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萧儿,入座吧。”威严不容拒绝的声音从席首的方向传过来。
“父皇,没有多余的桌子了。”
“来人,再布置一张台。”
“父皇,何必那么麻烦,我与伶儿同坐一席便好。”
她漠然,朱唇轻启,饮下那一杯酒。没有拒绝,亦没有看他。如果拒绝得了,那么自有人替她拒绝,如果拒绝不可,那么拒绝也无用。他,究竟是想做什么?单纯的想逼她么?
“皇上。”温软的声音,带着笑意,“臣妾身子有点不舒服,可否先退了席?”梦古伶眼角一挑,难道结果是前者?
“蜜妃身子不舒服,早该跟孤王说一声的,不来便是了。”
“臣妾是怕扰了皇上皇后与各位的兴致;不曾想,还是……”
好搭档。梦古伶在心中给了三个字的评价,在这一过程中未曾抬眼。
“既是如此,蜜妃便先退了吧,回了寝宫记得招御医看看。”感到皇上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瞥向她,梦古伶动作微微一滞,却瞬间掩饰过去。他是什么意思?因为蜜妃帮了自己,要自己道谢么?有些讶然——这帝王是过于单纯还是——他别用用意,而自己没有理解?
“方才才听御医说蜜妃最近气色极佳,身子也安逸得很,怎得突然就不舒服了?”上官萧原本一直沉默,突地出声。
看来,这场战役,没有想像的那么快就能结束。动了动酸麻的腿,梦古伶支颐,眼帘半瞌,然后动作静止。
“想是受了风寒吧,萧儿,倒是你,怎么这么清楚蜜妃的事?”皇后出面解围。
“儿臣在来时路上遇见黄御医,随意聊了几句而已。”
“皇上,那,臣妾就告退了。”蜜妃开口请辞,想是也知道上官萧并不那么好对付。
想是皇上点了头,随即听到人走出去的声音。
“来人,把桌子再布置一下。”
“父皇,儿臣坐在蜜妃曾坐过的席位上,会不会不合礼仪?”
“萧儿,不要太过分了。”皇后沉下了声音道。
“二皇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戏谑的声音从花园的某个角落飘过来。
好久的唇枪舌剑。那个角落——是她刚才有注意到的那个么?干脆睁开眼,她又满了一杯酒,两指捏着,轻轻地晃着,查看它的挂杯度。
“七公主,此事全因你而起,你也不说句话么?”话锋瞬间转向了她。
006 貌合神离
突然被人点了名,梦古伶有点讶然,谁会在此刻把事情捅破?古代人的思维果然和现代人有点差别。
“因我而起。”淡淡地重复他说的四个字,语气表质疑。
“不然呢?七公主,大家心知肚明,何必捅破?”
“已经捅破了。”再次几个字,指出他的认知错误。
“这是暗示公主已经承认自己是导火索了么?”
“呵。”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梦古伶不再回答,既然他这么认为,就让他这么认为去吧,反正,她不介意。
“那就请七公主表个态吧。”
“各人自扫门前雪。”意思很简单,这事,她不想管,随你们怎么高兴怎么办,别干扰到她就好。
“二皇子又怎么看呢?”
“既然伶儿答应了,本皇子自然是求之不得。”说完,大步绕过桌子,坐到她和上官吟中间。因她原本未坐在中央,他坐下,倒也正好。
她哪里答应了,这男人还真能自说自话。放下一直支着下巴的手,她坐直身子,避开了他几乎要碰到她腰的手。
“自重。”如果不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她早就一甩袖退席作罢了,哪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相比原来的伶儿,倒是现在的伶儿更吸引人呢。”
她没有答话,举杯,薄唇轻轻含上杯口,可笑,这群人真是喜欢拿她跟以前的她做对比啊。问题是——她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要知道以前,你可是天天想着让我吻你的吧?”这话说得——未免过了。
手腕微动,酒杯稍倾,轻抿了一小口酒,她决定任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他的目的是什么?只为了激怒她么?那么,她可能要让他失望了。这里的所有人,还没有一个让她重视到可以为之动容——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动容的程度。
皇上似乎在宣布开席,歌舞表演也上来了,只可惜她无心观看。
“哼,祸水。”明显带着不屑的声音从手边传来,梦古伶微微一怔,随即在记忆中寻找到了那个位置的主人——当朝宰相苏徵是么。
她又哪里惹到这些高官重臣了?
“久闻七公主才艺双全,对歌舞也极是喜爱,怎地今天对如此精彩的表演也提不起兴趣?”
那是你们以前的公主,不是我。知道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看着她,慢慢地掀开了眼帘,她没有一丝惭愧地看着众人。
上官吟一震——又是那种眼神!那种不是目空一切却能让人有无能为力的感觉的眼神!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害怕看到她的那种眼神。
原来他只以为她忘了些什么,即使清冷了些,本性总还是那样的。
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错得可笑,她根本从头到脚都不是同一个人了,除了她的容貌,根本谈不上什么相似点。但是那一样的样貌——所展示出来的味道也完全不同了!
这男人似乎是看她不爽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作对。“所以呢。”她总是习惯用陈述句的语调来表达问句。
“臣……”话才出口,便被一声响亮的“报——”打断了。
席上众人(当然,是除了梦古伶的)皆屏息,是什么事情,居然能够打破这庆宴的气氛,毫无规矩地大声通报?
“什么事情?”皇上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消片刻便反应了过来。
“禀皇上,八百里加急,自从暗月皇朝的皇使到达边关之后,我军在边关屡遭惨败。于今晨第二次全军覆没!”
果然是军人啊,脑子都不转弯的,这种话就在这种场合直接说出来了?梦古伶脸上淡淡地,毫无表情。看来,这场所谓的庆功宴,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几天前不是还打了好几场胜仗么?怎么才几天……”这么失身份的话,当然不会由皇帝本人说出来,皇后代口,但是很明显的,皇帝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回皇后,我军的确是连胜多天,但是自从暗月朝廷派了一位皇使过去后,我军便再没有从他手中获胜过!”
席间一片嘘声,柳绝希却未在意这消息,眼神兴趣盎然地看向席中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对此消息毫不在意的人。她的手又似习惯性地握上了酒杯,晶莹惕透的杯配上她白皙修长的柔荑,画面简直美得让人享受。心底却微微地有点疑惑,七公主,不是从来都不喝酒的么?难道,传言七公主失忆了,并不是为了保护她所想出来的权宜之计,而是,她真的失忆了?
可是按理说,失忆,不会让人改变原来的性格,怎的见到了人,感觉跟以前所耳闻的没有一点相似?不不,当然,还是有相似的一点的——那就是,她的确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那种美貌,是足可以拿来当作利器的。
突然,视线中的人儿睫毛轻轻地颤了一颤,慢慢地向上掀开,原本一直垂着的视线居然也跟着抬起,落到了来报的人身上。不难看出,她眼底有着一丝兴味,更带一丝疑惑——不过,她实在掩藏得很好,若不是她自信此刻没有人会看她,怕是一丝丝的情绪也不会拿出来的。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她感兴趣的绝对不是那个通报的人,而是那个皇使。胸口突然有点窒息的感觉——淡漠如她(现在的她),似乎身边的一切的事物对她来说,都只是擦身而过,过眼云烟,昙花一现罢了。但是为什么,她居然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如此感兴趣?生平第一次,柳绝希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
自然是想不到某人内心的矛盾,梦古伶也有些讶然自己的反应,为什么在听到那个皇使的时候,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像是认识那个人很多年,这感觉让梦古伶在瞬间想到了在自己之前失踪的酸橙。难道——她果真也在这里?
掩住心中不自觉涌出的喜悦——她也只有在碰到关于这些朋友的事时才会有所谓的情绪产生——如果真的是她,那么自己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要求前往?不行,容易惹人怀疑,况且她也不想惹麻烦。
还真是麻烦啊……
也罢,她不急,酸橙那种女人,只会让人焦头烂额,绝对不会受制于人。她绝对放心她。
“阎夜辰可有什么说辞?”威严的声音。
“这……”通报的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
轻笑,呵,有见不得人的手段么?可惜,他们碰上的是酸橙,他们不会成功的。
“上来。”
那人上前在太监耳旁低语了几句,然后由太监转达给皇上。
“好,那孤王就等他的好消息。”
“是。”应声,那人退下。
可惜啊可惜,她还是不能走么?她继续低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酒杯再次握在了手里。自己从不是贪杯之人。
“伶儿想走了?”戏谑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他又知道了?淡泊地一扬首,梦古伶一饮而尽,“是。”想又如何,她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还是安分守己吧。
“我可以带你走。”他低笑,声音只在他们两人能听到的范围,“前提是,从我带你走那一刻开始,你要叫我萧。”
有些好笑,梦古伶垂了垂眼帘,这男人,似乎也缠上她了。没有看他,她伸手自酌了一杯酒。
“伶儿这可是拒绝的意思么?难道伶儿还想忍受这种气氛?”
“你认为,我会忍受哪个。”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刺进他心里。他听懂了。她,简直残忍。
她讨厌他!她宁可忍受这种虚伪的,令她生厌的氛围,也不愿意忍受唤他萧。
她……真的变了,变了那么多,令他生疏,害怕。
她冷淡,冷漠和冷淡是不同的。说一个人冷漠,那么,他只不过是用这外表来掩饰自己心底的某一处弱点罢了。而冷淡——则说明这个人,无心,无情。若一个人冷漠,那么即使他的言行冷酷,至少还会多说几个字,若一个人冷漠,他可以一直不再说话——一如她现在。
他……害怕她现在的样子,他讨厌抓不住的感觉。
张了张嘴,才想说什么,整个御花园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007 双重人格
奇——怪。坐在原位上一动未动,梦古伶仔细地从周遭乱糟糟的环境里分辨出有一个人,他沉稳的脚步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角度一点也没有偏——她确定那是朝着自己而不是上官刃,因为,杀气全是冲着她的。
呵,好准的方向。梦古伶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那一根玉石的腰带,此时那根腰带却泛着荧荧的绿光,在一片黑暗里格外引人注目。
暗算——她又被人背叛了。该说他们运气好么?整好挑到一个跟柠檬性格那么像的内应,才让她放松了戒心。
轻笑一声,她坐在原地,来得正好,早就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背景地位究竟有多复杂了,现在正好弄清楚。
人前人影微微一晃,梦古伶听到一声闷哼,刚才的杀气消失,却有更多的涌了过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纤腰。她有时间,有能力,也有理由反抗,但是却没有,只是任那双手轻轻用力,带着她退后几步,突然便开始疾速前进。
“她逃了。”临走前听到某个冰冷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什么叫她逃了,她又不是自愿的。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有反抗。那冰冷的声音,又是谁呢。
“你不挣扎?”他有些薄怒,如果刚才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她也不躲?
“他们不是要杀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梦古伶也有些讶异自己居然可以对着这一个男人说出完整的话。而且还是解释某件事情的。今晚,她失态过多次了。
“哦?”挑眉,这个女人,的确很有趣,如果说她失忆了,那么很好,他爱死她现在这样;如果说她没失忆,那也很好,因为他知道她的以前全是伪装的,而他,讨厌传闻中的她。
“我没有失忆。”
柳绝希心口一紧,手也不禁加重了力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猜。”
“猜?”完全不相信的语气,猜?一猜就中?“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那人是谁。”
柳绝希身子轻震,又对了!
“但我也不是她。”
她的语序实在是有些错乱,不过没关系,他很乐意如此慢慢思考她的话,因为——她还从未对别人说出过完整的话呢。
“你不是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