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你们这些现世宝,我们金玉一般的人如何会落得如此地步?我们姐妹如今也没人肯要,也没人肯娶,你们称心如意了?还想再来辱我们?我告诉你,没门,我便是做尼姑,抹脖子,你们也别叫我再入泥坑,脱不得身!
笑的人说道:“离了红尘又怎样?尼姑庵里这样风花雪月的事儿还少了?横竖是不干净的人,她这样的人,别说柳二郎,便是寻常百姓家娶个寡妇也比她强,寡妇还比她清净守节呢,她看中的人不肯娶她,想娶她的人她又看不中,才想着出家。
叹的人却道:“柳二郎也太无情了些。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自己一无所有,如今有这样情深意重刚烈的贤妻改过自新,嫁给他,宛然便是红拂女之流,巨眼识英雄,何以竟因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就不肯答应?倒弄得美人遁入空门,可惜,可惜。
又有人反唇相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想想柳二郎是谁,尤三姐又是谁,谁娶了她,一辈子抬不起头不说,便是子孙后代也叫人诟病,。柳二郎将来还能出门不能?
凤姐却啐道:“便宜她了,没有抹了脖子!
如此言语,各个不一,唯有宝玉跟着叹息了一场,暗暗可惜了尤三姐之为人。
琳琅知道后,已是九月间了。
她无法对柳湘莲和尤三姐置评,毕竟尤三姐的爱情本就是一场悲剧。
柳湘莲接受了,或可伉俪相得,但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子孙后代都将一辈子忍受别人不堪的
目光,长此以往,又有何幸福可言?柳湘莲不接受,尤三姐便陷入绝望,只有死或者出家两条路,却也是她为自己失足付出的代价。
怪尤三姐自甘堕落?不能。尤三姐的淫奔无耻,不过是时代给美丽女子造成的悲剧。在贾珍
一干人的权势下,尤二姐是嫌贫爱富,水性杨花,尤三姐固然也有本性在内,却是身不由己更多些,事后反过来讽刺作践辱骂贾珍,骂得利落,骂得大决人心!
能怪柳湘莲吗?也不能。他固然洒脱不羁,行事豪爽,但是他还是一个封建时代的男人,不
是完美无瑕到对尤三姐的过往毫不介意,也不是面对尤三姐的以身相许非应不可。
琳琅突然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是被卖到荣国府,遇到了王夫人,得到这样的结果。
因为即便是老爷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鬓,按着这个时代的规则,男主皆可随意与女婢云雨,在
外人眼里也未必清白,她所庆幸的便是自己是跟王夫人。
杨海才跟蒋玉菡柳湘莲等打猎回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琳琅恍然回神,笑道:“我听了尤氏姐妹的事情,有些感叹罢了。从前不觉得如何,现今越发觉得自己有幸。也盼着办完玉菡的亲事,我便放心了。
杨海眉头一皱,道,听那些事做什么,也没什么好的,横竖二郎不娶尤氏,并没有做错什么。至于玉菡,你现今有七八个月了,别操心这些事,有我们呢
琳琅微微一笑,她心里更盼着蒋玉菡和鸳鸯能像自己和杨海一样幸福美满。
离鸳鸯出嫁还有一个多月,她已将贾母身边诸事与琥珀交接完毕,只一心一意待嫁,如今虽
然仍旧住在贾母房里,不过是贾母疼她,等成亲前半个月便回家去。
不说贾府大小主子们各有添妆,大观园里诸姑娘公子丫鬓姐妹也都纷纷赠礼,比给琳琅的还
要厚一些,毕竟琳琅只是王夫人的贴身丫头,鸳鸯却是贾母跟前第一人,更体面些,赖嬷嬷特特送了一副赤金头面和两匹缎子,令人咋舌不已。
贾母叫琥珀收抬出许多绫罗绸缎给鸳鸯添到嫁妆里去,总有二三十匹,又给了一套赤金镶红
宝的头面,一套珍珠头面,道:几年前琳琅出嫁,我给了她东西,现今,也给你几件,你服侍我这么十来年,落到这样的好人家,我也为你欢喜。
说罢,便叫玻璃收抬出七八件好东西来,或是摆设,或是古玩,皆是宝玉求而不得的。
鸳鸯常管贾母的梯己,自然知道这些好东西的珍贵,连忙推辞道:我已得老太太五百两银
子置办嫁妆,如何还能要这些东西?竟是留给宝二爷罢。
贾母笑叹道:“你拿着罢,和琳琅相比,我也不厚此薄彼。我听说你女婿的家业越发好了,
因旧年贩卖的纸扎香扇香料等物比薛大爷要早一年进京,赚了好大一笔,成亲还要请一干世家子弟帮忙昵,你嫁过去,也不能叫人小瞧不是?”
鸳鸯红脸不语,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欢喜,隐隐感到几分骄傲。
她
素来与人为善,即便是邢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也和她情分极好,曾悄悄跟她说,倘若不
是琳琅为蒋玉菡向贾母提亲,再迟一些时候,怕贾赦就会开口要了她去了。
当时听闻此事后,鸳鸯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不已。
如今,得蒙琳琅青睐,她也即将出嫁了,别人都说她嫁得好,蒋玉菡有钱有业,人才也好,可是却无人知道,只要能离开荣国府,堂堂正正地做个正头娘子,不再当任人辱骂作践买卖的丫
头,即使蒋玉菡一贫如恍,她也心甘情愿。
展眼间已至十月二十八日,早起竟下起雪来,腊梅飘香,更见清雅。
凤姐给贾母请过安,得贾母之命,去瞧鸳鸯出嫁,便携着探春。惜春并湘云出来,路上又遇到李纨,也都凑热闹去,因笑道:“好一阵凑趣的雪,映着红花轿,越发好看了。
惜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点头道,也是,比我旧年画的红梅图还齐整好看,又热闹。
李纨闻听,忙侧头看着惜春道:“你还说,你请假大半年,诗社没见你去,画也没画出来,仔细老太太什么时候想起来又要,你可交不了差。
惜春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画匠,谁当那是正经营生?画了宝玉和琴妹妹也尽够了
湘云插口道:“你那画儿,老太太爱得不行,现今还挂在屋里,怎么就不为我画一幅?
惜春想了想,笑道:“那就画一幅花间醉卧图,可好?
众人一听,都知惜春拿宝玉生日时湘云吃醉了睡在芍药花间石凳上的事儿来取笑她。
湘云立刻红了脸,道:你也不是个好的。
说话间已到了金文翔住的下人院子里,该避开的早避开了,只剩干净丫头婆子来请安。
嫁妆早在昨日已经送到蒋家了,虽比不得琳琅,毕竟琳琅因做针线活计所得赏赐甚多,但却
也差不了多少,热闹更胜,毕竟贾母疼鸳鸯赛过琳琅,送的东西比王夫人当年给琳琅的还要多些,单是压箱钱就放了二对金元宝。
贾家虽不敢筵宴音乐,然而鸳鸯从金文翔处出嫁,来贺喜的人也是十分之多,凤姐等人都来
了,何况别人?早就蜂拥而至了。
鸳鸯的娘去年死在南方了,比袭人的娘死得还早些。按理说,若是寻常人家该守完孝才得成
亲,怎么着也得拖到明年这时候,但是鸳鸯身为丫头,不能在主子跟前说什么孝与不孝,因此贾母便叫她按着请期的日子出阁,金文翔等也不敢不依。
凤姐看着鸳鸯开了脸儿,越发显得标致,啧啧笑叹道:咱们的鸳鸯姐姐也出门子了,明儿叫你重孙给你挣个浩命,也和琳琅似的,穿着正经的凤冠霞帔,做个老封君。
鸳鸯道:“琏二奶奶取笑我做什么?
李纨走过来,笑道:“琏二爷上进,她心里头正欢喜昵,也不拈酸吃醋了,恨不得人人都知
道,你让她显摆显摆自己身上的凤冠霞帔罢
凤姐听了,满脸笑容,道:“大嫂子你也别笑我,住日琳琅常说,大嫂子将来也少不得凤冠霞帔做诰命夫人呢。”自年初正月至今,调养了大半年,如今也已大愈了,更兼人逢喜事精神
爽,越发爱说爱笑,气势逼人,只有一件遗憾,便是至今尚未有子。
李纨听了神色不变,她素知贾珠是不成了,唯有靠贾兰,便笑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众人笑了一回,又论起丫头们的终身,都说比不得琳琅有福。
湘云道:“琳琅姐姐素来是好的,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怎么样。
探春却笑道:她现今有身子,轻易不出门,兼之咱们这些人家也不敢热闹,戏班子都散了,大多人家都懒怠起来,在家里怎样取乐都行,出门赴宴是不成的。
凤姐忽然感叹道:她差不多也该生了罢?
一旁玉钊儿陪着鸳鸯说话,笑道:“得腊月才生,离得也近,现今谁都不敢劳累她,便是咱们鸳鸯姐夫成亲,也不敢累她,不过倒也坐镇在兄弟家,等着兄弟媳妇进门呢
才说完,便听外面说花轿来了。
鸳鸯怀着既期盼又忐忑的心思,坐上了花轿,出了门,住蒋家去。
116西海沿子战乱忽起
蒋玉菡和鸳鸯的婚事办得极热闹,冯紫英。陈也俊和柳湘莲一干世家子弟都来帮忙,不但街
坊邻居都来了,便是忠顺王爷也打发长史官来,赏了一份东西,来送嫁的金文翔喜得浑身颤抖,余者送嫁人等也都暗暗称奇,都道回去要说给贾母等听。
待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揭了盖头,新郎出去后,送嫁的姑娘和蒋家现成的丫头们忙服侍鸳
换下凤冠霞帔口称奶奶。
众人见鸳鸯上穿大红刻丝百子对襟袄儿,下系着石榴遍地百褶裙,束着宫绦,压着羊脂白玉
雕琢的鸳鸯玉佩,一头乌溜溜的好头发梳着高髻,绾着赤金累丝展翅凤钗,镶着瑰丽灿烂的红宝石,含羞带怯,端的鲜艳娇丽,难描难画。
再看琳琅坐在一旁,她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子,行动笨拙,身段发福,面庞圆润,未曾
涂脂抹粉,粉腮上便现出几点斑来,可和新娘相比,仍旧不逞多让,身上裹着一件石青缂丝八团披风,愈发显得妩媚风流,怪道人家都说荣国府里出美人,便是个三等丫头出来,一般小家碧玉都比不得,看她们两个便知道了。
来吃喜酒的众女眷们见了,都不禁十分赞叹。
玉娘一面赞,一面叹,对琳琅道:“从前我说你出门子已经很有排场了,今儿个才知道更胜一筹呢!你这兄弟媳妇不光模样儿齐整得很,便是气度,也不比你差呢
琳琅笑道:“今日不同住年,自然不能相提并论。我兄弟媳妇自然是最好的。
说完,一面带鸳鸯给见过各人,一面又与映红说话。
时隔多年,刘硕如今也已升到了六品武职,映红现今二子一女,过得十分自在。
映红拉着鸳鸯的手赞个不停,道:“我满心的赞叹,只说不出来。当初你大姑子才出来没多久,你女婿还没出来。如今,你大姑子已经是四品恭人,你女婿生意也做起来了,虽不能说是日
进斗金,但一年也有几倍的利息。真真你们都是极出息的,一般人家,如何能比?”
琳琅道:“难不成姐姐家就是差的?净说这些话
映红一想也是,自家虽不及杨家蒋家,但较之平民百姓,也是好了几倍去,忽而岔开话题,
问琳琅道:“你如今可见过听雪?
琳琅不觉想起那个曾接自己初进北静王府的丫头,便道:“听雪姐姐不是陪着郡主出嫁了么?我们家虽年年也有礼送北静王府,却并没有上过门,也不曾见过。
映红叹道:从前,我们都说听雪是最伶俐不过的人,现今也不大好呢
琳琅忙问端的。
映红指着琳琅,,又指着鸳鸯,最后指了指白己,道:我如今才知道,咱们这些出来的都有大福的,留下,未必是富贵安宁。
说到这里,又对琳琅道:“咱们倒是关起门来安安静静过日子,郡主出嫁后几年,听雪便开了脸儿,放在郡马爷屋里,一年也过不到一处去,今年好容易怀个哥儿。’话到这里,突然想到琳琅有孕,不能提小月等事,便立即住嘴了
琳琅会意,便叹道:当初听说郡主也要放她出去的,她既不愿,也只能后果自负。
鸳鸯也是极聪颖的人物,听完,焉有不明白的?不觉怔怔出神,想到了晴袭平芳等人,为了
一个宝玉,她们也不知将来的命运如何昵
琳琅看她神色,便即了然,道:“袭人平儿也还罢了,只晴雯芳官那样,指不定怎样。
鸳鸯一愣。
翠儿却在此时进来道:“请各位奶奶姑娘们入席呢。
众人鱼贯而出,只有几个未出嫁的女儿陪着鸳鸯,琳琅嘱咐好一番,方出去。
宴后,来客陆续散了,等女眷散尽,杨海才过来扶着琳琅道:咱们也早点回去,你这身子,腿脚肿得不像样,可不能再操劳。
琳琅早觉得乏了,便依了。
回去后,杨海亲自给她洗脚,并按了腿脚的穴道一回,琳琅方沉沉睡去。
至腊月初三,琳琅便平安诞下一子,阖府人众均喜上眉梢。
杨奶奶又得一个重孙,对琳琅越发疼爱不已,坐月子更是十分留心,事事过手。
虎哥儿新得了弟弟,便趴在弟弟小床边,满眼新奇,几次想伸手去戳弟弟皱巴巴红通通的小
脸,均被琳琅阻止,笑道:“你做哥哥,该好好疼他才是,你戳他,岂不疼?”
虎哥儿点头,觉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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