玉现在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别说功名了,怕是四书还没读完,也就秦钟在时去了一趟家塾,至今未去。
忽听贾母道:“一会子打发人去接云儿来过两日,再收拾几件东西出来给玉儿添妆。姑老爷虽瞒着我早早给玉儿定亲,到底那是我嫡亲的外孙女,我哪里就不疼她了?”
鸳鸯满口应了,道:“添妆的东西还得老太太亲自做主。”
贾母点头道:“自然。这件事且不必说出去,倘或宝玉知道了,还不知道闹得怎么样。”
鸳鸯踌躇了一下,道:“怕是瞒不住。满京城里消息传得迅速,庄家即将下聘,林家偏是咱们家的女婿家,咱们家娘娘才省了亲,正在风头浪尖上,如此一来,势必人尽皆知。”
贾母含泪道:“我如何不知这个理儿?只是宝玉前儿烫伤,又迷了神,中了邪,好容易得了神仙似的和尚道士来持念通灵宝玉,才好些,犹未大愈,正静养着,现今如何能叫他再受打击?素日他和玉儿兄妹最好,冷不防听说玉儿定亲,便是冷心绝情的人尚且伤感,何况他又是个极重情的,焉能不泣血而哭?”
鸳鸯点头一叹,道:“正是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贾母道:“只管告诉太太去,别人就罢了,想必太太知道了,必定为玉儿欢喜。”
邢夫人犹可,王夫人果然十分喜悦,心胸大快,笑道:“大姑娘大喜,竟是不曾想到,倒说到京城里来,门第人品也都是极相配的。金钏儿,给林姑娘添妆的礼,加厚三分。”
金钏儿笑道:“太太到底疼林姑娘呢!”
玉钏儿抿嘴一笑,道:“老太太说了,宝玉才好,叫太太不必声张。”
王夫人拈着佛珠的手一顿,随即笑道:“这个道理我如何不知?你们两个竟是管住自己的嘴,不许到处乱说,若叫我知道谁告诉了宝玉去,可仔细你们的皮!”
金玉钏两姐妹忙躬身称是。
王夫人又道:“去请琳琅来陪我说说话儿,我倒是想她了。”
玉钏儿出去便叫人下帖子请琳琅去。
待琳琅过来,见王夫人眉梢眼角俱是欢喜,唇边颊上十分兴奋,声色不比往日,转眼又见玉钏儿悄悄往南方指了指,比了个对指,心中便即了然,笑道:“太太面上倒像是有些喜似的,想是府里大喜了?”
王夫人叫她坐下,笑道:“你和林姑娘好,想来是听说了?”
琳琅忙道:“太太说的是林姑娘大喜?我已经听我兄弟说了,果然是一门好亲。”
王夫人点头笑道:“我也这么想,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读书人家,倒也相契。如今作妹妹的先定了亲,我的心事去了一桩,宝玉的终身也该想着了。”
琳琅笑道:“宝二爷极好,说的人家也必定是极好的。”
王夫人点头,又有几分自得,说了一席话,便带她去给贾母请安,可巧迎头见到邢夫人,王夫人赶上前去笑道:“大嫂子也来给老太太请安?”
邢夫人一怔,面上便有些诧异,遂笑道:“闻得林姑娘大喜,我来问问老太太送了什么东西添妆,我好比着老太太低一等送去。”
王夫人听得她说,不觉笑道:“我也有此意呢!”
邢夫人越发觉得她欣喜不似往日,倒古怪,好在她本不是十分聪颖之人,也没细究,只看着琳琅笑道:“来给老太太请安?”
琳琅含笑称是。
一时进了贾母上房,请安问好,好一番忙乱方坐下。
贾母面上却不是十分欢喜,只有些懒,一面由着鸳鸯坐在榻上拿美人拳捶腰,一面说道:“急什么?才定亲,请期迎亲就好早着,庄家还没下聘呢,等庄家下了聘再送去不迟。”
王夫人陪笑道:“只想着先预备下,免得到时候忙乱。”
贾母瞅了她一眼,笑道:“也好。玉儿是我的外孙女,也是你们嫡亲的外甥女,添妆不可小气了。”叫鸳鸯去叫带人将自己预备给黛玉添妆的东西抬过来,满满两口箱子,绫罗绸缎、珠宝头面、古玩书画、瓷器摆件一应俱全,另有一盒上等的野山参,全是上等之物。
邢夫人和王夫人吃了一惊,琳琅也看得满目耀光。
邢王两位夫人犹未开口,忽见二门婆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宫里来懿旨了,杨大奶奶家的人来请杨大奶奶快快回去!”
一语未了,满室皆惊。
贾母霍然坐起,催促琳琅道:“是找你呢,快些家去,别叫宫里来的人久等了。回头再过来,免得我们担忧。”
琳琅不及细说,忙忙地告辞驾车回去。
一进家门,先告罪两声,方摆了香案,跪接。
来人却是养圣宫掌宫内相李向明,前后左右跟着许多内监随从,幸而杨家下人识趣伶俐,早沏茶相待,见琳琅回来,李向明方至中堂,也不曾负诏捧敕,只满脸笑容道:“懿旨:立刻宣杨门蒋失养圣宫觐见。”说毕,道:“蒋安人,请更衣随咱家进宫。”
琳琅见他声色并不严谨,好歹知道非坏事,略略放心,急忙更衣,按品级大妆,更衣前,翠儿机灵异常地捧出一盘荷包散与众人,笑道:“我们奶奶送各位吃茶。”
李向明吩咐小太监接了,待见小太监接盘的双手微微下沉,眼里越发多了三分笑意。
琳琅彼时出来,李向明越发和蔼可亲,遂引她进宫。
86面圣颜得赏做东道
琳琅曾随张嬷嬷学过规矩;宫里的规矩亦在其内;见什么人;行什么礼,都是有规定的;皇后是一样的礼,贵妃是一样的礼;公主又是一样的礼,况且除皇后外;余者嫔妃皆不得宣召命妇;便是家眷请安也得先递牌子;得了皇后允许,给皇后请过安后;才能面见嫔妃。
琳琅垂眉敛目;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说。
皇宫森严已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外围是侍卫,进了内宫,便没有侍卫,只剩太监宫女了,便是太监宫女出入,也都是两两成对,不能独行。
及至到了养圣宫,李向明对琳琅一笑,道:“安人稍候。”
琳琅忙道:“老内相请。”
李向明便进去了,少时,出来道:“皇太后宣杨门蒋氏觐见。”又引琳琅进去。
琳琅不敢抬头直视,只略略抬眼,见上首的皇太后一身常服,拈着佛珠,慈眉善目,周围一群宫女太监静声屏气,一声儿咳嗽不闻,确定了身份后,便忙以国礼参拜。
皇太后微微抬手,笑道:“免礼。”又命赐坐。
琳琅再四谢恩,方战战兢兢斜签着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
皇太后看在眼内,呷了一口茶,笑问道:“昨儿佛诞,我得的万佛图是你绣的?”
琳琅忙站着回话道:“回圣人话,是。”
皇太后又笑道:“竟好得很。昨儿听忠顺王妃说,你绣了足足二年多的功夫,还绣了两卷已经不大常见的佛经,可见你用了心,我瞧着也比别人绣的好,后来一想,从前得的群仙贺寿图和富春山居图,都是你绣的,如今到绣万佛图,越发好了。”
琳琅忙道:“些微粗陋拙技不敢当圣人之赞,奴甚惶恐。”
皇太后笑道:“针黹女工,原本就是女子本分,你做得很好,难得你又精于佛理。你绣得好,自然当得起赞,倒不必如此谦逊。”又命宫女给她沏茶。
琳琅越发惶恐,忙双手接过,又谢恩,方略略沾唇,置于身畔茶几之上。
皇太后又问她夫家品级官职,家乡父母,琳琅一一回答,皇太后见她除却才觐见时的惶恐,言谈举止竟是不卑不亢,不觉另眼相看一分,笑道:“如此说来,从前我得群仙贺寿图的时候,你还在荣国府里当差,被借到了北静王府里做活?”
若是旁人,早羞得不行,琳琅面上却不以为卑,答道:“回老圣人话,正是。”
皇太后笑道:“这样一来,宫里的贤德妃也是你的旧主了?”
琳琅笑道:“贤德妃娘娘未入宫之先,便对奴十分照应,奴至今不敢或忘。”
皇太后听了,便道:“你倒个不忘旧的好孩子。十年之前你用丝线打出来的几盆花儿栩栩如生,北静王府孝敬宫中,我也见过,虽有人仿着做出来,终究不及你做的灵动韵致。”
琳琅暗惊皇太后厉害,十来年前的事情也记得如此清楚明白,不过也知道她未必就是见过,只是在宣召自己之前,将自己身前身后事了解清楚罢了,忙笑道:“老圣人喜欢,便是奴的福分,奴自觉光彩非常,愿倾力再做,进献圣人。”
皇太后笑道:“我还罢了,倒是几个小公主郡主喜欢。”
琳琅会意,忙改口道:“承蒙不弃,奴欢喜之至,奴回去后便做,待做好,便孝敬上来。”
皇太后道:“你也不必转手别人进上,径自送至六尚局即可。”
琳琅答应了,六尚局掌管内宫事务,与清代内务府有些仿佛。
一时女官来回道:“赏赐之物已备,请太后验看。”又呈了上来。
皇太后从头看了,点头道:“妥当,便依此。”
女官听说,忙带人送到琳琅跟前,并念了赏赐单子,却是玉如意一柄,紫檀绣架一座,“凤穿牡丹”宫缎八匹,“百蝶穿花”宫绸八匹,凤尾罗二匹,香云纱二匹,各色绒线十二卷,“笔锭如意”金锞十对,“八宝联春”银锞十对。
琳琅忙谢恩,皇太后只说乏了,李向明便引琳琅退下,命小太监捧着赏赐送她出宫。
刘二早驾车远远等着,见琳琅出来,翠儿和秋菊慌忙迎上来,琳琅又再三谢过李向明,方叫二人将东西接了,坐车回家。
才进家门,便听刘二家的道:“荣国府已打发人来问了三四回。”
琳琅道:“知道了。”
回屋换了衣裳,叫翠儿和秋菊道:“东西不必先收了,与我一同去荣国府回来再收。”
翠儿和秋菊会意,可巧荣国府打发人又至,忙服侍她到荣国府贾母上房来。
贾母和王夫人等也不知道琳琅此次进宫是吉是凶,是以担忧非常,毕竟琳琅和他们府里关系匪浅,待闻得琳琅回来,忙道:“快请她进来。”
琳琅笑着进来,道:“劳老太太、太太们惦记着,此次进宫,有喜无惊。”
又命翠儿和秋菊将赏赐之物捧给贾母等人瞧。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放下心来,面上便现出三分喜气,道:“怎么老圣人忽然宣你觐见?”
琳琅便将旧日做过针线等事说了,末了道:“我这样的人,何曾想过竟有这样的体面,不但进了宫,还见了老圣人,又得了老圣人亲自问话,真真是不枉了这一辈子。”
贾母愈发欢喜,道:“这是你的福分,谁承想,你就进了老圣人的眼。”
众人齐来贺喜,琳琅忙不迭地一番谦逊。
王夫人抚了抚胸口,笑道:“白叫我们担忧了一会子,回头你可得请吃酒压惊。”
琳琅忙道:“这是我巴不得的事情,早就想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吃酒了,只是怕老太太太太嫌弃我们家地处狭窄,没有转身更衣的余地,不愿意去呢!”
贾母笑道:“我不嫌,我能占多大点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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