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上万人,男女老少,皆手足不全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见了二人俱横眉唾骂,原来这些人全是死于战乱的冤魂。两位前辈平生杀人无数余威犹在,将众鬼魂叱退,却也有感于心,促膝夜谈达成协议,划分地界互不相扰,始得江湖二百年安宁,一度被后世传为佳话,遂建城其上,得名“夜谈城”。
长河滚滚,物换星移,随着魔教分支星月教的强大到统一,正邪两股势力再次发生激烈碰撞,“正必灭邪”的观念迅速在江湖上流传开,“夜谈城”也在不知不觉中易名成了“夜谭城”,那段古老的故事几乎已被人遗忘。
人们印象更深刻的,是百年前剿灭星月教那一战,武盟主组织白道几十个门派的高手设计伏击,横行于世的大魔头南星河最终被铲除,命丧萧岷的凤鸣刀下,据说当时城中血流成河,尸积成山,魔教死者无数,这也是白道最引以为自豪的一战,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
温香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雷蕾始终保持沉默。
一阵杂乱的蹄声由远及近,从马车旁飞驰而过,接着很快响起一阵吆喝声,那队人马显然在前面停住了。
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外面似乎很热闹,三女皆疑惑不已,温香探头朝窗外看了看,立即面露喜色,让雷蕾与风彩彩下车。
原来何太平等人办事回来,正巧在城门处遇上。
掀起车帘,雷蕾就看见了公子。
风中广袖舒展,左手执凤鸣刀,右手半隐半现,依旧维持着挺拔的站姿,一身正气,想是这段日子帮忙处理事务十分辛劳,俊脸上不免多了些憔悴。
太怀念“小白”的感觉了,虽然美人哥哥很万能,美色智谋双全,可跟哥哥暧昧那是万万不能的,还是继续跟“小白”混吧。
雷蕾跳下车,张开双臂就要扑过去。
“萧公子!”一个人比她还快,抢先站在了公子前面,挡住必经之路。
见风彩彩主动招呼,公子点了下头表示礼貌。
什么意思!雷蕾黑了脸。
公子看她一眼,略有关切之色,却不好丢开风彩彩过来。
犹如发怒的老母鸡,雷蕾轻哼了声,迅速别过脸,无奈张开的双臂不好就这么收回来,于是她四下扫描现场,寻找改扑对象。
基于“只扑美男”的原则,赵管家等人可以忽略,冷圣音是同行要除开,现场只剩下三个美男。
不能扑公子,不敢扑何太平,雷蕾没了选择,于是笑眯眯朝另一个人扑去:“姓秦的,好久不见越来越帅了啊!”
上卷 有多少二百五
毫不客气的称呼,热情的拥抱,这种不伦不类的招呼方式让旁边众人都愣住,赵管家吹胡子瞪眼睛,轻薄了公子,如今还要去轻薄别人,太不像话了!
秦流风今日披着件墨绿色镶金边的大氅,衬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贵气有余,乍有美人投怀送抱,他也不觉得意外,只低头看着雷蕾,似笑非笑:“难得雷蕾姑娘惦记,秦某荣幸得很。”
想不到他这么配合,雷蕾第一次觉得此人顺眼极了,马上拍他的胸脯,感慨:“还真有点惦记你。”
秦流风抓住那手,低声笑:“除了惦记,是不是还应该感激我?”
雷蕾不解。
秦流风道:“这么多人看着,秦某的清誉就毁在你手上了。”
装吧,风流才子还有清誉?雷蕾白眼:“美女主动抱你是给面子,别不识好歹。”
秦流风喃喃地:“我只知道,雷蕾姑娘原本要抱的并不是我。”
二人搂抱着窃窃私语,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另一副亲昵的景象。
公子移开目光,默然。
何太平看他一眼,略带斥责地:“秦兄弟,有话不妨回客栈再说。”
秦流风苦笑,放开雷蕾的手:“你看,害得我挨训。”
见他这表情,雷蕾觉得很有趣,正要说什么,谁知就在此时,旁边忽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已到嘴边的话立即被吓得吞回了肚里,赶紧扭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冷圣音身边竟多了个白衣美女,一双妙目正冷冷地盯着这边,不是冷醉是谁!
冷大美女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又跑这儿来了!雷蕾慌得丢开秦流风,尴尬地招呼:“哈哈你也在啊!”
冷醉点了下头,转过脸继续与哥哥说话。
雷蕾真觉得抱歉了:“这个……”
秦流风负手:“好说,打算怎么补偿?”
奶奶的真会爬竿上,雷蕾假笑着推他:“走吧走吧,先回去再说。”。
晋江客栈二百五十号。
刚刚走进门,就有四五个人迎上来,领先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高大老人,开口向何太平汇报事情:“崆峒和昆仑两派都已答应,准备起程回去了,如今这些人都同意暂时搁下恩怨,暗中查访那石先生的下落,一有消息便即刻向上头禀报。”
何太平点头,抚慰了几句。
这次夜谭城为争夺长生果死了好几百人,其中恩怨必是纠缠不清,难得何太平还能稳住局面平息干戈,想必花了很大力气,雷蕾十分佩服,同时又奇怪,这老人是谁?
正想着,老人的视线已经转向这边。
身旁温香低声:“爹。”
西沙派掌门温庭?雷蕾总算弄清此人身份,更加留心观察,只见这温庭广额方颐,面目威严,高挺的鼻梁倒也透着几分正气,光凭这相貌,实在叫人难以置信,这样一个人,也会为长生果亲手害死老友。
瞟了旁边的冷圣音一眼,温庭面不改色,对女儿道:“这儿的事已经完了,跟爹回去。”
温香迟疑:“爹……”
温庭沉下脸,厉声:“南海派的事与我们西沙派无关,人死了便死了,非要认定是老夫做的,老夫还怕了不成,回去!”
冷圣音冷笑:“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立功便能抵杀人之过?”
何太平皱了皱眉,拍拍他的肩,微笑:“这次温掌门立了大功,自当论功行赏,若他日查出真情,何某必会还你公道,冷掌门还不放心?”
冷圣音不语。
“何盟主这么说,老夫就放心了,”温庭略拱下手,转身领着部下出门,“还不走!”
温香无奈,只得跟着父亲离去。
冷影真是他杀的,能这么义正辞严坦坦荡荡?可上官秋月当时也不像说谎,雷蕾兀自怀疑,旁边冷圣音忽然转身,快步上楼去了。
那边风彩彩一直跟着公子,问这问那,公子偶尔也客气地回两句,这边雷蕾越发脸黑,推秦流风:“我累了,房间在哪儿,我要休息。”
冷圣音是南海派掌门,自然不劳别人安排,倒忘了两个姑娘还没安顿,秦流风咳嗽一声,唤过小二:“再要一间上房,雷蕾姑娘与风姑娘同住。”
不小心救回个情敌,错误犯了一次就够了,谁要犯第二次啊!雷蕾马上划清界限:“我要一个人住一间。”
秦流风打量她,为难:“你?一个人住?”
“我喜欢住大房间。”
“姑娘,你有银子付么?”
“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
秦流风懒洋洋地:“秦某不能乱花公款。”
雷蕾手一指:“小白会给。”
秦流风道:“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姑娘,你还真不客气。”
雷蕾瞪眼:“你有意见?”
“姑娘吩咐,敢不从命,”秦流风连连点头,转身大声吩咐小二,“雷蕾姑娘喜欢一个人住大房间,要最大最好的,房钱那位萧公子会付。”指着公子。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何太平忍笑摇头,自上楼回房去了。
小二立即望着公子。
公子看了雷蕾一眼,没说什么。
雷蕾气得踩秦流风:“吝啬!”
秦流风学着她的语气,板着脸:“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当米虫,银子来得有多不容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吃饭都很困难!”
雷蕾不理他,转向小二:“房钱这位秦公子给。”
小二犹豫:“这……”
秦流风笑:“我替你给也行,有什么好处?”
雷蕾道:“小器!”
“我这边给吧。”公子终于开口。
小二机灵,马上陪笑:“谁给都一样,几位都是贵客,还会赖帐不成,姑娘请。”
还是我家“小白”好!雷蕾谁也不理,大模大样跟着小二上楼。
大年初一夜,长生果拍卖会现场禁止带火,入场的每个人都要经过搜查,因此整个拍卖过程都在黑暗中进行,为的是掩护买主身份,最后长生果以千万高价售出,至于那位石先生,从头到尾都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长生果的买主是谁,更无从知晓,所有人互相怀疑,拍卖会落幕就起了骚乱,几百人战死,紧要关头温庭总算作出选择,下令西沙派所有高手全力阻止,费了极大力气,直到最后搬出何太平口谕“妄动者格杀勿论”,才控制住现场。
死伤这么多,各路人马如何干休,因此何太平赶来之后,立即着手处理调解纠纷,恩威并施,忙到如今才总算将这些人说服,各自散去,
至于长生果的下落,已经成为一个谜。
这件事大约算是过去了,但长生果的诱惑实在太大,免不了暗地里仍有人私下打探,都想知道那夜的大买主是谁,谁愿意别人比自己活得长呢。
何太平也在派人查探,却是为了防止祸患再生。
惟独雷蕾心中有数,此事既有上官秋月参与,石先生卖出的长生果就绝不可能是真的,正如他所说,石先生卖假货赚钱,上官秋月帮他玩了一把,因此她也很好奇,一千万买个假果子,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这么有福气?
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走过,说话声压得很低。
“分了吃吧。”
“何太平也在这客栈,仔细些!”
“果子先放着,去找老三回来。”。
分东西?果子?雷蕾倏地起身,从门里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只见三个普通客商打扮的人陆续走进了不远处的房间,其中一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用丝缎裹得严严实实的,很快他们又从房间出来,鬼鬼祟祟朝四周张望,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下楼去了,看样子是去找那个“老三”。
难道长生果就在眼皮底下?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雷蕾心中狂跳,待三人一走,便迅速跑过去,大约那几个人很快会回来,门并没上锁,她只管进屋翻箱倒柜乱找,客房藏东西的地方不多,很快就从屉子里找到了。
真有长生果老娘也尝尝,雷蕾心潮澎湃。
一层丝缎。
又一层丝缎。
再一层……
一共裹了七八层丝缎,可见东西至关重要,很快,随着丝缎被重重剥开,果子的形状逐渐显露,雷蕾激动:“宝贝啊宝贝……”
迅速抖开最后一层缎子,一个圆圆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笑容凝固。
拳头大小,青中透黄,隐隐散发着果香。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雷蕾揉揉眼睛,伸手将果子拿起来反复研究,最终失望地确定,这玩意绝对不是什么长生果,因为她实在吃过太多了,光凭那香味,闭着眼睛都能叫得出名字。
早该想到,这几个人哪点像买得起长生果的!一千万呐!
一个苹果搞这么神秘!
不过很快雷蕾就想明白了,来江湖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苹果,也许在这里算稀有水果,她没好气地将苹果拿在手上掂了掂,决定顺手带走——害老娘空欢喜一场,多少也该补偿下,免得你们几个分不均匀,闹出矛盾破坏友谊。
老娘已经很久没吃苹果了。
雷蕾对着苹果垂涎,顺手将那些丝缎揉成一团塞回屉子里,快步出门,准备回房间慢慢享用,哪知这一抬眼,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个人。
“你没事吧?”。
总算还记得我,雷蕾不理,快步绕过他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公子站在原地沉默,大约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门被故意留了道缝,然而迟迟不见人进来。
走了?雷蕾可不知道这是公子严谨守礼的作风,气得骂:“小白,你、你就是个木头!”
沉默片刻,门外传来公子的声音:“出来吃饭了。”
雷蕾马上冲出去:“走吧。”
公子默默跟在后面。
雷蕾莫名来气,走了几步倏地停下,语气像吃了火药:“小白!”
公子跟着停住脚步,谨慎地:“我听风姑娘说……”
雷蕾冷冷地打断他:“风姑娘说什么,关我什么事!”
公子果然住了口。
想抢我家“小白”,雷蕾泄愤似的,“喀嚓”一声,就着手里的苹果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瞎子也能看出来风彩彩对他爱慕有加,看他那眼神都冒星星,太色太没淑女形象了!
她只管生闷气,这边公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先前的话题对方不爱听,于是将注意力移到苹果上:“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