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根本听不清楚。
她朝他笑一笑,红唇贴了上来:“阚陵——”
伴随着“陵”字的,是清晰的裂帛声。
噗,一柄短匕透胸而出。
建成低头看看,仿佛没反应过来插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神情奇怪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璧一招得手,娇嗲的表情瞬间冷却,仿佛能将水也冻成冰。她并不急着拔出凶器,像是想要欣赏他死前痛苦的表情:“太子殿下早就怀疑妾身了,将妾身约到这个地方,周围恐怕早布满杀手了吧!他们倒沉得住气,头儿这样了还不来救驾?”
“如果是为保命,你不该是杀我,反而应留住活口才对。”
明璧哈哈大笑:“太子殿下看得清楚。不过——殿下想知道我豁出命不要要杀你的真正原因么?”
建成捂住胸口跌坐在地,眼看喘息渐重。
她红唇上勾,显露几丝疯狂:“殿下要我调查紫上令的持有者来试探我的忠心,忠心?呵呵,若有这东西,我也早把它给了我最初的主人!他死了,叫我摆脱这个身份重新活起,可是——”她掀翻他的遮帽,俯身揪住他的头发,迫他把头仰起:“可是,他明明被你害死,他可以看淡,我却不能不计较!所以,我宁愿违背他的遗命供出阚陵也要杀了你!”
“他……杜伏威?”
“看来殿下干的事儿不少,眨眨眼就把被你杀的人给抛到脑后去了。”
“杜伏威……真的是被太子……我……所杀?”
明璧察觉他语气不对,略一细看,竟然发现他发髻处似乎起皮,她当了多年卧底,心中一惊,伸手至那起皮处用力一撕,哗,一张面皮居然从建成脸上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
“怎么是你!”
安逝紧皱着眉,并未看向她,只喃喃道:“有琴……真的是太子杀的……”
明璧的表情已不能简简单单用一个形容词来概括,震惊、疑惑、荒谬、呆滞……还有愤怒。她尖叫起来:“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她辛辛苦苦策划了这么久,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结果等到的却是她!
“她乔装成我的样子,是为了从你这儿得知到底是不是‘我’杀了杜伏威。”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蓦然回头,赫然是当朝太子殿下。
他看着她:“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可惜,也活不了多久了。”
明璧大叫一声,拔出匕首冲上前。
眼前黑影一闪,有什么东西刺入了肌肤。只是冰凉,却是不痛。
倒地,红唇如血。
血滴子抽刀,退回建成身后的黑暗。
建成越过她,停到伏倒在地的安逝身旁。
鲜血从匕首刺出的洞口汨汨涌出,她无力的闭眼。
“其实,你很聪明,也敢于冒险。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是明璧杀了你……杜伏威泉下有知,不知会怎么想呢。”他看她蜷曲的身子:“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不如孤帮你一把,免得你这么痛苦。”
缓缓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她心窝。
“大哥,住手。”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包围四周的黑衣人被玄衣人所代替。不远处,秦王弦圆弓满,大羽箭正对着执剑的太子。
“二弟这是要做什么,为了个女人,拿箭对着亲兄弟?”
“请大哥手下留情。”
建成看一眼地上已无动静的人儿,一笑,收剑入鞘:“自太原起兵,为兄已经很少看见二弟动怒的样子了,想不到……也罢,我们撤!”
他一挥手,剩下的黑衣人即刻聚拢,拥着他迅速离去。
世民把弓扔到一边,疾步来到安逝身旁,抱起她。
手上沾到了黏稠的朱红。他只敢看一眼那惨白的脸色便不忍再睹,叫道:“马车呢?!”
出声后,才知道声音也是抖的。
这一瞬间,他的心好像也撕裂了一个口子,无声无息地流出血来。
天香豆蔻
“褚大人,您来啦。”天策府,玉真经过花厅,不经意在檐下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人。他今天的打扮与常不同,一袭玄色衣衫,不注意看还真难让人发现。
褚遂良似正思索什么,听她招呼,转脸看来。
一瞬之间她莫名寒毛倒竖,随即听他问道:“安姑娘她——情况很不好吗?”
许是太紧张了,人家是来探望的。她点点头:“是啊,特地请来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那殿下——”
“殿下嘱大夫们先竭力挽住安姑娘性命,杜大人已经出发找药去了。”
“回天珠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他低语,然后抬首对她道:“阴姑娘是从宫里过来吗?”
“是。殿下一连几日未回承乾殿,王妃把奴婢叫过去问了问情况。”
“是吗。”他点一点头:“好了,我现在先去见殿下。”
“褚大人慢走。”
男人来到书房,秦王背对着他看向窗外,听声音开口:“她已经出发了?”
“是。姑奶奶今晨已去找袁先生。”
“……把安儿的消息,透露给秦青。”
兴隆山。大雪纷飞,姿态肆扬。
寒风凛冽的山巅,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巨岩之上,遥遥是半被雪覆的万里黄沙。
他伸出手去,雪花落入掌中,很快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成为一粒雪珠。
雪花是六瓣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不记得是谁对他这样说过。
大朵大朵的洁白很快落满他的双肩,他轻轻一抖,望向身前巨岩罅隙。
那里,生着长长尾尖的淡绿色叶子柔软舒展,没有花,只顶端微凹,层层托起一穗状物。
阚陵枪尖一挑,正要将那风中娉婷的天香豆蔻带出,突闻脑后风声尖锐,偏头一闪。
一抹紫影贴面而过。
他迅速望向来人,怔了一怔。
男子一袭兰衣,手持紫箫,面庞清润,神情却冷冽。似乎……有些眼熟。
如晦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银枪:“阁下是——”
阚陵一指天香豆蔻:“你的功夫不错。不过,它是我的。”
手中紫箫转了一圈,如晦道:“若我猜得不错,阁下姓阚名陵,是否?”
阚陵挑一挑眉,感觉眼前人刚才还笼罩全身的迫人气势渐渐消散,变得柔和起来。
“我认识袁天纲袁先生,呃,曾见过将军重伤昏迷时的模样。”
“你我过去相识?”
“算吧。”
“我见过你一面。”阚陵微扬起脸,侧面漂亮得让人惊叹。
如晦笑:“是。”
他撇了撇嘴。
如晦眼睛扫过天香:“将军一定要得到它么?”
“嗯。”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受了伤,一定要它来救命。”
“我也有一个朋友等了它三年,没有它,一样去死。”
“那么将军,”如晦直视他:“你那个朋友,非救不可么?”
“是。”
“不救她会良心不安?或是一辈子愧疚?”
“看来你已经知道她是谁。”阚陵这话十分肯定。这个人既然知道他曾经昏迷不醒,必然也知是谁救了他。
如晦深深叹气:“如果救了她能让将军好过一些的话,那我……便不与将军争了。”
“嗯?”
“我走了。”他略一拱手,就要告辞。
“等一下。”阚陵忍不住唤。
青年回头。
“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呢?未免太干脆了吧!”
如晦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笑笑,隔半刻才答:“我那个很重要的人——她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要是死了呢?”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问到底。
如晦放低了声音,如缥缈的山雾:“在遇见她以前,我的梦想,是很实际的。因为实际,所以易得,慢慢变得无趣……她若死了,有心愿的话我便尽量帮她达成,若是没有——”
“你待怎样?”
如晦忽而看住他,目光含义不明:“将军……你曾经让我很痛恨,直到现在,她依然如此痛苦……这株天香,并不是我让与将军的,明白么?”
阚陵揉一揉额头。
视线中兰衣身影越出几步,又停下来:“将军,看在我拱手相送的份上,可否答应一个要求?”
“说说看。”
“请将军离开长安,越远越好。”
阚陵心中一震。他的话与杜伏威给自己的遗书……怎么那么想像?
如晦见他不答,续道:“其实这是为了将军着想。但愿后会……无期。”
“殿下,他已经在偏殿跪了一天一夜了,要不——”
建成放下笔,看内侍一眼,内侍慌忙不再哼声。
不紧不慢将民部呈上的这几个月全国税赋的表单复阅一遍,将近掌灯时分,他才站起身来,道:“传膳。”
内侍应一声。不一会儿,一张小几抬了进来,菜色不多,建成挑着吃了,漱了口,往寝宫走去。
途经偏殿,斜斜往里面一瞟。一个人影孤伶伶跪着,垂着头。
“去通知封府一声,”他面无表情地道:“把人领回去。”
“是。”
第二日,方穿衣戴帽,内侍附耳上来:“封大人在偏殿候驾。”
“嗯?什么时候来的,怎未听传报?”
“昨夜就来了,说是不打扰殿下休息。”
“昨夜?没把那人带走么?”
“是的殿下。”内侍答:“他仍然跪着呢!”
“哎呀封相,来了怎么不唤人告诉孤一声?可是失礼了。”建成一脚踏进显德偏殿,像是没瞧见地上跪着的秦青一般,直接向封德彝打招呼。
封德彝回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何必多礼。”建成双手托住他:“此处无外人,只管随便说话。”
“微臣家法不严,致使门下烦扰太子,臣深感惭愧。”
“封相说的,一两个家从而已,领回去好好教训也就是了。”
“拿不到天香豆蔻,我……死也不走。”已经跪了将近一天两夜的秦青看着地面,一字一字,似从牙缝里挤出。
封德彝看看他,似叹息,似无奈,似怜惜,最终直率道:“殿下,他要的天香豆蔻,臣亦知是世间珍稀之物。然若以一死物能换一活命,臣恳请殿下成全!”
建成未想说话一向要绕几层弯弯老滑溜秋的中书令会如此就跟他摊出牌来,出乎意料之外的一个大收获,可心中却没有与之相应的高兴,反而生出股别扭。
脸上熟练的摆出一个笑容,嘴上道:“封相既然开了口,这个天大的面子孤不能不给。跟孤来吧。”
秦青以手撑地,慢慢想要站起,怎奈双膝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发颤。
一只手挟过他腋下,将他半扶半抱起来。他垂眉:“谢谢。”
“这恐怕是你头一次对我真心说一句话。”封德彝笑笑,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似乎模糊起来。
拿药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等到坐在车上的时候,秦青默默抚着那装了天香豆蔻的小盒子,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实在是太顺利,顺利得让人产生不安。
“怎么了?”封德彝坐在对面,见他一直低着头,开口问询。
“没什么。”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皇上大寿那天,我们太常寺的学生跟教坊里的女官们有些争论——”
“你就是这点可爱,明明人家错了,你还袒护她们。”他边说边摇头:“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那时。”
秦青抬眸:“那是?”
“当你还叫‘小四’的时候。”
盒子差点从手上滚下去,他头回如此直瞪着他。
封德彝一笑:“当时你们戏班里最红的是茗云,你还记得罢。”
他点头。反覆想着这位封相怎可能那时便见过自己?他可是连他袍角都没有瞄到过一眼。
“那日我前脚遣了人送串珠子给他,心血来潮,后脚跟着往你们住院走,听见一个小孩子对着盆中的蔷薇花小声地唱歌。虽然盆破得不成样子,蔷薇却开得格外漂亮。”
“啊,难道是——”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秦青微微一笑,不由接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是诗经《柏舟》中的首段和尾段,当时我就想,一个小小戏班里的孩童,竟也会唱这些。”
“大人把我想高了。少时秦青只不过听人念过这几句,觉得很好,就记下了。”
“关于此诗,历来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是女子所做,自伤遭遇不偶,又苦于无处可诉;另派则力主作者为男子,乃君子不遇于君而作。其实,解为女子,未免缩减了诗的襟畴。”
“青渐大,每读此诗,总会想起一个人——”
“谁?”
“楚国大夫,屈原。”
“哦?”
“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