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一怔,她也知道那些婆子私底下什么都说,只好笑笑不语,岔开道:“听说你们三姑娘管家,管得可好?”
宋妈笑道:“难说。”琳琅笑问道:“这是何故?”
宋妈笑道:“我们底下都说,本道大奶奶是厚道的,三姑娘是平和恬淡的,行事也就怠慢了些,谁承想,三姑娘精细处不下我们奶奶,手段还要厉害
连我们奶奶的面子都不给,驳了不下十件事,又有宝姑娘日日在上房监察,临睡前还要坐小轿带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查,我们连吃酒顽耍的工夫都没有了。现今更好,连果子花儿都不能随意采摘了。”
琳琅深知贾家花园里的花草鲜果都是下人的囊中之物,如今包给寥寥几个人,自然有人不乐,道:“这也是她们的好处,你们也该谨慎些了,不当差的时候,随你们怎么顽。”宋妈道:“我们奶奶也是这么说呢,只好打起精神来。”
说着,又道:“怕是奶奶不知,我们宝二爷的亲事大概也要定下来了。”
琳琅一惊,道:“这倒奇了,并没有见你们家相看姑娘。”她还想着迎春终身已定,也给探春说一门亲,免去千里和亲之苦。别人都以探春抽得贵婿来说她结局最好,但身处当世后她才明白,和亲亦是悲剧,朝廷无能,方以送女和亲换得平安,不说言语不通,地域不同,风俗各异,便是探春过去对方也未必信任她。只是宝玉不见动静,探春便不好说亲。
宋妈笑道:“哪里还往外面寻去?现成的不就有一个?”琳琅闻言便知她说的是宝钗,口内却道:“这倒没听说,好几个姑娘皆住在你们那里,只记得琴姑娘来时,老太太问过生辰八字,偏又许给了梅翰林家。”
宋妈道:“琴姑娘是太太的干女儿,成了兄妹,必定是结不成亲的,也不知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邢大姑娘已经由姨太太求配给琴姑娘的哥哥了。现今极好的人选便是宝姑娘,人品、模样、根基、门第,哪一样配不上?太太又喜欢,不然怎么不叫别的亲戚家的姑娘管家,偏叫宝姑娘管呢?从前我们奶奶也是这么来的,再加上金玉良缘,我们下面心里都有数。”
王夫人的心意自然表露无遗,瞒不过下面,琳琅也深知,即便是原著中黛玉寄居荣国府中,其实下人们嘴里说老太太看中二玉,真正精明的人都明白王夫人属意宝钗。
倒不是贬黛扬钗,也不是抑钗扬黛,二人平分秋色,贾母和王夫人不过各有所好而已。宋妈又笑道:“怕是奶奶不知道,宝姑娘身边的莺儿,已经认了怡红院里宝玉跟前茗烟的妈做干娘,正经亲厚一家子,我们都笑说,丫头小厮都结亲了,何况主子们?真真宝姑娘是有心人,可恨老叶妈也不懂弄香草,皆因这门亲,莺儿的娘懂得这些东西,便叫老叶妈包了蘅芜苑的香草和怡红院的香花,莺儿的娘帮衬着摆弄,一年不知挣多少呢!”
琳琅听她话里含酸,便知是嫉妒老叶妈一干人承包园子了,不禁宛尔一笑道:“认干娘的好多着呢,这些不过是闺阁小事,那值得如此说了。”
宋妈忙摆手道:“奶奶不知,这也有一节缘故。像芳官、蕊官、藕官这些采买来的小戏子认干妈,自是家常小事,只是莺儿却不然,怡红院里别的婆子也多,怎么偏就只认茗烟的娘呢?还不是茗烟乃是二爷跟前心腹使唤第一人,二爷出门办事,茗烟都是必跟的,多少消息不知道呢?这份心计也厉害。现今上下,谁不说宝姑娘好?怕连大太太都愿意呢!”
琳琅不置可否,笑道:“这又是何故?”
宋妈嘻嘻一笑,先吃了一杯酒润嗓子,才道:“奶奶最是聪明人,还不明白?琴姑娘家大富,薛二爷娶了邢大姑娘,姨太太家岂不是和大太太结了亲?真真姨太太也是有心人,如此一来,大太太这样的人都无话反对了。”
琳琅道:“你们家常闲了,就只说这些事?”
宋妈笑道:“也不止这些,别家的事儿也说,横竖都无甚大事,吃酒说话解乏罢了。前儿甄家太太们进京朝贺,打发人送礼请安,哎哟哟,奶奶没见那场景,那几个来请安的婆子衣裳打扮比主子们都不差,送的礼物里光上用绫罗绸缎纱就有四十八匹,官用的也有几十匹,抬进来时一色儿鲜艳夺目,不愧是接过四次驾的人家,怎么就那么富贵呢?”
提到甄家,琳琅悚然一惊,登时想起原著中贾家还有藏匿甄家财物一罪,暗暗谨记在心,无论如何都得提醒王夫人一二,这可是重罪,虽无力挽救贾家抄家之祸,但若略减一二罪名,也是极好。现今她先顾着自家,方论别人,因此只以养胎为要紧。
宋妈去后,琳琅坐在院子里花阴下看着苏风和虎哥儿顽半日,见两人都累了,方打发他们午睡,自己也就着凉榻上的芙蓉簟睡了一觉。
待得清醒,已是黄昏。
琳琅不觉叹道:“夏天还没到,越发乏了。”
秋菊叫杏子端了热水过来,与跟着苏风的两个丫头一个奶娘一起,服侍琳琅姐弟母子三个洗脸解乏,笑道:“奶奶有了身子,因此才累些,平常哪里如此?”
琳琅一笑,又担心杨奶奶,问道:“送灵去了多久了?”
秋菊屈指一算,道:“现今四月下旬,得五月初才能回来呢!”
琳琅点头道:“倒有些日子。再过两日是二十六,是荣国府里宝二爷的生日,虽不能大办,该送的礼物也得预备下来,横竖也不必十分金贵,精雅些便好,扇子针线珠儿都使得。
才宋妈提到的邢大姑娘我记得也是这一日,太太的干女儿琴姑娘仍是这一日,寿礼也都备上一份。还有平儿,现今琏二奶奶不当家,多少事都烦劳她,上下也都奉承,依我说,必定那府里也得算上她,也备上一份,比前三份略次一等即可。”
秋菊一一记在心里,笑道:“那府里也有趣,一年十二个月,月月都有生日,偏还有一干姐妹兄弟竟是同一日,倒省了办两次寿宴,也省了咱们跑两趟。”
琳琅道:“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不是没有,有什么稀奇?”
次日,先打发人还礼,不过时鲜瓜果盆景等物,因琳琅闻得凤姐现今吃调经养荣丸,遂随礼送了一对野山参,固然比不得黛玉从前所赠,但较之市面上卖的却好上十倍,也不曾掺假。年前蒋玉菡去了东北一趟,贩皮子和人参鹿茸,三月化冻了才回来,给她留下许多,以备家常配药,或是送人做礼,都是极便宜的。
还礼的人才出门,后脚苏守备便同杨海并肩而至。
琳琅忙迎出来,笑道:“干爹今儿休沐不成?昨儿风儿还念着干爹干妈呢!”一面说,一面叫秋菊抱苏风出来,一见苏守备,果然十分兴奋,见到杨海抱着虎哥儿,大吵大闹要抱。
苏守备已有数日未见爱子,忙抱在怀里。
杨海托着虎哥儿坐在他肩上,对琳琅笑道:“预备些好菜,今儿我们吃酒。”
琳琅笑着吩咐下去。
一时在饭厅中摆下,一张圆桌,摆着八道精致小菜,另有一坛绍兴酒备着,苏守备坐在上首,将苏风抱在腿上,对杨海一家三口笑道:“自家人,不必设规矩避讳,一桌吃罢。”
琳琅方坐在杨海下手,中间夹着虎哥儿。
琳琅并不吃酒,多是照顾两个孩子,苏风与她熟悉,早从苏守备腿上爬下来,跑到琳琅跟前,和虎哥儿同坐,虎哥儿吃什么,他也要吃什么,琳琅便又往下挪了一位。酒过三巡,苏守备忽然提起杨家安置伤兵之事。
琳琅虽在照顾孩子,仍旧侧耳细听。
苏守备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而尽,饮毕,对杨海笑道:“我听说后,立即就赶过来了。”沉思了一会,方慢慢地道:“如今庄子里人少也还罢了,都知道你们的好处,也不会想到别处倘若以后人多了呢?上头岂不忌讳?”
杨海和琳琅都不解,道:“都是重伤残疾退下来的兵士,能忌讳什么?”苏守备叹道:“自然忌讳大海拥兵自重,若有御使参奏一本,有你们受的呢!”
夫妻两个登时脸色大变,都没想到一时好心竟会得到如此后果。
琳琅忖度半日,蓦地醒悟过来,忙道:“是我想得不周了。”
她毕竟不曾做过慈善等事,杨海性子也十分粗豪,想不到这里,琳琅虽然也深谙当世之道,但并不是了解得十分透彻,因此这件事也做不到滴水不漏,原想逐渐完善,现今想来,终究还是自己太莽撞了些,幸亏有苏守备提醒,不然面临大祸而不自知。
想到此处,琳琅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苏守备见他们都反应过来了,便微微一笑,温言道:“你们年轻,起先原也是好心好意,只是不曾经过这些事儿,有所疏漏也是难免。”
杨海忙给他倒了一杯酒,道:“还请您指点。”
苏守备喝了,道:“依我说,等明日大海就上一道折子,将这庄子良田一并上缴朝廷,就说自己□乏术,忙不过来,也并不懂这些俗务,请圣人指人料理,照料伤兵后事,乃是他一点心意。好在当初你们买田庄的时候说用的是圣人所赐金银财物,倒也圆得上话。只要推到朝廷头上、圣人身上,白得这样安置伤兵的好名声,圣人没有不乐意的。”
杨海和琳琅默默听完,齐齐点头,自觉如此行事更为妥当,只要监督着掌管此事的人不叫他中饱私囊,那些伤兵便能过好下半生。
杨海重情重义,就算田庄不是自己的,也不会丢下昔日的兄弟于不顾。此事已有了想法,三人也便放下心来,复又吃喝起来。
饭毕,杨海便亲自写了折子,由苏守备检视删减一番,用词言语再无疏漏之处,重新誊写,杨海第二日便递了上去,上见之,龙颜大悦,复又下旨,指人掌管庄田诸事,又赐帑银一万两,扩展庄田,安置伤兵,对杨海极多赞誉,又赏下纱罗金银药材等物,叫他自用。
自杨海上了折子,琳琅在家担忧不已,待见到赏赐,便知杨海无忧,方略略放下心来。
等杨海归家,琳琅方叹道:“日后好心行事,也得谨慎些了,今日若不是干爹,我们就等着御使弹劾你一本罢!”说完这话,越发觉得自己该小心行事,不能强行出头。
杨海闻言苦笑,深有同感。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到~~~~去小睡一下,下午继续写,将及黑夜七八点左右第三更,如此一来,临睡前就还能写一章。
112
安置伤兵这件事;其实细细思索;杨海和琳琅的做法都不合时宜;纵然交由朝廷,也有欠周详;然而正如苏守备所言,这是最好的方法;有什么比一个勇猛无敌有情有义却行事并不周全颇有几分鲁莽刚直的武官更令当今放心呢?
琳琅经此一事,更觉得自己夫妻不适合这些动辄牵扯朝廷的事情;作为朝廷官宦人家;便是想积德行善;也得考虑周详,想到后果。
想到这里;琳琅不禁又是一叹;如今连积德行善也不得自由了。
当下她赌气对杨海道:“本想尽一点子心意,倒成了收买人心,又怕上头避讳,我瞧着,我们如今放手的好,还白得了二千'奇书网·乐园—wWw。QiSuu。cOm]两银子,给家里添置些良田,比什么都强!”
杨海莞尔一笑,拉着她手,道:“你别恼坏身子。我们既已如此,也只能小心。”
琳琅平复了闷气,问道:“既然庄田都交了,刘二夫妇和米旺夫妇他们可回来了?正好,我叫玉菡在东北给我买了一处庄子,足足有一千五百亩地,还圈进了两座山头,那边皆是膏腴之地,打发他们两家和油旺一家去掌管,月钱加两倍。”
杨海笑道:“我已打发人去叫他们了,想必晚上便该回来了。”
琳琅点点头,又道:“今儿才赏下来的一百两金子,一千两银子,横竖用不到,再加一百两银子,在咱们村里西山下置办三百亩良田,日后家里也就不愁没有进益了。”
事到如今,为官不得经商,也没什么生财的法子,只置地种田不会惹上头忌讳。
杨海将家业本就都交给琳琅料理,自己并不指手划脚,也不反对。
晚间刘二夫妇和米旺、油旺夫妇回来,琳琅如此吩咐,又敲打了一番,三家本是下人,自然无所不愿,况且远在关外,自己也算是极大的管事了,也能得些孝敬,倒也乐意。蒋玉菡给琳琅置办庄田的时候,自己也置办了,比琳琅的略小一半,也派了三四家下人过去。
琳琅见到蒋玉菡亲自带人来,不觉笑道:“值得你亲自来?”
蒋玉菡道:“我有事托姐姐呢!”
琳琅一怔,便问何事。
蒋玉菡取出锦匣,道:“旧年姐姐给的玉料,我请好工匠雕琢出来,姐姐代我送她。”
琳琅闻言一笑,点头道:“等老太太送灵回来,我去请安时再说。”
蒋玉菡被她笑得脸红,便将锦匣放在桌上。
琳琅叫秋菊拿过来细细看罢,口内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还有,你今年不出去了罢?”
蒋玉菡笑道:“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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