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气得几欲晕倒。
宝钗忙扶着婆婆,温言对邢夫人道:“老太太还尸骨未寒呢,大老爷和大太太便要分家,岂不是让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也心寒?”
邢夫人瞅着宝钗道:“好孩子,你别说这些话来恶心人!倘若老太太心寒,你们薛家老太爷不是更心寒?你父亲和琴姑娘的爹乃是亲兄弟,不也是当着老人死的时候分家?亲兄弟两个,一个继承皇商名分和家业,一个只能做些小买卖,天差地远,琴姑娘现在也比不得你,只是你叔叔没本事占你们大房罢了!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我们老爷也是跟你们家学的。”
宝钗不觉红了脸,无言以对。
贾政也说不过贾赦,况且贾赦袭爵,按着规矩,确该居住正房。
琥珀是没主意的人,见贾赦如此,只得拿钥匙开库房,库房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董摆设、名家真迹、各色上等皮子等等应有尽有,贾母的嫁妆和累积了六七十年的梯己,数之不尽,最绚丽夺目的当属高几上摆着的一盆五色宝石富贵盆景,余者至少也值几十万。
贾赦眼里闪过一抹贪婪,随即冷笑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在这里了。”
回头又叫琥珀拿了贾母梯己的清单出来。
贾琏接在手里,厚厚一册子,递给贾赦,贾赦翻看了一回,道:“东西既然都在这里了,就找珍哥儿过来,咱们两房分一分。”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奉命去请贾珍。
贾珍虽是晚辈,却是族长,才跟逗蜂轩里的小子们吃酒过来,听完来龙去脉,不禁笑道:“既是两位叔叔的意思,珍儿无不遵命。还得请几个族人作保呢!”
贾赦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道:“你打发人去请,得请正直分是非嫡庶的老人家。”
贾珍莞尔一笑,依言打发人去请。
少时,果有七八个老人颤巍巍地过来,问是何事。
贾赦道:“当今以仁孝治天下,我身为人子,没有违抗母命的道理,因此先母偏爱二老爷,令其居住荣禧堂,我也退避三舍,带着老婆儿子居住偏院里,明明是我袭爵,偏偏还要分两个门,外头笑话我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今儿老太太没了,她老人家留下的梯己,应分给亲生儿女,因此请各位来作保分一分。”
贾珍笑道:“叔叔想怎么分?”
贾赦道:“整个儿荣国府都是我的,自然是由我继承,将来要传给琏儿以承继宗祧,因此家里的庄田铺子、官中的银子、园子里的摆设分三成给二老爷,老太太的梯己亦然,剔除老太太曾说过的给四丫头的嫁妆钱一万两,剩下的三七分,他三我七。”
众人都点头道:“倒也公道。”
宝玉在人群里忍不住就要挺身反驳,贾珠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你去做什么?”
宝玉哭道:“老太太还没收拾呢,大老爷就在这里分家,又分得这么不公道,还要把园子里的东西据为己有,怎么对得起老太太?”
贾珠苦笑道:“按律例,亲兄弟按一九分的好多着呢!大伯是袭爵的嫡长子,本就该成绩宗祧,自然大多都该分给他。”眼瞅着贾赦辱骂他父亲,贾珠如何不难受?只是他身为晚辈,无论如何都不好介入其中,以免贾赦更加恼怒。
家分了,东西分了,贾赦早叫贾琏来料理,把贾母库房中七成东西一概搬尽,方热热闹闹地办起丧事来,只是这治丧的银子,却是两房平摊。
好容易料理完,贾母的灵柩停在铁槛寺,贾政一家忍气吞声地搬离了荣禧堂,和贾赦一房换了个过子,犹若丧家之犬。
贾赦如愿以偿地住进荣禧堂里,喜滋滋地逛了一回,数了数自己忽然拥有的那些银子东西,越发兴高采烈,大大方方地赏了贾琏一万两银子,几十件好东西,又叫来惜春道:“你那一万两嫁妆银子,是我给你收着呢,还是叫你哥哥嫂子收着?”
惜春想了想,却道:“我不回那里去,也不必叫我哥哥嫂子给我收着,他们拿着,谁知能不能给我。倘或叔叔怜悯,就把银子统统换成金子给我,让我自己收着罢。”
贾赦听了,奇道:“你小小年纪,拿这么大一笔钱做什么?”
惜春道:“我已经不小了,自己能为自己做主了。”
贾赦此时心情正好,便满口答应,横竖库房里也有金子,叫贾琏拿出一千两来,也不过才六十多斤,送到惜春住的暖香坞。
贾琏看着惜春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住在园子里,身边只有几个大小丫头婆子,竟也没人提起让她出园子,不觉有些怜惜,叹气道:“园子里愈发冷清得很,人又少,你年纪还小,不如搬出去罢,我叫你二嫂子给你收拾几间房子出来。”
惜春摇头道:“很不必,我倒更爱这里清静。若二哥哥为我好,就叫人给我备车,让我出一趟门。”
贾琏诧异道:“你出门做什么?”
惜春淡淡地道:“我许久不曾见过杨家姐姐了,也就老太太送殡时才见一面,倒想她。”
贾琏便知是琳琅了,低头一想,惜春也常去,两家有交情,她家男人也不在家,没什么避讳,点头答应了,叫人给她备车,送她过去。忙完,贾琏方回到自己的院落里。
现今他住在荣禧堂旁边的大跨院里,原本贾珠夫妇所居的地方,约莫三十余间房舍,十分阔朗轩然,喜得巧姐儿到处乱跑。
贾琏不见凤姐,便问巧姐儿道:“你妈呢?”
巧姐儿道:“妈在祖母那里。”
贾琏点点头,他如今对凤姐大失所望,也不在意,只盼着凤姐一病死了,他好娶个填房,生个儿子,免得年近而立还被人笑话无子,于是抱着巧姐儿进去,父女两个一起吃饭。
却说凤姐此时正在邢夫人房里给邢夫人立规矩布菜。
邢夫人坐在上首,眉眼间带着一丝冷嘲,道:“我不吃这个火腿炖肘子,给我挟些茄鲞。”
凤姐冷冷一笑,依言给她挟了茄鲞。
邢夫人嚼了两口,又冷着脸道:“这菜冷了你知道不知道?叫厨房做新的来。”
凤姐回头吩咐平儿道:“没听到老太太吩咐?”
平儿暗暗为凤姐担忧,忙答应了一声,半日,果然端着一碗新的茄鲞来,时值十月,只是端来的时候,桌上其他的饭菜都冷透了。
邢夫人吃了两口茄鲞,筷子一撂,对凤姐笑道:“这么些年,我也是吃老太太吃剩的饭菜过来的,如今我也做老太太了,这剩下的饭菜就赏给你吃了。上回刘姥姥就说,就爱咱们礼出大家,婆媳不得同桌而食,想必你深知这规矩。”
凤姐眼神一暗,满腔怒火,随即低眉顺眼地道:“谢老太太赏。”
邢夫人笑道:“这才是咱们家的规矩。这不事翁姑,无子恶疾,可都是在七出之条上的。”说罢,又叫凤姐服侍她洗漱,重新净面匀脸,才笑嘻嘻地出了饭厅。
剩下凤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的背影。
平儿叹了一口气,道:“奶奶,我叫人把菜热一热。”
凤姐冷笑道:“热什么?谁吃她剩下的?不过一夕之间上了高枝儿,兴的什么!”
平儿扶着凤姐往家里走,途中劝道:“奶奶还是略改改这性子罢,从前有老太太护着,奶奶爱怎么着便怎么着,也没人说什么,大太太也不敢说,如今大太太管家做主,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遭罪的反是奶奶自己。”
凤姐道:“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女儿,嫁到了咱们家,倒在我跟前摆婆婆的款儿,要我的强,也不看看配不配!她那么一点子嫁妆,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见贾琏陪着巧姐儿踢蹴鞠,不禁怒道:“我在太太那里受气,你们顽得倒好!”
吓得巧姐儿忙一头钻进贾琏怀里。
贾琏沉着脸,道:“你说这么大声做什么?吓着巧姐儿了。”
凤姐见他丝毫不安慰自己,只顾着巧姐儿,不觉又添了三分怒意,道:“我都是为了什么?你还说我的不是!我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难道不疼?我怎么就吓着她了?”
贾琏冷冷地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凤姐怔住了。
贾琏抱着巧姐儿往屋里走,口内道:“你也别在我跟前撒泼!若不是瞧在你跟我为祖宗守过孝的份儿上,单看你那几样行为,就该给你一纸休书!”
凤姐道:“你这没良心买天理的,我这么些年图的什么?你这样对我?”
贾琏坐在炕上拿果子给巧姐儿吃,隔着帘子冷笑道:“你图的什么?总归没图过为我和子孙后代,只图着敛财了!倘若你听得一句劝,我现在早就儿女双全了!你不能生,还不叫我纳妾生子,天底下可有你这样的妒妇?你也别在我跟前吵,现今没有老太太,二婶子也不管家,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别再打你王家如何如何来弹压我!”
凤姐聪明一世,要强一世,听了贾琏这等无情无义的话,心里又悲又痛。
平儿柔声道:“二爷想来是心疼巧姐儿,并没有真生奶奶的气。奶奶进去给二爷陪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凤姐高声道:“他不稀罕我,我还稀罕他不成?”
说罢,径自掀了帘子回自己卧室,一时连午饭也忘记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比较长,写了昨天一天没写完,继续写,总归,今天结局,嗷~~~~~
068章:
却说琳琅怔怔看着惜春搬过来的两个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惜春打开给她一看;竟是两匣金锭,约莫有千两之巨。
惜春道:“这是大老爷分给我一万两嫁妆银子;我请老爷兑了金子给我,我也没地方放去;好姐姐;你替我收着,便是家抄了,也够打点买人了。”
琳琅心中酸楚;眼中含泪,道:“你说什么!”
惜春淡淡地道:“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独什么甄家史家;我们家早晚也落得和他们一样瓦解冰消!三姐姐这样说,我也一样想法。我知姐姐好心,未必袖手旁观,只是我有银子,就存在姐姐这里,将来就用这个,姐姐一家子哪有什么闲钱,也别破费了。”
琳琅叹道:“你拿了来,账上可怎么办?瞒不过去。”
惜春道:“姐姐不必担忧,我早打算好了,回去我就请琏二哥哥给我抹去。琏二哥哥虽荒唐了些,倒有良心,这点子小事还是会应承的。”
琳琅叹了一口气,道:“你既有所打算,我便替你收着。”
贾家财物,能留一点便留一点,总比都抄没了强。
惜春展眉一笑,虽依旧清冷淡漠,却已见风致。
琳琅将金子收在自己银柜里,锁上,钥匙装进随身的钥匙盒里,转身对惜春道:“今儿用过饭再回去。”
惜春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得回去了。”
琳琅送她出门后,又叫毛大家的看着她回到荣国府方回转。
惜春回到家住了几日,这日一早,方去找贾琏,刚到门口,未及人通报,便听得里头一阵吵闹,细细一听,竟是凤姐和贾琏,依稀说什么见喜、头发并些银子等事。
惜春皱眉,咳嗽了一声,叫彩屏高声问道:“琏二爷可在家?”
半日,贾琏出来,见到惜春,忙堆笑道:“四妹妹找我做什么?什么事儿只管打发丫头来说,怎么自己跑一趟?现在天冷得很,又下了白花花的霜,仔细脚踩滑了。”
惜春抬眼见到凤姐踩着门槛子往着看,便对贾琏道:“我有事求二哥哥。”
贾琏问是何事,惜春低低地道:“前儿大老爷给我的银子,我不想叫人知道,求二哥哥把账册上抹了去,免得叫人惦记着。”
贾琏想了想,笑道:“你小小年纪,也存起梯己来了。也好,你自己攒着,总比你大哥哥知道了又打饥荒的好。横竖也容易,你回去,我这就亲自给你抹了去。”
惜春再三谢过,贾琏果然抹去了这一笔,因是贾赦的私房,更容易了,也没人在意。
惜春闻得诸事妥帖,又找邢夫人要了彩屏几个的奴籍,发还给她们,便悄悄寻机出了府,进了城郊一家早打听多时极干净的小尼姑庵,贾家阖府竟无人知道暖香坞早空了。
琳琅得知消息后,惜春也早已削发为尼了。
琳琅不禁又惊又怒,亲自过来找她,道:“傻丫头,既知空门不空,还出家作甚?”
惜春轻轻一笑,道:“便是抄了家,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任打任骂任卖,生死不知,倒不如寻个清净的地儿,虽说空门未必空,可拿着度牒,脱了红尘,也总比那样的下场好。好姐姐,我知道你劝我,不让我出家,只是我心意已决。”
琳琅滴泪道:“你这丫头,倘或想逃过抄家,也不是没法儿。”
惜春道:“有什么法儿?便是有法儿,也来不及了。”
琳琅一怔,忽见毛大跌跌撞撞跑过来,口内道:“奶奶,四姑娘,贾家被抄了!”
惜春眼神恬淡,笑道:“瞧瞧,才说着,就来了!”
琳琅心里焦虑异常,一面看着惜春,一面道:“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在这里出家,不过你还有银子存在我那里,便是不曾脱得红尘。你独自在这里,我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