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狼半路上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了两次,都没说什么话就又晕了过去。兰花儿都没机会跟他说他已经换了个主人。
等马车到了坳子村,又是一件天大的事,震得全村上下都跑到村外来围观。兰花儿从马车里边探出头来喊大家让路,马车才勉强地走到了赵家门前。
村长也跟着过来打听。
兰花儿便笑着讲:
“没有什么事儿的。只是我家里边缺个干活儿的。有人便给我送了个劳力。”
马夫扶着臧狼到屋子里边去,外边村民隔得远了,臧狼身上又已经洗干净了,倒也没瞧人出来就是个伤的。
村里边虽然不兴养些干活的人,但像颜大郎这样的短工也是有的。他们也都知道镇上的富贵人家里边养着些干活儿的下人。而且,他们又一直觉得兰花儿是红花白看上的。红花白要给她送个使唤的人,那也……好像合理?
只是好多人又忍不住心里边泛酸。
桃婆子夹在人群里边,忍不住就嗤了一声:
“哼。没见过还有往自家看上的闺女房里边送男人的。我看啊,这兰花也没有那样得宠,不过是贵人看着有趣。这不,其实是要给自家下边的家生子寻个人吧。”
旁边就有不少人跟着点头附和起来。
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赵家原本境况不如自己,怎么就突然一下被贵人给看上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要是一想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反倒就觉得舒坦了。
兰花儿自然管不住那么多人的嘴。她也没有心思去管。
向村长简单解释了一下,又给车夫道谢,回头还要将好久没有整理的屋子擦拭一遍。还要准备晚上的饭食,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咧。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送走了,兰花儿已经累得快要瘫下来了。她回头望了一眼躺在炕上的臧狼,突然觉得有些羡慕起来。她也想要躺着不动啊,可惜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先是将臧狼的文书和地契放到一块去了,又想了想,那得来的赏银干脆就不放在家里边了。而是拆了一点儿衣袖,将那些银子给缝了进去。准备等之后改花回家了,再拿出来,一并商量着用。
之前从镇上出来的时候,那户人家就给了她不少伤药,让她好用的。臧狼并没有受内伤,之前在镇上的时候煎了点儿补气延命的药,这时候便没有再交下来贵重的药材,也省得兰花儿还要到杨郎中那里去煎药。
兰花儿在屋里边忙了一通,好不容易将事情都理了一遍,得了个空闲的功夫坐下来了,才有时间在旁边慢悠悠地看着臧狼。
身契上边有这个人的生辰,算了算,也就是虚岁十八的小郎君。说不上年纪大,却也是年纪不小了的。
脸很白,唇也是,是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身上倒是麦色的,比寻常农村少年都还要再黝黑一些。身上还能看出肌肉线条的痕迹来。想来原本是个健壮的,只是不知道被那样凶狠地对待了多久,整个人都瘦了下来。
他身上还有些旧伤疤,估计是以前跟着楚江开的时候就留下来的。虽然养好了,也仍是留下了印子。
不过那些伤口就是再怎么狰狞,也比不得他现在的这一身。
最让兰花儿头疼的是臧狼脸上的伤口。从额角一直到锁骨的。好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当初因为伤口很脏一直没处理,已经化了脓,流出腥臭的黄色脓水来。唯一幸运的是,没有伤着眼睛。
臧狼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偶尔还会有些发热,整个人精神也不好,迷迷糊糊的。
兰花儿喂他水和粥的时候,他倒还知道自己张嘴咽下去,平常的时候却难得清醒。
这样看了看这人,兰花儿突然又有点儿后悔了,觉得自己怎么脑子一抽,就捡了个麻烦回家。
可又觉得,不捡也捡了,还是得把人慢慢养好了,才能再用起来。
晚上的时候,兰花儿自己喝了点粥,又喂了臧狼。
臧狼难得的清醒了点儿,安静地看了她好久,看得她都觉得奇怪起来。只是她仍然来不及跟臧狼讲话,臧狼就又昏了过去。
兰花儿都好要忍不住叹气了。
她原是想着让臧狼一个人躺在外边炕上,自己到后边屋子去睡的,又担心半夜的时候臧狼突然会有些不好,忍不住就犹豫了起来。
这样纠结了一回,兰花儿还是决定在臧狼旁边趴着凑合一个晚上。
等之后臧狼稳定下来了,她就用不着再这样守着他了吧。
这一夜倒是过得平安无事的。
臧狼睡得很安稳,身上的热度也慢慢退了下去。
只是兰花儿心里边一直惦记着身边有个病人,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安稳。她心里边存了事,虽然已经非常困了,却反复地在做噩梦。等她醒过来了的时候,常常就不记得梦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记得那种心惊胆颤的感觉,忍不住就爬起来摸了摸臧狼。
每次都要等摸到臧狼呼吸稳定,才又安心地睡回去。
这让兰花儿想起之前家里遭了偷儿的时候,狗蛋被打破了脑袋,她也是这样,整夜睡不好,来来回回地醒过来,一定要确认一下狗蛋的情况,才能又睡回去。
这样迷迷糊糊的时候,兰花儿便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楚江开的。
“我像待我阿哥阿弟一样待他。”
兰花儿便疲惫地想,这还真是不小心被说中了呀。
因为晚上一直没有休息好,而且还是用趴着的姿势,早上起来的时候,兰花儿就觉得腰酸背痛的,总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便愣住了。
臧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
每次臧狼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地想起梦里边的那只大狗子来。她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开口问:
“你、你觉得怎么样了?”
臧狼抿了抿唇,小声地讲,“还好。”。
他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好像是之前伤着了。而且讲话的时候有种憨厚而羞涩的感觉。并不像兰花儿想的那样冷硬,而是像村里边最淳朴善良的少年,带着种青涩的害臊。兰花儿马上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当侍从出来的,身上杀气会很重,又像颜大郎那样不爱讲话呢。
“我……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你知道么?”
这话讲得有些别扭,兰花儿自己都有点儿害羞,臧狼却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说,“我知道的。往后,我听小娘子的话。”。
ps: 谢谢小香鱼打赏的平安符!!!
《耕耘记》卷二发展
九十三养伤【一更】
臧狼身体毕竟很好。
他醒过来了以后,精神好像也跟着好了起来。一双眼睛微微发亮的,安静地追着兰花儿干活的身影。他甚至已经想从床上起来,只是被兰花儿拦住了。
“你现在起来,伤口要崩开的。我可不要给你换药。”
臧狼有些害羞的笑了笑,讲:
“我想帮小娘子干活。”
兰花儿差点没笑出来:
“你现在这样,还干什么活儿啊。赶紧养好了,我家里边有田,有的是活儿。你瞧,我这连个劳力都没有,田里的事情可都得你去做了。你可得努力做。”
臧狼就跟着很认真地点头,“我力气大。”。
他的确像是个力气大的。那么高大的一只。虽然才只有十八岁,却已经差不多有颜大郎那样的高度,肩膀又宽。身子还带着些少年未完全展开的感觉,肌肉却已经都鼓了起来。他不讲话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绷着的弓弦,就是静静坐着,也好像能随时发动攻击。
不过,臧狼的面相却很和善,甚至有些憨。浓眉大眼的,方脸,眼神沉静。
撇开他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的气势,和村里边的少年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兰花儿不让他下炕,他就在炕上安静地看着兰花儿,瞧得兰花儿都不好意思起来。
“你要是无聊,就躺着休息。”
臧狼就想抬手挠头。结果手才举了一半,就拉扯到了伤口,他只好又把手给放了下来,摇头讲,“不无聊”。
兰花儿默了默,心说你一路看着我跟演戏似的跑来跑去,自然不觉得无聊。
她想着要跟臧狼说说话。却又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问臧狼之前的事儿?这好像有点揭别人伤疤的意思。可聊别的,又不知道能有什么话题。
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兰花儿才找了个话题,问道:
“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我把你从楚二郎那儿要了过来咧?”
臧狼讲,“我听到。那时候我还醒着。”。
兰花儿“哦”了一声,总觉得这话题又接不下去了。
她有些不敢看臧狼那边。每次看到臧狼一身的伤,脸上还带着道没结痂的伤口,她就止不住地难受。
想了好久,她又憋出来一句话:
“你、身上的伤疼么?”
臧狼居然想了想,然后才很认真地回答。“疼。”。
但是,他马上就又接了一句:
“我能忍着的。我、我不是那样没用。”
看他一脸着急着要辩解的样子,兰花儿立马就被逗乐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臧狼有点茫然地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显得可笑。
“我不是问你那个,你好好躺着就是了……”
她只是觉得这人实在可爱得紧。虽然觉得可能会被人嫌弃,却还是讲了实话。
这样以后。就又沉默了下来。
臧狼一直看着兰花儿在忙活,看了好久,突然开口:
“我、我力气大。吃得多……不不,我可以不吃那样多。会做很多事情。现在不能帮着做事,好了以后我加倍做回来。我听小娘子的,我……”
他讲得很慢。但是也很急,脸都憋得有点儿红了。期期艾艾的,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想要表达什么。只是很着急的样子。
兰花儿愣了愣。静静听他讲了好久,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就讲:
“我不嫌你躺着,不嫌你身上有伤。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大事,你往后能帮上忙的。”
她心里边突然有些难受了起来。她想起之前帮臧狼擦身子的时候。臧狼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村里边的人好多手上也有茧子的。可臧狼年纪并不很大,他手上的茧子不像是干活磨出来的。倒像是剑茧。虎口的地方有好多细细的伤口。看不大出来,一摸上去,却让人难过得很。
她突然有点儿能理解楚江开的心思来了。
原本还想着,真要把臧狼当兄弟的,怎么就随随便便地让她把人带走了呢。
这会儿她才发现,没有办法再做事,竟是让臧狼这样的不安。
她以前在现代的时候,曾经有看过一些,和侍从或是死士相关的小说。只是这些人通常都当不了主角。通常不过是跟在男主角身边的一个影子,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偶尔出来说一句话或者做一件事,然后就再也不会被描写到。
有些作者癖好奇怪些的,就会安排这么一个背景的配角。有名有姓了,却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成了炮灰,就是一直痴恋女主,毫无结果。
没办法,谁让他们一点儿身份背景都没有呢。
她对这些其实没有很深刻的了解。只是知道大概是训练很苦、任务很重很危险的一群人。
楚江开并没有将话都说开,他担心自己将臧狼养着,臧狼得羞愤而死。兰花儿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他叫臧狼。
臧,对奴仆的贱称。
后来,兰花儿问他为什么会用“狼”这个字来做名字的时候,他说,这是赐下来的名字。他是他们那群里边最凶狠的一个,所以得了这个名字。兰花儿实在无法从臧狼身上看出凶狠劲儿来,总觉得比起狼,这人更像是只大型犬,而且是特别和善的那种。就算不是金毛,也应该是只黑背什么的。
憨得要命。幸亏是个忠心的,也不闹腾,不然那得要成哈士奇了。撒手没什么的,兰花儿可一点都不想养。
兰花儿想了想,跟他讲:
“阿狼,我叫赵兰花。我就是个村里边的小娘子。种点儿田,嫁个好人家,就是了。我不知道你以往是怎么样的,我也明白不了。你在我这,帮着种地就是了。我是个娘子,阿哥阿弟都不在家里边,我只是要个人种地,帮忙看着家里,不遭偷儿。”
臧狼很拘束地点了点头,好像有点不习惯被兰花儿叫阿狼,却还是答应了一声。
兰花儿看他这样,也不好多勉强他讲话,就让他一个人在床上坐着。
晌午的时候烧了粥,特地杀了鸡,配了细细的肉丝。
臧狼在前头听到兰花儿杀鸡的声音,整个人都好像惶恐了起来。兰花儿将熬好的粥端出去的时候,他连手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小声地讲: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