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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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逝1-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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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年轻男子翻帐进来,后面跟着一人,身形魁梧。
  待年轻男子坐定,大汉右手叩胸,便道:“依可汗吩咐,近日连攻马邑、原州、朔州,马邑久攻未下,大可汗今晨派使者到达,有金箭一支。”言毕,从怀中取出金箭送上。
  什钵苾接过箭瞅了瞅,嘴角似勾非勾,解开缚在箭上的密封蜡刻,融了看了,唉一声支着腮往后靠向柔软的毛毯:“真是烦人呢。”
  阿史那抬头看看,发现少年只是意兴阑珊,并无其他神色,就接着道:“那边的消息,大唐皇帝已派出驸马柴绍对付吐谷浑,太子北上扎营,秦王到太原驻军。”
  “哦呵,儿子女婿全派出来了。”少年思绪转了转,“好久没见到大哥了,还有……三妹。”
  “可汗,可贺敦来了。”
  什钵苾起身,朝阿史那示意,转脸,对正好进帐的颉利可汗之妻、义城公主、自己现在的婶婶粲然而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义城公主含笑,径直走向当中正座,从从容容坐了,方答:“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以如此说。可贺敦肯来,尽管吩咐便是。”
  义城公主笑得更加亲和:“你看,淮南公主怎么样?”
  淮南公主乃萧皇后女。萧皇后当初被窦建德送到突厥来与义城相聚,这个女儿也一并跟随。
  什钵苾心细地听到一丝裂响。他挑挑眉,故作糊涂:“公主乃皇室宗亲,品貌端庄,性情贤淑,自是极好。”
  义城却容不得他拐弯子:“突利,你聪明着呢,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与淮南不过见过一两次面,等熟些了,再作打算不迟。”
  “这么说,也不是一点眉目都没有,是罢?”
  “最低限度还是很高兴见到美人儿的。”
  义城不是太满意却也决不失意的点头:“好,总算也是个不坏的开始。突利,你知道,我是看你长大的,很多时候,同样为着你好。”
  “多谢可贺敦。”什钵苾堆满笑容。
  义城嘴唇抿了一抿,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抚抚袖子,舒一口长气,走了。
  “阿史那,你也先下去吧。”
  支走手下大将,什钵苾脸上笑容未散,慢悠悠地掀开绣了图腾的帷帐,“我尊敬的伊都干,你听够了吗?”
  帐后之人一身黑色斗篷,趺坐着,闻言抬起头来,隐约一张素白雪灵的脸。
  江南。
  “王将军一向勇健,怎么突地病了?”辅公祏坐在床旁,边上立着他的故友左游仙,一脸关切的模样。
  王雄诞不自然的咳嗽两声:“唉,说病就病,多劳辅先生关心。”
  “游仙自外游历归来,学了些道家仙术,不如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大夫已经配过药,不是大碍。”
  “将军是有勇有谋的良将,更是江淮军的主心骨,为了大家,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王雄诞叹息一声,目光有些迷茫。
  辅公祏拍拍他的肩膊:“将军有心事?”
  王雄诞一惊,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有,怠慢了。”
  辅公祏轻笑,十足诚意道:“将军尽管安心休养,不要为军务中事太过消神。”
  雄诞点头称是。
  辅、左二人走出门来,一路无言。
  左游仙拿眼偷瞄一下老友,发现他始终挂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甚至还饶有兴趣的停下来看了一回斗蛐蛐儿。
  每临大事有静气。不记得这是当初谁对他的一句评语。
  行将分手,辅公祏依旧平温,回头懒懒一句:“都准备好了?”
  左游仙一个颤栗,才明白自己的心一直都像被抓紧了的,左右不过就等这句话。声音于是起了不自觉的轻抖:“是的。”
  “行。”墨玉的瞳孔里倒映出朵朵浮云,在左游仙眼里,这个仰头看天的男子,有着世上最漂亮的眼睛:“依计行事吧。”
  太原。炎炎的夏日逐渐为一丝一缕的凉风取代,白昼开始变短,天色将昏未昏的时候,房玄龄进来了。
  “殿下,太子回师长安,又主动请求带兵东征刘黑闼了!”
  世民“嗯”一声:“突厥主攻的方向是幽州,他负责的北线并没有什么大战,回京可以理解。不过,坚持去打刘黑闼,又是何意?”
  房玄龄捻着胡子:“是想立军功吧。就不知到底平不平得了。”
  世民一笑,旋即严肃道:“辅公祏也造反了。父皇已派李孝恭、李靖跟世勣前去平乱。”
  房玄龄微微吃惊,继而摇了摇头:“当年创立江淮军时,杜伏威与辅公祏二人同为领袖,外表看来是辅自动退出权力之争,实则恐怕不尽然。杜伏威不是把兵权交付王雄诞的么?难道他一起叛变了?”
  “兵变好像非常顺利,依我看,中间定有曲折。杜伏威现在在京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了,”世民皱起浓眉:“他那人看着不错,不像个软角色,就没想到这点?”
  “人心难测哪。”房玄龄一叹,接着道:“皇上有没有什么新的旨意下来?”
  “突然封给我一个江南道行军元帅的头衔。”
  “咦,这边明明打突厥无暇分身,怎会有这个封号,要你下江南吗?”房玄龄一时没明白。
  安逝正好一脚踏进来,听了暗笑,还能有啥,不过就是扯起虎皮拉大旗呗!
  世民见了,招招手:“偷乐什么呢?”
  后边跟着进门的如晦接口:“她一听说辅公祏造反,就急着过来了,这会儿又笑,弄不懂啊。”
  房玄龄略作思忖后也笑起来:“安姑娘是不是早想通了皇上加这元帅头衔的用意?哎,原来竟只是起起吓唬作用的。”
  这一说,就什么都明了了。辅公祏不偏不倚选在世民北上打突厥的这段日子举旗,想来总是对这位秦王心存顾忌。三李固然个个能征善战,李渊却也不见得不会利用资源,既然儿子的威名这么好用,当然不用白不用……
  世民朝三人眨眨眼:“总之,咱们几个心知肚明就行了。我对李靖他们有信心,再说,这边也是真的不得闲呀。”
  房玄龄颔首:“幽州离太原才多远?关陇之地是一定要守好的。只是那幽州总管——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怎么老觉得他不太配合的样子?”
  “大哥,”安逝咳一咳:“我正式来跟你辞行的。”
  世民一愕:“你——”
  她笑笑:“呃,我还没有见识过草原风光,所以想去看一看。”
  房玄龄插道:“现在太危险啦,突厥兵满地跑。不若等仗打完了再说。”
  世民跟如晦连连点头。
  安逝俯首言道:“我是打定主意了的。之前因为顺路,所以一道跟来太原,有大哥在,我瞧突厥也嚣张不久。就此跟众位别过。”说完拱手,没看也不敢看他们的脸色,转步急去。
  “唉,这孩子,有时还真不像个女孩子呀!”半晌,房玄龄才迸出一句话。
  正当众人无语时,又见她调了回来。世民面容已然平静,如晦乍惊乍喜,带丝试探:“小逝?”
  安逝脸色涨红,十分不好意思:“忘了拜托大哥一件事。辅公祏虽然造反,却与杜伏威决无半点关系。希望大哥能替他在皇上面前辩解几句。”
  世民点头,拢在袖子里的手缩了缩:“放心吧。”
  “杜大人,劳您坐了这么久,我家老爷怕是政事忙碌,您还是先回府吧!”裴府管家头抬得够高,声音够硬。
  杜伏威站起来,淡淡一笑:“叨扰贵府许久,实在不成敬意。”说罢朝身边侍卫使个眼色,那侍卫上前,将一只小小的绸缎盒子塞到他手中。
  “这怎么好意思……”他掂掂,正打算拒绝,一抬头,望进面前侍卫寒星般的双眼,到口的话不知怎么就咽回去了。
  伏威拱拱手:“今日烦劳总管一天,应该的。杜某告辞。”
  “杜大人慢走。送客!”
  高声喊着,管家背转身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盒盖,登时倒抽口气——里面是一枚浑圆透大的珍珠。
  “停轿。”瘦秀的手从轿中伸出,轿夫们立刻放稳持平。
  “阚陵,来,陪我走一走。”伏威朝侍卫招一招手,年轻冷峻的侍卫从白马上利索跳下。
  “还适应么?”两个人慢慢往前走去,后面的人隔了几步远,静静跟着。
  阚陵吊梢的眉眼一齐挑了挑,“还行。”
  伏威道:“把你救醒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你若想走,越早越好。”
  阚陵抚了一下额头:“我不是不相信你。”
  “我知道。”伏威雍然稳当:“对自己的过去,人都有一种探知的本能。”
  “但不是现在。”
  他停下脚步,看住他:“不必如此。”
  阚陵笑笑:“该怎么做我自有主张。莫非,你是对自己没信心?”
  锦袍飘荡再飘荡:“部下造反,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他——”阚陵欲言又止。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伏威的叹息,深深的仿佛从心底逸出来:“但他毕竟是不甘雌伏的人,只要抓住机会,必不手软。”
  “何以知道,却还是给他机会?”
  月光润滑,长街屋宇。天上的星,地上的灯,明明灭灭。
  伏威踏出步去,临风而笑:“这话要被别人听到,可是真会截断我的退路的。”
  “好吧,那我换句话说。”阚陵从善如流:“你真打算放弃江淮军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说当年你夺了他的兵权,可你现在似乎又淡泊权力。”
  “世道不同了呀。”他的声音淡而又淡:“有些东西,彼一时或触手可及,此一时却成永生无望。辅公祏执著的,也许是权力,也许是……我成全他,让他放手一搏。”
  “但你自己——”
  “我自己又有什么要紧。”有些理不清的离伤,丝丝缕缕,渗入夜色,“阚陵,不要被过去绊住了脚步。时间——终究带走一切。”
  九月九日重阳节。
  《易经》把“九”定为阳数,日月并应,故为重阳。
  又因“九”是象征吉祥长久的至数,两九相重,至而又至,所以,对天下人来说,这又是非同一般难得相遇的吉日良辰。
  “噌油嘞您啦!”后面响起一个嘹亮的叫声。
  安逝回头,一个推着脚车的老头儿朝她一笑。她亦笑,往边上靠一靠,让他先过去了。
  这儿是幽州。大街上人来人往,穿梭如织。不少姑娘小孩头上簪了朵菊花,男人们则在臂上环上茱萸。
  “娘,我要吃花糕。”一个小男孩手里举着风筝,指指路旁的小贩,扯着衣角不肯离开。
  “好,好。”妇人摸摸他的头。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叫:“别跟他磨蹭。敬完了毗沙门神还要去爬西山呢!”
  “好,好。”妇人叠声应着。
  登高啊——安逝恍恍想着,不期然看到前面一座宏伟的庙院:多闻天寺。
  多闻天,即毗沙门神,佛教护法四天王之一。幽州是唐北方军事重镇,奉置此神并不奇怪。
  庙殿外人头攒动。这时候就有庙会了?安逝想。
  只见一个卖剪刀扬着刀口“用力”往燧石上打,打的啪啪冒火星儿,大喊:“您瞧瞧咱这刀口!不怕硬、不怕砸……”
  卖首饰的托着镯子一个劲儿吆喝:“买过的知道,戴过的认得!露出铜的给我拿回来……”
  更有甚者,那些粘盘子粘碗的,用学驴叫、狗叫、群狗打架的办法来招引客人。
  还有一些卖艺乞讨的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红光满面,笑得异常甜蜜,表演得神情忘我。
  其实,如果心灵富足,一个穷人的快乐,比之一个富人的快乐,又有多少区别?
  进来庙内,一眼即见中间一尊镀金的毗沙门铜像,状甚威武,右手持戟矟,左手托腰上,脚踏两个夜叉,英姿凛凛,让人肃起震动。
  安逝抱着手,慢慢退到一根梁柱旁靠着,免得被撞来撞去。
  目光一圈圈的荡开,扫过一张张朴实而又快乐的脸,心中蓦然温暖如春。
  愿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幸福。
  不要像她,茱萸插遍。
  少一人。
  大殿一角立了几个异装男子,打扮似外族。在幽州这种地界,杂住了东突厥、粟末 、奚、契丹、杂胡、新罗等多个民族,虽然各民族相处并不咋地,但平常偶尔的通商还是有的,大家也见怪不怪。
  一个年轻人感受到她的视线,侧头看来。她一怔,平平移开去。
  年轻人先是不在意的撇开眼,接着却又慢慢调转回来,安静的、沉默的、勿庸置疑的,盯着她看。
  直到觉得自己要被穿一个洞了,安逝才又抬目对上去,却发现那双眼睛,似曾相熟。
  几秒钟之内,她将脑中所有记忆翻转个遍,还是没能想起此人是谁来,于是再次将目光别开,不等他回神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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