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多挑挑眉,没有反驳他,只是问:“那怎么离开回忆泉呢?”
“找到破绽。”卡洛斯说,然后他看到角落里那两个已经快要长在一起的小家伙终于微微松开一点,要并肩往回走去,赶紧推了阿尔多一把,“跟上他们——记忆毕竟是过去的东西,和真实的你之间不能完全吻合,只要找到那个破绽,就能破坏回忆泉。”
阿尔多一愣,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破绽只有在自己的意识已经和记忆里的人混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
“如果你问我的话,抱歉我只知道这一种方法。”卡洛斯说。
“都混在一起了还怎么发现?”
“那就靠你自己醒过来了。”
阿尔多并没有掉进界中界的经验——毕竟要让人掉进回忆泉的一个基本条件,就是界主迪腐的精神力比身处其中的人要强大,很少能有影子魔强大到这种地步。
他沉吟了一会,发现自己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所以你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嗯。”卡洛斯简短地应了一声。
阿尔多皱起眉:“在哪?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死亡谷。”卡洛斯好像不大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似的,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传说中的亡灵之都,我在那碰到过一只影子魔,比这只还要强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比较弱。”
“你一个人?”他流浪的那段日子对于阿尔多来说,是完全空白的一段,阿尔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要是放在平时,卡洛斯是不会回答他的,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脚步频率,居然正在无意识地向前面那个没张开的小鬼靠近的时候,突然起了一点逆反心,故意用说这些过去的事来提醒自己。
“不,那一个赏金猎人组成的临时兵团,进入死亡谷的时候加上我,总共有三十六个人,不过那只影子魔之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前面那两个少年人蹦蹦哒哒,走路也不好好走……确切地说是卡洛斯不好好走,上蹿下跳地像个多动症儿童,而旁边那个少年老成的只能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以防他又想出什么奇怪的走法。
阿尔多看看前面那个,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这个成年版的卡洛斯却能在说着九死一生的故事时,也依然眉目不惊。
阿尔多却依然忍不住学着前面年少的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个人确实在自己身边一样。
“你还去过哪里?”他问。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回忆的影响,卡洛斯任由他拉着,好像忘了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似的:“你应该问我没去过哪里——凡是你想象得到的地方,我都踏足过……恶魔森林,阿拉古图的绝壁山,沉船之地的海妖弯,先前一直以为唐格思古堡已经是世界上最诡异危险的地方,后来才发现那里也就算是个儿童乐园。”
少年卡洛斯尽管被拉着,还是蹦跶到了花圃外围的石头码成的边栏上,左摇右晃地单腿走路。
跟在后面的卡洛斯觉得这个行为傻透了,他完全理解不了,走平地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和那个年轻的自己结仇的……然而他却也跟着不自觉地抬腿迈上了石栏。
“我不是故意的,有些控制不了四肢了。”尽管动作滑稽,卡洛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依然非常冷静,“我想我们开始深入记忆了。”
“我知道。”阿尔多非常理解这种感受——正常状态下,阿尔多觉得自己是不会用力地拽他的衣服,企图把他从那玩意上面弄下来的。
他也忍不住和前面的少年阿尔多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只不过与他的淡定不一样,少年版的阿尔多还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你快给我下来!”
跟在后面的卡洛斯和阿尔多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前殿的方向跑过来:“你们在这里!快,普拉提集市出事了!里奥,拉尔德先生叫你立刻去见他!”
卡洛斯一震,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剑……可他一直提在手里的剑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拉尔德?”他眯起眼睛,不易察觉地带出一点杀意。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分开。”阿尔多以最短的时间找到了重点,“我们是跟着同一个人,还是……”
他这话没能说完,少年版的那个他已经跟着来人走了,阿尔多也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卡洛斯的衣服,跟着“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看来不用选择了——但这显然是最坏的结果,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即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至少看着旁边这个成年版的同伴,脑子是清醒的,可是……
阿尔多试图克制住自己不断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腿,然而这除了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半身不遂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
他终于放弃,回过头来对卡洛斯打了个手势——千万小心。
然而这一回头,阿尔多却愕然地看到,身后的卡洛斯面孔有些模糊,人似乎矮了些,还带上了那种青少年快速长个子的时候特有的、身体比例不大协调的消瘦,只有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仿佛依稀还是刚刚和自己说着“唐格思古堡简直就像个儿童乐园”的那个身经百战的男人。
阿尔多心里一沉,此时他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少年的自己转了个弯,已经看不见卡洛斯了。
少年阿尔多旁边的猎人在飞快地交代着普拉提集市的事,直到两个年轻人的一问一答听起来越来越清楚时,阿尔多才发现自己正情不自禁地离他们越来越近。
等等,刚刚他听到了什么?普拉提集市?
一瞬间阿尔多脊背上窜上一层凉意,像是有人把冰凉的雪水塞进了他的衣领一样,他一下子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脚步也几乎是立刻就停住了。
是的,他突然记起来,普拉提集市的那场战役作为一个重要的政治资本,对他得到主教权杖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同时也是……卡洛斯被迫离开圣殿的前夕。
阿尔多马上就明白了卡洛斯说的“陷进回忆”是怎么一回事,回忆泉并不是普通的记忆,它是一个人心里记得最清晰,附带的情绪最多的那一段。
那么刚才卡洛斯有没有听清楚?他有没有意识到……
阿尔多的心几乎被揪了起来。
他已经守了结界一千年,寻常的喜怒已经很难撼动他,可唯有这一段……是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噩梦所在,那么多年,他冒着生命危险做时间禁术的实验,就是为了赶在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挽回一切!
至此,阿尔多用强大的意志力生硬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因为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停下的脚步又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个少年的自己走了起来,并且更近了……他几乎是贴在金发少年的身后。
然而……
“里奥,快过来,我说服了莫卡洛斯,这件事交给你了!”一个男人高亢、粘腻的声音响起来,那成了敲开所有尘封的记忆的最后一块砖。
阿尔多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有些秃顶的、小眼睛的丑陋男人。
那是拉尔德。
他走过去,原地再没有两个阿尔多,他自己恍然未觉。
47、第四十七章 掉进回忆泉 三
普拉提大集一年只有一次,是大陆上远近闻名的盛典,每年为期半个多月,人流量却非常大,尤其这一年,据说一队商人出海弄来了好多奇珍,噱头打出来,甚至吸引了不少贵族们前往。
“问题就出在海上商队上,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有问题,吸引了两只恶魔级和二十来只二级三级迪腐。”拉尔德说,“两天前我派出了第一骑士队,但是现在他们已经陷在了不知道哪只迪腐的界里面,联系不上,公爵的小儿子也在普拉提,一直在向圣殿施压——我和莫卡洛斯商量过了,现在你去救这个场,可以么?”
阿尔多眼睛一闪:“公爵的儿子死了么?”
拉尔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谁知道呢?”
“我需要最快的马,第二队第三队的骑士调动权,另外需要公爵大人调动一些亲兵参加搜救,普拉提地方太大,圣殿并没有那么多人手……特别我们要面对这种上百只迪腐的暴动。”阿尔多在“上百只”这个词上面特别加重了一下语气,“骑士们轻装先行一步,叫卡洛斯立刻带上调齐净化水和药品,带上治疗师和第四队后续支援。”
“完全可以,我想公爵大人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拉尔德说,接着他似乎非常感慨似的,甚至语重心长地对阿尔多说,“我和莫卡洛斯对你的期望都很高,你要知道,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金章并不是终点,它只是个起点而已。”
这句话触动了他,阿尔多再怎么少年老成,这个时候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已,他身上真的有太多令人骄傲的东西。
纵观圣殿整个历史,有几个人能在短短一个月里从导师那里通过实习期,又在正式出任务不到一年以后就拿到了金章呢?
大主教莫卡洛斯亲自带出的两个学生——圣殿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天才,然而只有阿尔多自己知道,卡洛斯才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光明之血以及无与伦比的咒文能力的那个天才,他不是。
他身体里甚至有另一半肮脏冰冷的血,它们从出生开始就不断带着他徘徊在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给了他最艰辛的童年同时,也给了他和别的那些天真烂漫的少年们不同的早熟早慧。
如果不是当年莫卡洛斯先生一时心血来潮收养了他,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或许早死了……又或许,变成一个人不人,迪腐不迪腐的怪物,徘徊在黑暗和光明交界的地方,等着被某一方的人杀死或者吞噬吧?
越是从沼泽深处爬出来的孩子,就越是渴望高处的空气,这几乎已经成为十几年的圣殿生活里,刻在阿尔多骨子里的东西,他没有家族,没有来路,也没有退路,只有虚无缥缈的自尊慢慢磨成的一个坚硬而脆弱的壳,非无坚不摧不可。
“是,我明白。”阿尔多看似平静地对现任祭司拉尔德说,“莫卡洛斯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
“不算乐观,时好时坏,”拉尔德顿了顿,直视着阿尔多的眼睛说,“老实说,莫卡洛斯作为大主教,实在不该亲自去唐格思古堡犯险——年纪也在那里摆着啦。如果,我是说如果,大主教这回伤了元气,权杖的下一个主人是谁这件事,你想过么?”
阿尔多一愣,然后有几分圆滑地说:“我也不赞成老师上一回的行动……只可惜我是个猎人,如果当年修习的是治疗师,现在还能帮上一点忙。”
拉尔德颇为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谦虚确实是一种美德,不过你不觉得你实在内敛得太过头了么?说实在的里奥,我可不觉得这是优点。”
他虽然是抱怨,语气却非常亲昵,分明一副熟人长辈的模样。
阿尔多笑了笑,没接他的话音。
拉尔德察言观色,发现始终调动不起这个年轻人的太大的兴趣,略微有些挫败——那些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哪个不是一骗一个准,只有这个那么难对付……难道是因为迪腐的血统?
他决定再接再厉:“莫卡洛斯的传人,总共就只有你和卡洛斯两个,你觉得他会把权杖交给谁,虽说卡洛斯也非常优秀,但是我真心觉得那个位置,由你来接手更合适一些,你觉得呢?”
阿尔多立刻警觉地顿住脚步:“这种事不适合开玩笑,拉尔德先生。我的资历和能力都差太远,就算老师昏了头,他也不会这么草率地把圣殿交给我。”
可拉尔德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似的,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不,相信我,你现在欠缺的只有一点资历,普拉提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历练,你觉得呢?别让我失望啊,年轻人。”
阿尔多眼神一闪,匆匆忙忙地对他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拉尔德的话点中了他的最深的心事,尽管在某人死缠烂打下接受了对方的感情,阿尔多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卡洛斯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弗拉瑞特家的小少爷,受人瞩目的光明天赋……阿尔多总是觉得卡洛斯和自己是两种极端,他拥有一切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有打算珍惜它们的意思——金章授勋的时候,卡洛斯甚至连出席都懒得出席,完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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