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幸得鸢儿相伴,粗茶淡饭,怡然足矣。”
“将军是真正懂得且珍惜幸福的人。”安逝盈然一笑,望向左手边的绿鸢:“姐姐当初的决定,果然做得十分正确。”
绿鸢帮她添饭:“也要靠缘分。你刚刚那句说得很对,皇天不负苦心人,苦心加缘分,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终该大些。”
一句话说得安逝想起了自身这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王薄见了,扯开话题:“姑娘又为何到了此地?好像跟神医他们挺熟的。”
“谁跟他们熟!”安逝赌气:“老孙一心想把我的宝宝送人,袁老头总喜欢故弄玄虚,李老头就更可恶了,就是他把我抓到这儿来的!”
绿鸢与王薄对看一眼,有些尴尬。绿鸢先笑,道,“李天师是德高望众的星象大师,怎会抓你?”
安逝眼睛突然发光,对她道:“绿鸢姐,你曾是罗大哥的部下,总不希望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对吧?”
“怎么啦?主人他——”绿鸢一听,碗筷全放。
“我和罗大哥正要准备成亲,谁知李老头偏要横插一杠,我又打不过他,一路南下就到这里了。”
“呀呀呀,这是件大好事呀,李天师何以如此?”
“以罗将军的个性,若是李天师强行将你掳走,他必会跟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王薄分析。
安逝支支吾吾:“本来我也不必离开京城的,偏偏牵扯到另一些人……总之罗大哥说他要完成他的理想,非要留下来。绿鸢姐,你知不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
“主人的理想啊……这,我实在不知。”
“我曾问他是否是安定天下,出候入相,他说不是。”安逝支着头猜想:“又不愿跟我一起走,自然也不是娶妻什么的了。到底是啥呢?”
王薄忽道:“姑娘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啊,”她轻笑:“我的理想是,等天下都平定了,快快乐乐的遨游四海——”突然意识到什么,半途停声:“不会,不会的……”
绿鸢还没明白过来,王薄却已明白似的叹息:“所以,姑娘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了?”
“不,不该这样。王将军,这只是你我的猜测,对不?”
“姑娘,这个道理,也是我重见到鸢儿后,才明白过来。”王薄拉过绿鸢的手,左掌虽然无力,却仍然努力的握着:“男人们的理想可以有很多,至大不过称孤道寡南面称尊,至小只愿仅保全身。而遇上那种至情至性的,他们可能高尚或卑劣,可能伟大或平凡,而这些,只缘情之一字。”
安逝腾地站起来:“不行,我要回去!”
绿鸢拉住她:“先不要冲动,还有宝宝呢。”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安逝抓住头发:“怎么办?真是好乱哪!”
“姑娘,其实孙神医介绍你我相识,原意就是想让我们来收养宝宝——”
“呃?”安逝张大眼。
绿鸢笑一笑,继续:“相公和我,在瓦岗就与单将军相识。天长是他的遗孤,我们岂有坐视之理?”
安逝没有答话。
王薄道:“姑娘放心,我们一生,将只会有天长一个孩子。”
“不是不是。”安逝连忙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样一说,罪过大了。”
“这是我俩已经达成的共识。”绿鸢与王薄相视而笑:“等他懂事了,我们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姑娘难道还有担心?”
“我只是——舍不得宝宝。”安逝坐下:“抱他回来的头天晚上,他饿得直哭,我也哭,那么小小的身子,那么脆弱的生命,会不会就在我的怀里消逝掉?后来他哭也没了力气,睡着了,房间里很暗,我就那么不能自己的久久的看着他,想着他会不会觉得孤单,想着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在等着他……”
“安姑娘——”绿鸢将她靠在自己腰腹间。
安逝吸吸鼻子:“每次尿布湿了,或者饿了,困了,或是想要人抱,他都会哭。如果他笑的话,那肯定是吃饱了,或者大便后,他觉得很舒服,你逗他,他就会傻乎乎的朝你眯眯笑眯眯笑。嗯,还有……”
绿鸢轻抚着她的长发,仔细的听她慢慢说着该注意的每一件事情。
直隔了好一顿饭功夫,等她絮絮说完了,又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听相公讲,到腊月时孙神医会下山来给众乡邻分一包屠苏药浸泡‘屠苏酒’,以预防瘟疫。我们先筹划一番,如果在那之前李天师仍不放人的话,就抓住那个机会想办法逃出去,可好?”
房内的安静与外面的喧嚣形成迥异对比。红烛高烧,新郎尚未进来。
透过低垂的红帕,无垢眼前小小一方世界里,全渲成了红。就连仅见的素白的手指,也悄悄抹上了流动的红色。
心头跳动如鼓,却又有些没着没落的。
“今天真真是个好日子呀,一大早出门我就看见喜鹊在枝头吱吱喳喳的叫……”喜娘在旁边捡着吉利的话说。她全没理顾。
那个人……彻底走了。两船相隔的那一刻,有若沙场对垒。可以说,她不战而胜;也可以说,她输得彻底。
不是不悲哀的。爱上一个人,何以需要这般卑微?
犹记起十二年前,他俩第一次相遇。
那时,她刚刚丧母,父亲是早就去世了的,两兄妹恃母在长孙家过得并不好,母亲新丧之后,更无立锥之地。还好舅父及时赶到,将他们接至府中,如亲生儿女一般看待。只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外表也许什么也看不出,内心却依稀明白,绕亲膝头撒娇天真的日子,一去不再复返。
一日,她照旧站在母亲坟前静思。并不多想什么,只是觉得就这么靠着,总离母亲近些。
“那是你的亲人吗?”
她抬头,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手捧一大束兰花。
点了点头:“是我娘亲。”
“啊,对不起。”小男孩立刻明白过来,歉意的笑笑:“我不该打扰你的。”
鲜衣怒马却亲和有礼。她难得升起一丝好感:“没关系。”
男孩子持缰过来,略一弯腰,将兰花塞进她手中:“本来采来要送给我娘,不过我想,也许你更需要些。”
她轻愕。
“在教我们习武练箭的时候,我爹常说,一时的痛苦或折磨总是有的,熬过去了,便是收获。”他笑,驾着马儿跑开:“如果真的太伤心了,就想想这句话啊!”
从那以后,她开始喜欢上幽兰。
秋兰兮靡苑,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数年之后的再次重逢,她欣喜的认出了他;他,却全然忘了曾经的兰花么?
“外头闹了这么久,也该闹完了吧?”喜娘自言自语着,对她道:“小姐——嗨,您瞧我这嘴,该称您王妃啦,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摆手示意不用,胳膊肘无意间碰到了袖里那颗密制的冰冷的毒药。
……就这样了吧。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妻。
门“吱呀”一声,耳边响起喜娘夸张的谄笑:“哟,新郎官来啦!”
伏威北上
“船家,请问从这儿到洺州最快的船是哪家?”
码头上,背着行囊的少女神态焦急的问着船夫。
“你是自己一人包呢?还是和别人合搭?”老船夫睁着不甚明亮的双眼,颤歪歪地问。
“无所谓,只要能尽快走就行了。”
“这样啊,那还是单独包只船吧。”
少女道:“您还没告诉我哪家的船跑得最快呀?”
“我这艘就是了。”老头朝她招招手:“上来吧。”
少女狐疑的打量他两眼,不是她不尊老敬贤,可这人老态龙钟的,会是驶得最快的好手?
“姑娘你不信?”老头哦呵呵两声:“不信你去问问,我老杨头是不是最厉害的?”
她踌躇一下,刚要再开口问询,目光被缓缓驶近的一艘大船吸引住了。
估计所有人都被这么稳重富丽的船吸引过去。
少女想的是,怎么这船这么眼熟?
船上搭下吊板,排列有序的走下几列家丁,看样子像去采办物品。
众人心道,连家仆都穿得如此整洁,不知船主又是何等人物?
然后目光一亮。
甲板上出现一个粉嫩绣大朵芙蓉衣裙的女孩,明眸顾盼,皎若朝霞初升。
她向身后两名挺拔的男子说着什么,男子似在阻止。
女孩脚一跺,旋身就要下来。
接着舱内走出来一名轻色红衫女子,面带笑容说了两句。女孩停下,只是还咬着嘴唇,不太高兴。
轻红女子又说两句,女孩这才渐渐露出笑容。
岸上少女又惊又喜:“阿朱!阿朱——”
轻红女子循声调头,看见发声之人,神色一亮:“姑娘!”
“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琴,咱俩还真是有缘哪!”管他是不是乱用词,安逝现在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
光芒从锦衣男子眼中渐渐溢了出来,使他原本就完美无暇的脸更加出色:“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天终是有他的安排。”
瓜子脸芙蓉裙的女孩一脸好奇:“难得见我哥这么高兴呐!你是谁?”
安逝笑看向她:“以前跟你哥胡诌个名叫无琴,不过我本来名字是安逝。”
有琴端茶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喝下。
“安逝?”女孩喃喃念一遍:“你跟我哥是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傻丫头,”有琴笑:“我的朋友你还非得个个都识得不成?”
“当然!”女孩嘟嘴:“哥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当然要知道哥的一切!”
有琴无奈摇头,对安逝抱歉的眨眨眼:“见笑了。”
安逝道:“难得兄妹情深,是好福气。你叫什么?”
“我姓杜,名丽质。你叫我丽质好了。”
“丽质。”安逝莞尔一笑:“天生丽质,取得好!”
有琴放下杯子:“安姑娘既说出真名,我也不再遮着掩着了。蔽姓杜,杜伏威。”
这下真吃惊不小,她眼睛一下瞪圆:“你是——杜伏威?”
男人点头。
她咂咂嘴:“大名鼎鼎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富一些的商人而已。”
“家里也做些生意,说商人亦没有错。”杜伏威缓缓一笑。
“刚才听阿朱说你们也要北上,难道是去长安?”她调动着脑中关于杜家的历史。
丽质惊叫:“哇,一猜就中!”
杜伏威道:“皇帝陛下诏我们入朝,圣意如此,不得不从。”
“杜公子是个聪明人,不然不会早做决定与唐谋和。”安逝抚额:“不过,有没有办法可以推脱?”
伏威愣一下,丽质道:“你也觉得入朝不好吧?我就说嘛,在江南待得好好的,干嘛那个劳神子皇帝一定要我们到长安去,封这赏那。说实话,我们才不希罕哩!”
“不是这个原因——”安逝本就沉甸甸的心情变得更重,抬头望向伏威,却见那双如湖的眸子里透出洞明的了然。阻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着这样透彻目光的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突然间,她发现,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明明明白,却偏偏无奈。
所不同的是,她是因为已经知道历史不可改逆的运转;而他,却是因为具有敏锐超前的感触。
从而,有了深深掩藏的倦怠。
“真的——必须要去么?”
他点头:“已多次下诏。再不去,兵戈将起。”
一声叹息。
“姐姐也要到长安?”丽质倒挺自来熟。
“不,我去洺州。”
“洺州?”
伏威皱眉:“刘黑闼造反,洺州正是交锋之地啊。”
“我知道。正因如此,非去不可。”
“每次见到你,好像都是赶着去办某件事情。”
“每次见到你,好像都在厚着脸皮搭你的船。”
两人相对而笑。
阿朱进门来帮他们添茶:“姑娘又可与我们同行一程了。”
“是啊,”安逝轻笑:“要劳你多关心咯。”
“哪里,应该的。”
船走在河上。
月色撩人。
远处是连绵的山的剪影,隐隐的潮水轻轻敲打着耳膜,微触月光,如掬一捧湖水,清凉中却像有一种缠绵的灼烧。
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于月徘徊。
今儿终算体验苏东坡的韵味。
“姐姐,你在干嘛?”丽质声如黄莺,从背后传来。
她看着被粼粼月光、粼粼波光印得同样粼粼的掌心:“传说,在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会落下一种五彩的月霞,它是月亮的精髓。月霞落在哪位女子身上,她就能得到最珍贵的爱情。”
“是吗?”丽质惊奇的学她一样伸出手掌:“你在接月霞?”
她淡笑:“月霞怎能如此轻易得到?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它曾落到过谁的身上呢。”
“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