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帐中一片欢声笑语,连侍酒的女婢都掩了口偷笑,并无半点担忧模样。
“你们不要忘了,五年前,汉朝皇帝派出四军攻打我匈奴,”中行说扬眉,声声斥地的说道,“唯有卫青一路打到了我匈奴龙城,获胜。卫青这才受封为侯的。”
一时间,帐篷中安静下来,所有的匈奴人脸上都有点难看。“那只是碰巧罢了。”洛古斯冷笑道,“当时匈奴人根本没想到那个毛小子敢打到龙城去,龙城只有少数老弱残兵。”
“那河西的楼烦,休屠二部呢?”中行说咄咄逼人道,他知道这样作很不受欢迎。但他必须要说,因为如果连他也不说的话,这些匈奴人就真的妄大自尊到发指的地步。
“在汉朝李息率军出右北平的现在,单于仍然派我来到右贤王的领土,”中行说站出来,向洛古斯拜道,“就是希望右贤王能够重视汉朝的这次进攻,不要丢了匈奴人狼的子孙的威名。”
“我已经派路蝉让带了一队人马去挡住卫青了。”不知道是惧于单于的威权,还是被中行说说服,洛古斯终于松口道。
中行说松了一口气,“路蝉让大人是右贤王部落中与沃提允齐名的勇士,有他在,想必能挡的住卫青。”
虽然他并不看好路蝉让,但这话并不能明白的说出来,好在路蝉让的确是勇猛之徒,至少能挡的住卫青的锋芒,当战败消息传到王廷,右贤王部落上下总要重视起来,这场战就好打了。
但就连中行说也没料到,卫青早在一开始就分兵挡住路蝉让,自己则带着精锐轻骑军直奔王廷而来,一路上遇见匈奴牧民,无不屠戮殆尽,此时距王廷已经不过里许之路。
一场战争,对立的不仅是两个国家领军的将军,更是两个国家的君主,伊稚斜必须感到背运的是,他的对手,是那个拥有长安一片繁华,站在王朝的影子前,雄才但阴沉,大略但也暴虐的汉武帝,刘彻。
夜色之中,包扎起马蹄的骑军正在小心欺尽匈奴王廷。卫青一边掣马奔驰一边分派任务。
“公孙贺,你带五千人马,从后面堵住王廷,务必不要让重要人逃出去。”
“李朗,你带五千人马,从左边抄过去。”
……
“何裨将带队找匈奴人马圈,先惊了匈奴人的马,我要匈奴人无马可战。赵信,你带一队人马,居中策应。我带人正面强攻,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众将齐声小声答道。
“汉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句诗,”柳裔徐徐回过头来,在深寂的夜色中偏头看他,眼眸清凉。
卫青哑然失笑,这柳裔本不是文人,怎么会在战争情势一触即发,如此紧张的时刻掉起了五袋?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夜色中,汉军潜行的声音沙沙作响,柳裔的发被微微的夜风吹起,一刹那间,有点乱。
柳裔一字一字慢慢念道。
刹那间,卫青失神了。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卫青,便是那种真正的男儿吧。
柳裔回过头,挥鞭鞭向坐骑,向前冲去,心中想。
第二卷:长风破浪 二十五:边庭流血成海水
元朔五年的春天,多少年后,帝都长安的人们大多记得,这是闻名全国的子夜医馆初初开张的时候。只是彼时,长安西室大街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医馆开张,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说到小,这可不是冤枉了它。在富豪商铺林立的西市大街上,这样一个小铺面,只有一间外堂一间内室,大夫坐在堂上,很多时候不是在看病,而是在看着什么五,乐不可支的样子。
医馆外面挂了一个木牌,上五:日医十人,诊金廿钱,午后休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陈雁声啃一口苹果,不在意的道,“我不喜欢空空荡荡的屋子。还是这样,”她环视一下子夜医馆的布局,微笑道,“有家的感觉。”
医馆是陈雁声亲自布置,不求华奢,只求细节上的舒适。靠椅上的竹扶手,电视剧里才得一见的一格一格的药柜,古色古香。她闭了眼,想象自己还在家中,就算不是,也能想象下在师傅身边。
“寄江,我想陌儿和初儿了。”她可怜兮兮的望着替她收拾药材的女子背影,哀怨道。
“等漠南大战结束,柳大人自然会去唐古拉山将他们接来。”女子将一味甘草放进对应的药格,回过头来,眉目清嘉,赫然是月前在司马相如夫妇面前唱《西州曲》的梅寄江。
“梅姐姐,”陈雁声望着她,促狭笑嘻嘻道,“说不定到时候郭师兄也会回来呢。姐姐想不想他?”
“要死了你。”梅寄江红了脸,她本是当代名医梅梁之幼女,父亲为贼匪所杀,她却被经过的游侠郭解给救了下来,托给陈雁声照顾。陈雁声看她聪明敏慧,幼承家学,也就随意她在他们名下各处产业走动。
“说起来,雁声你真的比我小么?”梅寄江好三问,“你到底今年多大了?”
陈雁声垮下脸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算多大,这些年来者辨认哥哥那边叫姐姐只不过是因为原来的自己喜欢状小卖乖,当然当时的韩雁声的确年纪也小就是了。
“你觉得呢?”她问。
“嗯,”梅寄江退了几步,打量她。“不知道,好像二十一二,又像二十六七。”
“寒,等于没说。”陈雁声汗。
梅寄江很快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医馆生意这么差,你都没个主意么?还是把那个牌子撤掉吧。”
“我又不缺这点钱,”陈雁声毫不在意,“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没有有缘人,我有什么办法。”她看着梅寄江有些担忧的神情,安慰道,“安啦。等哪天有人上门来,自然生意就好了。现在嘛,”她忽然兴奋起来,“反正左右无事,药材也全,咱们来研究熏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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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一战的惨烈,很久之后,柳裔回想起来,仍是一阵震撼。
哪怕他再英勇,再拥有比常人多千年的见识,毕竟,这是第一次,他直面这么多人的死亡,有匈奴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柳裔,他策马在马上问自己,自嘲一笑,你不是自诩是中国第一特警么,什么时候又将民族界限看的这么清了。
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他尚铭记方裕翰和杨哲的死亡,又亲眼目睹一条又一条熟悉或陌生的生命前仆后继的奔赴死亡。
事后想起,尚心惊肉跳。
可是当时,他这是沉着着指挥着一场场进攻,尚能冷静的盯着王廷里甫惊醒的匈奴人,冷眼观察着匈奴右贤王的去向,命令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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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记载,元朔五年春,卫青率军出朔方,长途奔袭,突袭右贤王的王廷,打得其措手不及,狼狈北逃。
因为有左贤王爱子鄂罗多在手,再加上另一路将领李息遣派得宜,左贤王和单于并没有派兵援助右贤王洛古斯。
右贤王洛古斯却还是逃掉了。
柳裔冷笑,招过薛植道,“你带五十人出去,在北面公孙贺后面,伺机判断,再设一道拦截,若洛古斯出逃,务必生擒。记住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是。”薛植领命而去。
“小虎子,”柳裔唤道。
申虎策马过来。
“你……小心一点,要记得,你娘亲和姐姐还在长安等着你呢。”柳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拍了拍申虎的肩。他知道陈雁声不欲申虎有伤损,但是对于经受过特警训练的他们而言,要想茁壮的成长,就必须经历暴风雨的洗礼。而申虎也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练武数年,称的上大人了。这次战役纯粹就是关门打狗,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申虎点点头,策马去了。
“汉军杀来了。”
偌大的匈奴王廷,匈奴语的呼喊声响彻深夜,一片嘈杂。酒醉欢歌的匈奴贵族惊醒过来,兀自不信,洛古斯拉过入帐报信的卫兵,狠狠给了一巴掌,怒道,“胡说什么?汉军怎么可能杀到这儿,他们就是会飞……”
话没有吼完,他的脸色慢慢变了。远处传来战马嘶吼,营地里冲天的杀喊声让他明白不是一个谎言。换上战甲,他提起刀冲出帐篷。
黑夜里,带马冲进来的汉军宛如天神降临,持剑将匈奴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砍杀。
洛古斯一声怒吼,“儿郎们,提起你们的弯刀,我们匈奴人是长生天的子民,不会败给别人的。”
在右贤王的号召下,匈奴士兵逐渐醒转过来,个个恢复悍勇,一时间和汉军杀个难分难下。
中行说匆匆从客帐中出来,见此情况,来不及讶异,喊道,“砍汉军的马脚。”
柳裔从战场外看过来,“那个人是谁?”他问道。
没有人回答,身边的人并不清楚情况。
“罗士伟,你跟着那个人,生擒下他。”柳裔吩咐道。罗士伟是当初一线天恶战生还的数人之一。
“是,”罗士伟领命,冲进了王廷沙场。
“大家打起精神,守好这一边,不要让半个匈奴人从这边逃了。”
“是。”丘泽军大声答道,并无杀红了眼的人。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柳裔心中思忖。
营地北面出现冲天的火光,受惊的匈奴战马冲出营地,反而冲乱了匈奴人。
多少年来的汉匈战争,匈奴人一直处于主动出击的地位。虽有龙城,河西之败,但漠南匈奴人还是未改这种惯性。所以在汉军初始袭击时,被打愣了手,缓不过气来。而今的中行说提醒,醒悟过来,留心砍汉军座下的马匹。汉军马匹受惊,顿时有些乱了攻势,卫青带兵入王廷,看的真切,大声唤道,“下马。”
他处在己方阵营,匈奴人一时间又攻不到,座下马匹又是百里挑一的骏马,点尘不惊。卫青从身后抽出一支箭,借着火光看清楚远处右贤王的脸,远远的对着他瞄准,发力射去。
一片混乱中,利箭破空的声音也被掩盖,洛古斯发现的时候,箭已经射到近身,惊了一身冷汗,抽回大刀,劈开箭头,尚未来得及回刀,第二支箭已经插入他的肩膀。
其实汉军已经逐渐控制住了形势,匈奴人虽凶悍,没有马匹,只得做步军战,何况汉军人数众多,又都勇猛,杀人如麻,整个王廷像浸过了血水似的,遍地都是尸首。
“王爷,”右贤王侍卫阿逞冲回来,“你先走吧。”泪水坠落过战士悲慨的脸,这一刹那,没有人说他。
洛古斯伸手将肩上的箭拔下,吸一口气,“匈奴人只有战死的好汉,没有败死的懦夫。”
“可是王爷已经受伤了,先走了,以后才可以回来。”周围匈奴人劝道。洛古斯苍凉的看了看王廷,他的部落子民已经倒下了小半。他叹了口气,走到手下拢起来的战马,跨马而上。
卫青,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回头看向那个年轻的车骑将军,他有一张汉人特有的脸。我会回来的。
洛古斯不再回头,策马而去。
天渐渐亮了。
“将军,”汉军斥候来报,“王廷已经攻下来,抓获右贤王属下小王裨将十余人,另生擒其部众万余人,以及很多牲畜。匈奴右贤王窜逃,匈奴人拼死保护,我们没有拦住。”
卫青坐在帐内,年轻的车骑将军取得了如此战果,心中还是很兴奋的,“可惜,没有抓住洛古斯。”他叹道。
“卫将军,末将知罪。”柳裔出列,俯首跪拜道。
“柳校尉奋勇杀敌,何罪之有?”卫青讶异道,微笑着要扶他起来。
“在进攻王廷之前,末将就担忧匈奴有重要人物走脱,所以特意派了手下薛植在王廷西北面候着,抓获了欲向北潜逃的匈奴右贤王洛古斯。”柳裔避过卫青的搀扶,禀报道。
大帐内顿时传来嗡嗡议论,公孙贺一脸愤慨,“柳裔你私下调兵,将军法置于何地?”
柳裔抬头望了公孙贺一眼,又低下去,“末将情愿领罪。”
“好了。”卫青缓缓笑开,再次将柳裔搀扶起来,“柳校尉固然有不是,但也是担心大军,此次立下大功,待班师回朝,青自然会向皇上禀告。”
“多谢将军。”柳裔抱拳道,却在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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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裔回到营帐,看见申虎苍白的脸。
“不要怕。”他安慰道,这是少年第一次面对血淋淋的战场吧。连他也有些不能适应,何况少年。“想想这些匈奴人杀我同胞,辱我妇女,你杀了他们没人会怪你的,就连死在你刀下的匈奴人也不会。在战场上的人,本来就该有这个觉悟。”
“嗯。”申虎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对了,柳大哥,你要抓的那个人,罗士伟抓到了。”
“好,押他进来。”
申虎点点头,掀帘出去。柳裔的脸沉下来。他刚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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