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该借着东风,把战火烧过去了!
“郭雍。”李群敲门入内,“战况如何?”
“预料之中。一艘战船受损,十几名士兵伤亡,但是已经抢占了有力地形。”
抢滩登陆,只是个幌子,如此正面攻坚,即使成功自身也会受重钊,但是如此虚晃一招,对方已经露了底了。海盗刘向的造船素来飘忽不定,真正实力仍是个谜,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战船只怕不下三十艘,不过战斗力比不上正规水师。
“刘向……”李群眼中闪过厉色,“天朝从来不乏汉奸。”
“人为财死。”郭雍叹了口气。
“从明日起,一边修筑池城,一边继续打压荷兰军队。”李群说道:“这样算来,荷兰军连同刘向,一共有五十艘战船,三千名以上士兵。福建水师也该出动了,你训练得怎么样了?”
“可以一战。”郭雍点头道:“粮草、士气、军备都已充足,这一仗,我们没有失败的理由。”
“不。”李群摇了摇头,“我们要的不是胜仗而已,我们要的,是大胜!蛮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打得对方溃不成军,挫骨扬灰,让他们从此闻风色变,东南沿海才会有长久的安宁。”
“对,这一仗即使不能保证永久安宁,至少三十年内,要让蛮夷不敢再犯!”
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
七月一日开战,由一场攻坚战开始,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李群亲自出马,借着炮火掩护,驾一叶扁舟,夜渡重重防线,深入敌军重地,虏获了刘向集团中的负责与荷兰军沟通的一人——张旭。
张旭的传声传遍东南海域,此人以阴险刁钻、狡猾残忍出名,被称为刘向帐下第一智囊,被李群擒获时,他正在船头指挥战船包抄天朝水师。
和传言不同,张旭是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子,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了,若非亲眼所见他调度战船,李群甚至会怀疑这人只是个替身。
“你若肯弃暗投明,将功赎罪,战争结束后上表朝廷,记你一功,当官总好过当寇,你说呢?”李群徐徐劝降。
张旭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下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官和寇又有什么不同?还不如当寇来得自在。”
“自然不同。”李群正色道,“当官,可以合法违法。”
张旭怔了一下,第一次正眼年李群,胖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像要把李群看透似的。“你是什么人?”
看样子,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算好,连张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李群心想。
“在下不过是个教书先生。”李群微笑道。
张旭嗤笑一声。“如此说来,在下也不过是个渔民。”
若是天朝一个教书先生都有如此本事,那只怕早已称霸寰宇了。
“在下确实只是个教书先生。”李群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当官和当寇的区别。这一次朝廷集结兵力出战,无论是荷兰人还是刘向集团,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败,时间上只是个早晚问题。刘向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势力,很大程度上利益于你的出席献策,如今你被我扣在这里,你说,他还有胜利的机会吗?”
张旭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所以你也该明白,不只是当官当寇的问题了,是生和死的问题。刘向必死,难道你还要给他陪葬?”李群微笑着继续规劝,“一边是必死无疑,一边是宝贵荣华,你张旭是个聪明人,还需要我说得更透吗?”
张旭沉默片刻,大笑道:“张某不敢自称聪明人,但徐海的前车之鉴犹在,张某心有戚戚然,所谓宝贵荣华,不过是涂了毒药的蜜糖罢了!”
当年倭患,胡宗宪劝降徐海,许以高官厚实实禄,徐海心动,自剪羽翼归附,事后却被胡宪宗派兵包围,围歼自杀而死。前车之鉴犹在,张旭所言也不无道理。“既然横竖是个死,张某又何必出卖知己,连死都要落个骂名!”张旭脖子一梗,眼睛一闭,引颈就死。
“张旭,所谓知己,也不过是利用关系罢了,你当他是知己,他当你是什么呢?”李群一笑,“你好好想想吧。”说罢便让人带张旭下去安置。
张旭被安置在偏房,高床软枕,锦衣玉食,重兵把守。
张旭离开后,李群招来一人。“放消息出去,张旭已然归顺我天朝,务必要让刘向听到!”
那人点头之后,迅速退下。
“知己”?
李群摇头轻笑——怀才不遇的人,一旦遇到了一个能赏识他的人,那股迂腐之气便油然而生,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简直是一句笑话。
当年,汉武帝听信谣言,以为李陵叛变就将之满门抄斩,李陵气氛悲痛之下,别无选择投向了匈奴人的怀抱。刘向自然不能与汉武帝相比,李群也不会自比匈奴,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些看似拙劣的计谋却因为人心的阴暗而屡试不爽。
李群知道,刘向不会让他失望的。
张旭啊张旭,你也有父母高堂,妻子儿女,这“知己”二字跟亲情比起来,孰轻孰重?
李群在心里叹了口了,他也想自己的妻子儿女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女子不得随军,他和菊年、孩子这一别,已经一个多月了。虽有书信往来,却也是许久一封,那三封家书被他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菊年一张纸上写了殷殷嘱托万般思念,另一张却画了贝贝的小模样,拳打天宝,脚踢墨墨,这丫头长大了,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信纸左下方,盖了个小小的胖胖的手印,五指短短,斜斜印了一记,旁边还有个小脚印,李群看着便忍俊不禁,想象着菊年按着小丫头的脚丫头画押便觉得有趣。
听说这几个月的孩子长得快,忘性也大,不知道到时再见,她会不会忘了自己这个阿爹,自己会不会认不出小贝贝。
唉……
男儿何不带吴钩。什么建功立业都是假,为的也不过是守护自己的家,面向强敌,把所有的战乱拒之国门之外,给背后的家人打下一片安宁和平的锦绣河山。
郭雍进门的时候,看到李群又在看家书,咧嘴一笑道:“嘿,你也这般儿女情长。”
李群收了家书一笑,“彼此彼此。”
“我还没看过你家女儿,听萧锦琪说,小模样长得天上少有人间无双,不如我们结个娃娃亲……”
“咳咳……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李群打断他的话。说真的,他对郭雍和玉宁公主的儿子不抱有太大期望,那孩子性子要随郭雍就太憨直了点,虽然好驯服又听说,但是只怕不够聪明。要是随玉宁公主,那又怕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算了,女儿才几个月大呢,以后再说吧。
“刚刚张旭被人来报,表示归顺了。”
郭雍被这一提醒,终于想起正事了。“听说张旭是个硬骨头,你怎么让他归顺的?”
李群微笑摇摇头,“再怎样硬的骨头,都会有弱点。一个重‘知己’情分的人,绝不会是个冷血之人,刘向杀了他的父母妻儿,你觉得他还能为知己者死吗?”
“刘向杀了他的父母妻儿?”郭雍一愣。“我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
“嗯……”李群低头沉吟片刻,“大概就在今天了吧。”
“啥?”郭雍有些疑惑,就消息传递的速度说来,刘向杀人和张旭归降似乎应该有个时间差,无论何者在前,这中间应该都要有一天的时间差,怎么会在同一天发生?
李群看出他的疑惑,耐心解释道:“我昨天夜里便让人放消息给刘向,说张旭归顺了,然后又让人告诉郭雍,刘向杀了他的亲人。”
于是今天,双方都把这个谎言坐实了。
外人看起来很拙劣的计谋,但历史一直在重演,玩的是心计,因为一千年,两千年,无论环境怎么变,人性的弱点,始终不变。
|网友jinyyq手打,转载请注明|
泉州府 第二十一章 东风何时会来
张旭的投诚似乎激怒了刘向,当夜子时,刘向集团向天朝水师发起猛烈进攻,但荷兰军却没有动作。
张旭淡淡道:“刘向手下无能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负责与荷兰军队沟通。
这次的进攻,一定是刘向独自行动,没有与荷兰人知会过。”
“你对刘向这个人比较熟悉,对他有什么评价?”李群和张旭并肩而站,立在船头上看着远方火光冲天。郭雍率领十五艘舰队迎战,喊杀声、炮声不绝于耳。
“刘向是个莽夫。”张旭面无表情地说,“一个运气很好,杀气很重的莽夫。若是火力全开硬拼,他手下一千五百人,三十五艘战船可以战胜三倍于己的敌人。”
“但若对方设了全套,他看不出来往里钻,对方即便是只有五百人,也足够让他死无全尸了。”张旭的呼吸很沉重,李群听得出来,以他的用词也可以知道,张旭对刘向的恨意就是希望对方——死无全尸。
刘向这人,无智谋,莽夫一个,性情冲动,好杀戮,是个标准的绿林中人。要对付他,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抓住他的弱点,一击必杀。
“你对荷兰人也很熟悉吧。”看着刘向集团开始收兵,李群和张旭回到中军帐。
“不敢说熟悉,但知道的总是比别人多一些。”张旭道,“荷兰人大概是三十年前才发展起来,
盖过了原先的海上强国,西班牙和葡萄牙,取得了大范围的制海权,十几年前来到西洋(东南亚),逐渐控制了东南海域。在澎湖海域已经横行近八年了。”
“他们的实力如何?”
张旭摇了摇头:“强则强矣,后援有限。他们现在集结在澎湖的全部兵力就是那几十艘战舰和两千名士兵,另外有一千多壮丁,是这几年来掳掠的天朝人口,他们强迫这些壮丁为他们修筑堡垒,这些人为求自保才为他们效力,非但不能视为他们的助力,反而应该看作是阻力。只要利用得当,可以从内部攻陷荷兰军。”
这一千多人,每一个都恨不得喝荷兰人的血,吃荷兰人的肉,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奋力反抗。荷兰人把地方的人藏在自己的堡垒之中,这就像自己背后立了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剑。
张旭又走到地图前,比划给李群看。“我们在这里。”他指着东南沿海的一角说,越过浅浅的海峡,指着另一边,“荷兰驻军在这里。但是他们的大本营却在万里之外,这里几乎不存在补给线的问题了,他们以战养战,之前所向披靡,但在天朝这里行不通,因为我们几乎处处都是补给点。”张旭的手指在东南沿海划了一道。“拖也好,磨也好,他们毫无胜算,只是之前朝廷毫无动静,让他们以为天朝积贫积弱,其实不过是他们夜郎自大罢了。”
“我不想拖,也不想磨。”李群否决了他的说法,“第一,我要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胜,第二,我要他们二十年内无再战之力!”
张旭愣了一下。“这样……”
“有问题吗?”李群笑了笑,低头看地图,“其实,第一点我早已想好,只等着适当的机会。我想有你相助,第二点会进行得更顺利,更快一些。”
“要大胜的话……”张旭亦低头看着地图,倏地眼中闪过异色,“原来如此……”
原来那一夜的抢滩登陆战真正目标在这里!
“你对刘向的行动了如指掌,对付他的事就交给你了。”李群微笑道,“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战果。我相信你。”
天文地理,乃是帝王学。不过这门学问,有时候田里海边劳作的百姓比那些悉心钻研的人更加精神。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刮了东风,下个月却刮北风,为什么地震前动物会有种种反应,下雨前蚂蚁要搬家,但是几百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俗语就是如此毋庸置疑,当某种现象,必然预示着另一种现象的到来。
李群不需要学诸葛亮借东风,因为这个季节里,每天刮的都是东风,他只需要确定明天不会改变风向就可以。但即便如此,荷兰人对他们选在澎湖湾东南角建立堡垒也没有一点戒心,没有看过《三国演义》的人,连这点常识也没有。
从李群让吴广厦准备一百条火船的时候,这颗炸药的引线便已经开始点燃了。
刘向集团连日来与天朝水师屡屡交战,但每战必大败而归,兵力大损,万般无奈之下与荷兰军连成一线。
决战那天,天气晴,大风,自东南而来。
李群仰望苍穹,双眼微闭,海风淡淡的咸,阳光正好,浮云几朵飘荡其上。
“你确定今天能大胜吗?”郭雍走到他身边,问道。
“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李群睁开眼睛,别过脸看他。“至少你要这么坚信,带着绝对的信念去打这场胜仗。”李群拍拍他的肩膀,“史书上会记你一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