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杜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冷宫的,我从来不知道安平宫在哪里,离开冷宫之后,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这里的事,从未跟人打听过废帝的事。
杜若是我的一个梦,那个夜里,是他闯入了我的梦境,还是我闯入了他的生活?
我只知道,我邂逅了一个人,与他约定了,一起醉生梦死。
那个人脸皮薄,经不住逗,一双眼睛能将人心看化,眼底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的无奈和宠溺,和我斗嘴时,他总是说不过,于是笑着叹气说:“哎呀,你真是……”
强词夺理。
后来亲近了,他便喜欢执起我的手,但他从来不说那句所有热恋的人都爱听的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因为他怕做不到。
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但承君一诺,必守一生。
他说过与我醉生梦死……
杜若,杜若,饮鸩,真的能止渴吗?
幽池边上的一切早已不同往日,四年来的日晒风吹雨淋,花开花落,只有幽池里的鱼看上去仍与当时一样。
但我知道,这一切早已不同了。
这是我第一次跨过幽池去找他,而在过去,便是他越过这杂草淹没的小径,曲曲折折来到我身边。
安平宫后的一扇小门是他的来路。
和冷宫无二致的安平宫里,静静睡着我的杜若。
我为了这一天的重逢,等待了四年,却等不来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微笑,会宠溺,会拥抱我的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
我跪在他的身前,哽咽着,不能言语。
是不是我太坏了,不配得到你的好?
你走了,我该怎么活?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能这辈子都说不完,所以我想和你把三生三世都约定好。
我们的孩子,昀儿,你可曾见过他?
他长着和你一样的眉眼,却是如我一般野的性子。
我多希望他能喊你一声爹爹……
杜若,你可否睁开眼看看我?
这一生一世,再不会有人,如你一般望着我,爱着我。
我俯身,贴住他早已冰冷的双唇,眼泪落了下来,分不清我的和他的。
杜若,我这一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何时才能走到有你的彼岸?
彼岸若有花开,你可否为我,且停留片刻?
奈何桥上,等等我……
二十刚过,我便已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萧太后。
沧海桑田。
当年文心斋里的琅琅读书声依稀在耳边,我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祝悠的眼角也有了细纹,我想我一定也一样,他笑着说,太后艳光逼人。
我摔碎了镜子,淡淡说了一句,谁看?
没有悦己者,没有己悦者,花开得再好又如何?
我一意孤行,火化了杜若,将他的骨灰缝入枕中,只盼他能偶尔入梦来。
昀儿一日日长大,他唤祝悠亚父,八岁的时候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杜若,你看你儿子,真是个称职的小皇帝,你高兴吗?
垂帘听政的第五年,前太子瞻,被封为宁王,远远离开了京城。
我是有意的,宁王,宁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金陵仿佛从来不曾变过。
假如当年,宁王没有叛乱,我入宫,你可会爱上我?
许多没有意义的假设在嘲笑我不肯认清现实。
你已经不在了,如今这宫中,这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了。
听人说过,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记性太好。
我还记着和你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偏偏渐渐模糊了你的面容。
幽池畔,云蔽月,花弄影,两个人的身影远去,青衫寥落,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昀儿十三岁过后亲政,我便搬进了安平宫,晨钟暮鼓,昀儿想把这里修葺一番,我说了不用,就让这一切还如原来一样吧,我不希望有人破坏我的梦境。
其实我常常怀疑,那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假如没有昀儿,那还有谁能证明这一切确实发生过呢?
我读遍了他的书,在字里行间触摸他残留的温度,想着我们曾经浪费了多少时间。
我重温他说过的故事,言犹在耳,甚至他的呼吸都还在耳边,回头看去,却只有微卷的帘。
我念着他留下的佛经,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我信佛,若他能让我们重逢。
我吃斋,若这能为我们积福。
我的心渐渐静了,依然年轻的面容却已布满风尘与沧桑。
早起对镜时,恍惚从中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是狠狠燃烧过后的余烬,却再不能复烯了。
直到有一日,看到一首诗。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心如止水,我终是不能再与你相见。
———————————————————————————【祝悠】
她问我,为什么留在金陵?
我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总归来说,我是一个很懒的人,你可能会觉得我是懒得离开,而我只是懒得去想为什么留下。
我说,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你吧。
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不把我的话当真,我也一样。
我这么个眠花宿柳,知己遍天下的人,谁会觉得我痴情?
再怎么痴情,也不该是对着萧太后。
可事实上,我还是觉得她是萧府的小七,腮帮子圆润着,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对比眼前的她,我想我还是比较愿意掐掐昀儿。
当初应了萧四的要求,代为照顾他们家的小七,一不小心答应了,便是一生。
然后小七又请求我,帮她照顾昀儿,我没管住自己的脑袋,又点了个头。
昀儿是个很有原则的孩子,该调皮的时候调皮,该正经的时候正经,他崇拜有实力的人,比如我,所以那些大儒被他整得半死,他对我却很是服帖。
没办法,我知道何为对症下药,以毒攻毒,疑难杂症专业户祝神医并非浪得虚名。
昀儿长得像杜若,性子像小七,但和我亲近一点,却跟他母亲不太像。
以至于很多年后,昀儿灌我酒套我的话。
“亚父,我一直怀疑你跟母后有一腿。”
我一口酒喷在他脸上,年轻的帝王老神在在面无表情地抹去一脸酒水。
“后来证实没有,我很是失望。”
这孩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他倒是疼他娘。
我扯着嘴角笑。“你母后心里有人。”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只怕他也早已知道。
“那亚父心里有吗?”他锲而不舍地拉红线,这孩子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够离经叛道,只在母亲面前装纯良,只不过要让小七知道了,她会不会扒了我一层皮?
我郁郁喝了口酒,说:“胭脂巷的梦梅姑娘,香涵姑娘……”
我装醉装睡,听到他说:“人家说你根本不行……”
我只是少说了后面几个字:都不如我们家小七。
不能说,不能说啊,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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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都卷 第二十三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虽然李群平日里总是看似轻松地陪着她,但沈菊年心中却有着隐隐的不安,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有时候察觉到他到了深夜才睡下,似乎是公务繁忙,又似乎不只如此,她开口问过一两次,都被他笑着挡了回来,知道再追问他也不会回答,沈菊年只有把所有的疑问吞回肚子,但心里难免存了芥蒂,两人各自心事沉重,终于还是等到了初八这一天。
送沈菊年进了丹室,李群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清央从身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日看那些资料,可有什么结果?”
李群轻轻摇头,“那些资料掌门师尊早也看过,既然他没有找到其他方法,我再看一遍,也是没什么希望。”
清央叹了口气道:“话不是这么说,既然除了盅王,还有三清悟心诀可以解火蚕毒,那除了三清悟心诀,也未必没有第三种方法。天无绝人之路。”
李群只有勉强点点头。
他何尝不是这样告诉自己,天无绝人之路,遇见沈菊年之前,他从未将自己的姓名放在心上过,三十年也好,一百年也罢,人生无非就是这么日复一日的过,月缺月圆,花开花落,少活一天多活一天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如今,他的生命已经于另一人紧紧缠绕,他不能让她在这世上孤单一人。若能为她多活一天,那也是好的。
“伐脉洗髓只怕要花上小半天功夫,你在这里等着也是无益,不如与我去喝点酒。”清央拉着他的袖子,被李群轻轻挣脱了。“小心被大师兄发现。”
听他这么说,清央的肩膀立刻拉拢下来。“别说这么扫兴的事,我只是帮你放松放松。”
李群淡淡一笑。“待我离开之时,自会与你们大醉三千场。”
清央闻言怔道:“离开?你要去哪里?”
“我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了,辞官之后,我会带她游遍五湖四海,三山五岳。”李群勾了勾唇角,笑道,“说不定真有什么仙缘,能找到解毒之法。”
清央默然半晌。
“其实吩咐门下弟子去找寻也不是不行……也罢,你既然这么说,心里定然是把一切都想通了。只是你这样瞒着她,若她日后知道,跟你翻脸怎么办?”
“翻脸?”李群侧头想了想,笑道,“菊年会翻脸吗?”
清央摇头苦笑:“菊年师侄骨子里犟着,而且从她在剑宗的表情来看,其实她骨子里的暴力倾向并不下于凝烟丫头。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用鞋把子抽人。”
李群无语地想:那是因为你确实欠抽。
清央又说:“脾气好的人不发威则已,一旦发威绝对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的。”看他心有余悸的模样,李群不禁失笑摇头。“你说得是大师兄。菊年她……日后她生气,我哄着她便是了。”
清央想象李群哄着沈菊年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问世间情是何物,简直是个怪物……
他这般插科打诨,倒让李群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沈菊年是辰时进的丹室,日头缓缓移动,待大殿门再一次打开,已经是申时了。
李群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回头,门内走出的是脸色苍白的宗政掌门。
“她还昏睡着,你带她回去吧。”
李群还想问什么,宗政掌门摆了摆手,让他什么也别问。
丹室内,其他三位长老看起来也是倦色极浓,似乎耗费了不少元气。李群向他们行了个礼,走上前去,将平躺在席上的沈菊年抱在怀里。
低头看去,她脸色红润,气息平缓,正沉沉睡着,看样子一切顺利。
李群松了口气,抱着她的双手微紧,转身朝门外走去。
见李群已经远去,宗元长老终于开了口。“掌门师兄,这么做可以吗?”
宗政掌门缓缓叹了口气。“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既然已经做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三位长老点头说是。
说到底,都是她的命,他们也无能为力。
将沈菊年平放在床上,李群又出门打了一盆水,沾湿毛巾为她擦拭额头。
髻角微微汗湿,看样子她也受了一番苦楚。
伐脉洗髓本来就是堪比凌迟的痛苦,他在门外等着,只恨不得能代她受过,即便此刻见她安好,他心里仍是沉甸甸的。
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这一生一世,他只握过她的手,无比与其他女子比较,但他却知道,再无一双手可以比拟她的温暖。
是的,温暖。
李群的嘴角浮上淡淡的、柔和的笑意,伸手拔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就此留恋不去,沿着眉梢眼角滑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在遇见她以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喜欢上一个人,不但动了与她相守一生的心,更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若不是因为二师兄,可能他的目光永远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虽然她时常在夜里造访,脚步声小心翼翼,只听着便能感觉到她的犹豫不前,反而是等着的他没有了耐性,自己先去开了门,看到她像被吓到的兔子,瞪着眼睛后退一步。那时候也不过是记住了有个名为沈菊年的少女,真正开始动心,该是同居以后。
为什么有的人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微笑,看着的人便能感觉到阵阵的暖意?彷佛只要抱着她,便能挨过风吹雪的寒冬。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不同的。
为什么喜欢沈菊年,甚至比喜欢还多,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