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眯眯的看向他:“我正无聊得紧~~杜大哥~~”
“身体还没完全好,不要多操心这些事。”
“不操心,各位大人都是七窍玲珑心肝,哪轮得到我来操心嘛。我只是听一下,成日呆在房里,快要发霉了。”
因为是女子闺房,所以无忌一直没进来,站在门口道:“安姑娘既然想听,就听听无妨。大家不是外人。”
如晦拗不过她央求的眼神,只好点头答应。
于是安逝喜滋滋地套上外套,捧着茶杯,坐到客厅一角。
没听两句,就明白,原来房玄龄跟如晦两位“失业”了。
怎么说呢,就是皇帝今天派人到承乾殿宣达召赦,将房、杜二人调离天策府,声明“不得再事秦王”,日后另行委任。
房玄龄捻着胡须:“驱逐我俩还不算,还要联衔奏表诬蔑尉迟将军图谋不轨将其捉拿下狱——冬天已过,这春天怎么也不暖和呢?”
无忌道:“齐王虽将弹劾奏章上达天听,却并无实际证据,这点想来圣上也清楚,所以留置未发直接拿给殿下看。殿下不是已经进宫去呈诉了麽?以秦王之才,辩驳澄清当不属难事。”
如晦点点头:“尉迟将军的事我等且可放心。只是如今局面,朝不同夕,让人为殿下捏着把汗哪。”
“让各位跟着本王忧心忡忡,是本王之错。”伴着清且沉的话音,世民走了进来。
他身上冠冕未除,想是觐见皇帝后直接赶到此间。
众人欲起身行礼,被他阻住:“不必了。关于房杜两位的圣旨下得突然,我也是急促间得到的消息。”
房玄龄道:“这事说大其实也不大,不过暂无任命而已。”
“可说小也不小。”无忌道:“讲到这儿,殿下莫忘了,三日前东宫下来一张请帖,邀请殿下过去赴宴呢。”
房玄龄冷笑:“只怕是场鸿门宴。”
安逝的心突然一跳,记忆里,玄武门事变之前,确实是有过这么一场夜宴的。好像是太子下毒谋害秦王?但据她现在了解,以太子之作风,在当前形势对他有利的条件下,决无必要安排这一出啊?更何况这一毒,又并未把秦王毒死。
后世史书里,对东宫鸩酒案历来也诸多猜测。有人认为,李建成既然要对李世民下毒,找上十几二十种令人当即便可毒发身亡的毒药绝非难事,为什么秦王饮酒后只吐血几升便没了事?也有人疑问,以建成名正言顺的太子地位,如安逝所想,根本不必去毒杀一个处于劣势的竞争对手,对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来说,此举无异引来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太子难道突然智障了不成?更有人说,这桩事件其实是太宗为了减轻其诛杀自己兄弟的罪过而命人编纂的,实际上并无该事……
历史啊,有时真实得残酷,有时虚伪得可笑。
然而,不论怎样,现在这件事,是真真实实将要发生在自己眼前了。
到底只是一场正常的兄弟家宴,还是裹了毒药可致人于死地的阴谋?
她想了又想。望着拿着帖子的秦王,开口:“大哥是否决定要赴此宴?”
四个男人一致朝她望来。世民像是征询她的意见:“安儿觉得呢?”
“大哥如果决定去,但请步步留心,特别是……酒。大哥不是不擅喝酒么,那就一滴也不要碰。”保险起见,管他有毒没毒,不沾惹,总不会有事了吧?
男人们颜色均变。
房玄龄道:“姑娘此话——是话中有话啊——”
长孙无忌敲着扇柄,喃喃自语:“不要碰酒,不要碰酒……”
世民忽然一击掌,像做了某个决定,笑逐颜开:“无忌,去回复东宫,两日后,我必准时赴宴!”
长生殿。东海池边。
绛桃花的点点繁蕊已然吐露枝芽,争奇斗妍,云蒸霞蔚,如织女亲手织开的一片粉锦。
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在三分湿意的空气里打滑。
阳光带了点飘忽的调子,水波浩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
“孙儿拜见皇爷爷,皇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桃树下,响起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嗓音。
李渊从张婕妤手中接过温好的银托白瓷小盖碗,慈爱地笑道:“平身吧。”
“谢皇爷爷。”
“承道快满十五了罢,时间过得真快呀。”
“托皇爷爷洪福。”
尹德妃将她的白猫宝贝小白抱在怀里,小白似乎想跳到她肩上去,被她捉了回来:“安陆王每隔三五天入宫问安,风雨无阻,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呢,皇上您说是不?”
李渊点点头:“来,照旧跟皇爷爷下盘棋再走。”
“好。”
德妃跟婕妤亲自将棋盘和棋盒摆好,爷孙俩入座,猜先,布局,李渊道:“听说太子今日宴请秦王。”
承道下一手在五行五列,笑答:“是的,父亲在承恩殿设了晚宴。”
“承恩殿?”皇帝也在对角的五行五列上布一子:“唔,那可是专门在节庆日用来款待群臣的大殿哪。”
“嗯,孙儿出来之时四叔还嘱咐宫人们把酒窖里藏了上百年的美酒抬两罐出来呢。”
“哦?元吉也管起这些琐事来了——呀,这个角什么时候被你围住的?”
承道轻轻一笑。每次和皇爷爷对局,他总是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赢太多免得扫了皇帝的乐子,又不可输得太惨让皇帝起疑,于是基本上每次控制在四五目的范围之内,或是和上一局,双方尽兴。
“这招朕昨日还跟萧相探讨过……”皇帝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围魏救赵?破釜沉舟?或者干脆弃了那块算了?孙儿的棋力从来是个无底洞,从一开始让十子,到五子、三子、一子,直至现在不让,他一直都表现出旗鼓相当的样子,而自己明明是每次战后拉了其他老臣一起复盘拆招的。
还是保大龙吧,虽然很舍不得……
下定决心,挥子突进。
一局棋下了近两个时辰。
尹德妃跟张婕妤坐在一旁嗑瓜子,之后细细声的聊天,见茶没了帮忙及时添茶,时不时逗弄一下小白。
一个下午差不多就这么过去了。
终于,皇孙起身告退。
“陛下。”两人拥了过去。
“皇上赢了呀!”张婕妤看残局一眼,笑着靠拢,轻巧的帮皇帝捶肩:“累了罢。”
李渊长呼一口气,感慨而又低沉地道:“保大龙……”
当夜由尹德妃侍寝。
桌上摆着掐金的消夜盒子,里面分门别类放着酥、糕、蜜饯之类。旁边是果盘,一名宫女将苹果削了皮剃了籽切成一小瓣一小瓣儿的摆好,用银签子插了递给着单衣的帝王。
而帝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爱妃卸妆。
在侍女的帮助下,金钗玉石等饰物一样样被取了下来,尹妃今日梳的是望仙髻,由两股环状髻盘绕而成,因似望仙人来临而得名。
从铜镜中瞥了眼李渊,她压住嘴角一丝笑容,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退下,将最后小卡一拨。
一头长发如练泻下,发梢临达地面,鸦鸦可鉴。
李渊想,当初汉成帝初见赵飞燕时,最先也是被美人那一头乌发所吸引呢。
只见尹妃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点稠状物出来,在手心调匀,而后往头发上轻轻顺抹,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室内飘开。
“爱妃,这是劳神子事物?”
“此物名叫‘兰膏’,乃隋宫中流传下来的一种发露,擦一擦不但可使头发乌黑润泽,梳的时候也格外顺畅。”
“哈,妇人们总是醉心于这些东西。”
尹妃似嗔还怨地抛来一眼:“还不是为了讨您欢心。”
骨头当即酥了半边去。
他清清嗓子:“刚才婕妤说想资助西城的禅院重塑菩萨金身,广招善男信女,怎不见你说话?”
“臣妾二人就非得事事联在一起么。”
“不是,当然不是。”李渊好脾气地道:“你不是一向爱热闹嘛。”
她勾起唇来悠悠一笑:“臣妾想着,皇上最近为各位殿下烦心,就不要再多扰了。”
“哈哈,果然是朕的好爱妃!”他龙心大悦,凑近拾起一小撮秀发闻了一闻,露出陶醉的神情:“如此一来,朕反倒得好好想想该赏给爱妃些什么才好哩。”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已经知足了。”
“此话当真?”
“臣妾不敢欺瞒。”她垂眸:“可是——”
“嗯?”
“臣妾此生能有幸遇见皇上得皇上垂怜,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眼看着臣妾的小皇儿一天天长大,做母亲的,总是希望他将来也能在皇上庇佑下顺顺当当的走下去啊。”
“他是堂堂大唐的皇子,一出生便注定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爱妃还担心什么?”
“皇上——”她双手环住他的腰,仰头望上来:“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太子与秦王二人两虎相争,太子宽厚待人倒也罢了,可是秦王……您知道臣妾跟他发生过一些小小的不快,臣妾怕、臣妾怕……”竟自哽咽起来。
“哎,好端端的哭什么?”他扶住她的柳肩:“朕是有了打算的——”
话未说完,听见殿门外好大一声响动,有人扑跪下来,颤抖着嗓子道:“启禀皇上——”
大太监陈福守在门口,厉声喝住:“深宫内苑慌慌张张作甚!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是,是!禀公公,秦王殿下在东宫喝酒喝到一半突然吐血不止,已经晕倒由淮安王送回承乾殿去了!”
“什么?!”
阴玉真端了药碗进入寝殿时,发现屋子里头多出来两个人。
从殿外仪仗她已猜出其中一位的身份,另一个却是去而复返的胡太医。
秦王躺在床上,一直照看他的王妃此刻把床头位置让了出来给当今至尊,自己立到床尾,低垂螓首,趁人不注意时飞快的擦拭一下眼角。
皇帝凝视了双眼紧闭的儿子一会儿,放在膝上的左手握紧成拳,朝胡太医道:“秦王情况到底如何?”
胡太医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方回道:“启禀皇上,臣刚刚为殿下扎过针,可能是吐了鲜血的缘故,毒素已大部分排出,幸无生命之虞。”
皇帝顿了顿:“很好。宣方太医进来。”
一个面容周正的中年男子撩袍拜倒:“微臣参见——”
“行了,过来给秦王看看。”
“是。”
胡太医退到一边,冷眼看着自己的同行坐下来搭脉。
方太医闭目有顷,道:“启禀陛下,秦王殿下脉象凝滞,上焦有邪,脏伤血下,血闷气逆,气逆故吐血也。”
“说这么多有没有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中毒了?”
“是。”
皇帝面上挂了下来,方太医垂头退到一旁跪着。
高压的气氛在秦王睁眼叫了一声“父皇”的时候终于被打破。
“觉得怎么样?”皇帝问道。
秦王嘴唇翕张了两下,重复叫道:“父皇,父皇——”
“先好好休息,保重身子。”李渊叹口气,为他掖了掖被角:“有父皇在,没人能伤你。”
世民憋屈着两滴泪,只管看着他。
李渊道:“可是很难受?”
“儿臣……心里……很难受。”
皇帝默然。
无垢拜道:“恳请皇上垂怜,殿下刚遭此死生大劫,臣媳深愧不能以身代之。今初自昏迷中转醒,说话间有冒犯之处,万望皇上勿怪。”
“你起来吧。”皇帝摇手:“二郎受了委屈,朕不怪他。尔等要细心照顾,明白吗?”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朕会遣人查究清楚——”
“皇上!”长孙无忌一扑通跪下:“皇上,自我大唐打江山之日起,除了最初薛举一役,秦王殿下几乎少卧病榻。放眼四海,今突厥未平,西边和南边少数蛮夷自占疆土霸地为王——皇上,天策府上下无一不希望能跟着秦王守疆卫土驱逐异族,可如今、可如今本该流血不流泪的上将却不是轰轰烈烈的与敌人相战而伤,却为一些无根据的嫌隙被迫害至此!皇上,这让秦王殿下、让一向追随秦王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天策众臣们心内生寒哪皇上!”
“放肆!”
长孙无垢连忙跪倒:“请皇上息怒!”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们什么心思。”皇帝站起身,抚一抚额角:“秦王是你们主子,更是朕的儿子,天底下有哪个做父亲的不疼自己儿子?朕明白你们现在心里都憋着气,但是,这家,是天下之家,是大家,这不仅仅是朕两个儿子间的家事,更是大唐储君与功高亲王之间、关系着整个江山社稷的国之大事!国家国家,先国后家啊!”
“皇上!”所有人都跪下来了。
“二郎,你静心养病。”李渊缓下声气:“月末的大傩,就不必出席了。”
“是,父皇。”世民苍白着脸,作势想起身送驾,被他挥手阻止。皇帝深深看儿子一眼,举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