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处时,枪尖银光闪闪,枪影回旋如风,一时间只见红光不见人形。那血魔使的是两柄短斧,根本施展不开,若不是他的盔甲粘稠如血般坚韧,只怕早就败下阵去。
飞扬自然对上先前的天魔魔将,无咎璧化作的长剑矫如游龙地跟那魔将的暗血戟拼了个旗鼓相当。先前飞扬似乎还有些顾忌无咎剑遇上了暗血戟可能会有闪失,使得小心翼翼,但几下碰撞之后显然是那暗血戟吃了些亏,于是飞扬再无顾忌,清角剑法一旦施展开来便如漫天银星一般,无孔不入地向那天魔魔将渗了进去。
唯一落了下风的是我。
我虽然已然现了法身,但我人身劫尚未度完,哪里知道该如何以这法身制敌,只能冷冷地看着那楚虞,希望能多拖得些时间,大风或是飞扬结果了他们的对手,过来帮我。
楚虞跟我对恃了片刻,突然抿嘴而笑,“梦儿姑娘,楚虞可是眼见金甲神人一杵将你的法身打碎的,不知道……”正说及此处,我便觉得右臂上一痛,这楚虞果然狠毒,故意说着话分散我的心神,却在说到中间时无声无息地放出一针。
见我中了招,楚虞再不废话,揉身而上。她的兵刃是两柄短刀,同样裹着黑雾。我实在不知道法身应该如何抵挡,只能尽量地挥舞逸云带,苦苦支持。
大风喝道,“猫儿,用玉胜!”他就这一失神,血魔却得了喘息的机会,眼见着他那边爆出一团血光,腥臭难耐。
我却实在无力去看大风那处究竟如何,随手抽出发上的玉胜,向楚虞的短刃击去。只听得叮当两声,楚虞的短刃便断作四截。
楚虞大怒,随手抛出一大把摄魂针,密如黑云般扑来,古怪的是,我掌中握着玉胜,心头便一点都不慌。心念动处,逸云带无风自动地挽出数圈云纹,将那些毒针统统击了下去。
“厉害啊,文梦,不过,你到过魔界罢?”
楚虞妩媚地冲我笑着,一转身化作祼女,瑰色的轻纱下凸凹有致的身体无比诱人,脸上却是万般风情。
我冷冷地道,“楚虞,我对女人没兴趣。”
“是吗?”楚虞浅浅地笑了笑。随着那个笑容,她的眼睛居然变得明澈起来,身上纱衣霎时变为一袭白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去,纯洁,纤尘不染。
她静静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悲哀神色,却没有泪水,是那种连泪都再流不出来的无以言说的彻骨悲哀。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执子之手,与子偕行。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
楚虞低低地将那小调吟唱出来,曲调平淡,并不一味地摧人泪下,可那浅浅淡淡的悲伤中,却是心死成灰的绝望。
我怔怔地望着她,心下阵阵剧痛。
无咎便在我眼前,却在我伸出去挽留的臂间化作光影碎片,他的身影从此在天地间再无痕迹,而那些曾经的温柔抚摸,明净笑容,睿智话语,再也追不回来,只在我记忆之中,慢慢地被时光磨淡,磨浅,终至无法记起……
我以为我爱无咎,可我为什么能接受飞扬?有了飞扬,我只骗着自己他也许便是无咎,可他不是呢?当我心里的无咎都被飞扬取代了的时候,七界里,天地间,哪里还有无咎的一丝影子,半点笑容?
既是如此,倒不如也去了吧,天地间既已没了我的无咎,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头顶黑云间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那种黑暗就如永恒的安宁,默默地望着我,唤着我。只要融了进去,心中便再无伤痛。
“梦儿!”
是谁在唤我?哦,是飞扬吗?我心里又是一阵痛楚,飞扬,对不起,梦儿再不能跟你相守,我要随了无咎去。
“梦儿!”
飞扬这回的声音却近在身边,我勉力地向他看了看,只见他脸上又被划了一道,臂上还有伤,却握了我的手将他的仙灵之气送了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我的昆仑法身已然消失,不知是楚虞的法力太大,连我的法身都不能抵挡,还是,因为我的仙灵之气再无涓滴,于是支撑不住昆仑法身,才受了楚虞的蛊惑?
有了飞扬那里的仙灵之气,我终于又回复了法身,冷冷地望向楚虞。而楚虞还是适才那般模样,垂下眼去,低低地,似是在对我说,又似是自语。
“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几句话貌似清浅,我的胸口却如被重锤相击一般,“哗”地喷出一道金色的血箭,与之同时,许是受我拖累,飞扬也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霎时间苍白如纸。而仙灵之气的流转也缓了下来,先是我臂上的逸云带化作细碎光点,然后,手中的玉胜也在寸寸褪去。
我咬咬牙,从袖里摸出了那只海鹄靖,看了一眼飞扬,仙灵之气不足,飞扬手中的无咎剑已经回了丹田,看我拿出海鹄靖,他只笑了笑,笑得却颇有些无奈。
我再也管不得那许多,管他将来的姻缘如何,我至少得活到那个时候,而现在,我想要的,只是这只海鹄靖里的仙灵之气。
见我拿出海鹄靖,本来还静静望着我们的楚虞却动了起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摄魂针再度铺天盖地冲着我扑面而来,而我此时已经完全回复了人身,除了手中一只海鹄靖之外再无长物。
便是那瞬间,我却居然还能看了看飞扬,将手里那只海鹄靖用仙灵之气点燃塞了给他,再一把将他推开。
远远的,大风在跟血魔和天魔缠斗,他身上不知是被血魔弄了些什么东西,满头的火焰都有些发乌,他虽想要纵身过来,却被天魔的暗血戟缠了回去。
大风这般狂傲的男子也会焦急么?我只听得他在唤着“猫儿”,声嘶力竭。
我不想回答,右臂上先前便被魔针射中的地方愈加地痛了起来,鼻端,已能嗅见魔界的血腥味道。
第二十八章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摄魂针,我索性也不去做什么无谓的躲闪,死则死矣,但愿飞扬有了那只海鹄靖的仙灵之气,无恙。
哪知就在这片刻,飞扬那处竟爆出漫天光华,我愕然转过头去,却见他立在空中高悬的海鹄靖下,周身都笼着如瀑如幕的仙灵之气,佩云凌虚般的缥缈。而溢出光华的却是无咎璧,在他手中幻着七彩。
他微笑着望我,口中却在低低地吟诵。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极而太极,化!”
无咎璧蓦地从他手中飞出,从光点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中的阴极和阳极交替闪动,缓缓转动,那些摄魂针被无咎璧的光芒一照便如同陷入弱水了一般,胶着,然后,缓缓地落了下地。
飞扬仍然望着我,手上却不停地掐着各种法诀,继续低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小青筒子继续雷啊……'
声音虽是飞扬的声音,但那法诀,却是我见过多次的法诀,由另一双手,曾无数地轻轻抚摸过我全身毛皮的那双手,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施了出来,然后便天为幕帐地为床地,裹了我们在天地六合阵中,任我肆意地跟他嬉戏打闹。
“无咎……”
我低低地唤道,眼泪滚滚地落了下来。原来,飞扬果然便是我的无咎,这许许多多的日子以来,他从来便不曾离过我的左右。
而飞扬尽管不知道他是无咎,却也一般地宠我爱我,我原以为这世上真是情深不寿,天意弄人,哪里知道,其实,天意早就教他守在了我的身边,两情相悦,挚爱不移,生生世世地生死相许。
天地六合阵毕,方寸间便是芥子须弥,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兵刃能近得了我身旁,我只隐隐地能看到楚虞在外面咬牙切齿地跺脚咒骂,大风则远远地狂笑,一杆长枪使得矫若游龙,炽焰熊熊,大约是没了牵挂,顷刻便占回上风。
我流着泪,向飞扬走了过去,“无咎……”
飞扬却是一怔,如梦初醒,“梦儿,这……,这难道便是天地六合阵?”
我含泪点头,“飞扬,大风没有说错,你便是我的无咎。”
话音未落,那只悬在空中的海鹄靖终于燃尽,落了下来。
我上去挽着飞扬的手臂,柔声道,“飞扬,既然你便是无咎,就不用再怕看我们的姻缘了,对不对?”
飞扬虽还是有些发怔,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海鹄靖一落到地上便化为乌有,却在我们面前腾起了重重轻雾,慢慢地凝成了一面巨大的水晶。水晶若镜。
因是我点燃的海鹄靖,镜里的人果然是我。奇怪的是,这海鹄靖说是看姻缘,却不知为何我一身戎装地现了法身站在虚空之中,身后是昆仑众将,战鼓擂擂。不但有赤豹哥哥云白姐姐,居然还有大风,这家伙不知道是修习了什么东西,不再是现下那般紫得发黑的法身,周身都是金色祥云,漠无表情地立在我身边。
可是,整整一面水晶中,都没有飞扬,更没有无咎。
飞扬苦笑,正疑惑间,镜中一片扰动,迷雾再起,似是有极大发力的东西射了过来。待镜里清澈下来时,我却已然躺在了大风臂中,心口处一杆几乎尽根没入的古朴长箭,便只得一片白羽露在外面。
而我的眼睛已然闭了起来,模样也在缓缓地变幻,从法身回复人身,却又变作一名清秀男子,再回复初得人身劫时的模样。
更奇怪的是,我脸上没有半分痛楚,只有浅浅淡淡的笑容。
飞扬握着我的手越握越紧,捏得我掌骨生痛,却听得幻境中那个我断断续续地低语,似是辞世前的遗言。
“飞扬……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无咎说的果然不错……这天地间的事情……真真是……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水晶中那个我熟悉的身影逐渐淡去,我只听得她始终不停地在轻声唤着飞扬和无咎,隐隐约约地有名陌生男子冲了过来,在对我急切地说些什么,却怎也听不真切。迷雾再起,这回却不再清澈下来,而是逐渐消散。
这,便是我的姻缘?
见鬼了吧,这哪能叫姻缘?!
我蹙着眉,瞪视着水晶原先所在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这海鹄靖专门跟人开玩笑的?
上回无咎给了我师父一只海鹄靖,我偷看到那水晶里我师父他们以仙帝仙后之仪成亲,那时我也以为海鹄靖专门胡说,可是,上回大风却道,我师父若是娶了云白姐姐,是真的可能会做仙帝的。
可是我绝对不相信,飞扬会狠得下心来让我死在他的箭下。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相信,死也不信。
旁边,飞扬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抬起眼来看他,飞扬的脸上同样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怔怔地望着我的身影先前所在的地方。
我将他的脸扳过来看着我,笑道,“仙界的太子是凤林君,他是我师父的大哥呢,可我师父用海鹄靖却偏偏见到他跟我姐姐一起成了仙帝仙后,那明摆着是不可能的嘛,而且,飞扬,你会杀了我吗?有什么样的可能,你会想要杀了我?别理那只笨蛋海鹄靖,它根本就是在瞎说。”
飞扬紧闭着唇,眼睛还是那般直直地,虽是看我,我却始终对不上他的眼神。而我也从未见过他脸上会有如此神情,不是他惯常的坚毅,更寻不着一丝温柔。
我突然害怕起来,踮起脚来**他的唇,他的唇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飞扬?!”我使劲地摇着他的肩,“你做什么啊,飞扬?!跟你说了,这海鹄靖尽是瞎说,幻境而已,都不是真的啊。再说了,飞扬,你根本就是我的无咎啊,你既是我的无咎,我不可能会唤你做飞扬的,海鹄靖懂什么。飞扬!无咎!”
飞扬还是用那般的神情看我,这一回,我却对上了他的眼神,那眼里,全是痛楚,像炎火之渊里永不熄灭的大火般灼人。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底下全是恐惧,只能怔怔地看他,不知为何,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我闭上眼,任泪水滑落。
无咎便是飞扬,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刚才在水晶里的我,神色间真的没有丝毫的伤心和痛苦,只有淡淡的释然,我说,“能死在你的箭下,很好”,就仿佛……就仿佛那一箭,从此便结束了我在这世间最大的悲哀。
如果悲哀需要用死亡才能结束,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悲哀?
不,无咎回来了,有我家无咎在,这世间真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