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吴汉当时在场,那么即使自己不临危应变得当,也不会有事,他自会相救。看来吴汉确实对秦府安全用心。罗敷道:“罗敷知错,以后自当小心。”
东方龄与师父清风老人快马赶到秦府,丝毫没有怠慢便来到夜听潮床前。罗敷屏住呼吸,一边看夜听潮,一边细心观察清风老人脸上的表情。果然是得道长者,喜怒丝毫不行于色。罗敷看得糊涂,想开口相询,却又怕不利于诊治,心下焦急地要命。旁边东方龄和月如风也是担心榻上之人,只是感情一暗一明。
东方龄看清风老人收回诊脉的手,忙问道:“师傅,可看出点什么端倪?”清风老人徐然曰:“龄儿,按说此病并不能难倒你,是什么扰乱了你的判断,让你不敢相信自己?”东方龄低头。“师父……”
罗敷心里明白,如果东方龄是被什么扰乱了判断,那必然是因为被诊断之人是夜听潮。所谓关心则乱。
东方龄道:“师父,徒儿的诊断是公子并非直接被人下毒。而是中了无毒之毒。”罗敷问道:“无毒之毒?”东方龄:“对。以我的诊断,公子先是被以熏香导入体内魔芋花粉,此花独自摄入并不会让人中毒,只是人一旦喝酒,两个结合一起便会将无毒之毒转化为剧毒。”
罗敷问道:“这种毒药如此偏门,刘林怎会想得到?”清风老人道:“区区刘林自然没有这个本事。据我所知,天下擅长用这种无毒之毒的人,只有卢风扬一人。”罗敷:“姓卢?”东方龄点头曰:“正是死于公子手下的卢有梅之父。”
罗敷摇头,世间事往往冤冤相报,因果循环。夜听潮杀了卢有梅,卢风扬如今又助刘林来杀夜听潮。不过以那卢有梅,夜听潮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冤枉的。罗敷又问东方龄:“此毒可有解?”东方龄摇头:“解是不行的。公子先前服用的雪莲续命丹便是可解百毒之物,也只是能保他性命。若医此毒,必须‘以毒攻毒’。”
东方龄说到这里,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旁边的月如风,而后者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罗敷将此看在眼里,却不能即使体会其中深意。东方龄接着说:“我就是怕自己诊断失误,才去请师父过来。如果公子不是中了此毒,而贸然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救他,那只会枉送了他的性命。另外,在去五台山的这几日里,我已让人打探到可以救公子的药材在何处。”
罗敷忙问:“在何处?”东方龄不语,清风老人却道:“魔芋之毒甚强,如果想解,必须是同样天下至毒的千年毒雪蛤才行。”
东方龄:“而此物世间只有王莽的后宫仅有一只。而它……”东方龄再看月如风。月如风起身道:“不错,当年皇后将它赐予了我。”
罗敷急切道:“那……你快拿出来为相公解毒啊!”月如风冷笑:“哼!解毒可以,不过秦小姐口中的‘相公’二字我听得极不舒服,这可怎么办呢……”罗敷气结:“我……只要你为夜听潮解毒,我以后叫他公子就好。”月如风痛快道:“好!我即刻去取雪蛤,秦小姐与我同往可好?”
罗敷只得应允。直觉告诉她月如风的“爽快”并非全部,而还有下文。她是个极其懂得得寸进尺的人,又怎么不会步步紧逼?罗敷心下决心,不管她要求自己什么,只要她给得起,她都答应!
果然,出了房间看四下无人,月如风便开口相胁:“我可以救相公,但你必须永世不能与他在一起!”罗敷没想到她让自己这样,心痛得不可言状!她好不容易明白了夜听潮的感情,如何让她去割舍?这太残忍,罗敷断然道:“你休想!”
月如风眯起双眼,扬起一边唇角,恶狠狠道:“哼!你以为你跟我赌得起吗?我月如风想要的男人就一定是我的!如果让我与人分享,我即便毁了他也不会同意!”罗敷恨道:“你!你不要逼人太甚!”说着拔下腰中软剑,绕向她咽喉。她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事实上,她虽有天璇剑,却从未用它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只是月如风的威胁让她感觉压迫,让她的恨膨胀,让她痛不欲生。
月如风并不示弱,悠然道:“你觉得夜听潮还可以支持多久……”她知道自己会赢下这场争斗。她有十成的把握,罗敷不会置于夜听潮的命不顾。从她第一眼看见她坐在他病榻之侧的眼神她就知道。罗敷,这个让夜听潮杀了季临画,冷落她至今的可恶女子,她要她尝尝爱上她月如风的男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罗敷终于颓然地收回手中剑,月如风赢了,她赌不起。夜听潮数次救他于危难,他对她情至深至切,她又如何去拿他的命与人相博?罗敷咬咬牙:“好!只要夜听潮醒来,我罗敷便永不与他相好!”
月如风仰头,第一步的胜利让她的自信迅速膨胀。她并不满足这些,又道:“发誓!”罗敷只好说:“我秦罗敷发誓,如果再理夜听潮,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月如风冷哼:“我说过让你以自己发誓了吗?以秦家上下和夜听潮的性命起誓!如果你有悖誓言,让他们全都千刀万剐!”
最毒妇人心,罗敷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会如此恶毒!枉她之前还担心夜听潮要她性命,替她求情。自己是多傻啊!
罗敷怒视曰:“我不会用我的家人和夜听潮的性命发誓的!”她虽然并不相信起咒发誓之说,但世间事有多少是说不清楚的,比如她为何跨越千年来到这里。即使没有这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她也不能。因为秦家上下和夜听潮是如今天下她最亲最近的人,她若起誓,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月如风抬起纤纤玉手,上面留着的长长指甲用凤仙花染过,分外妖娆。她万种风情地撩起罗敷腰间那枚象征夜氏当家主母的玉佩,细细端详一番,冷笑两声:“呵呵,你会同意的。”说完转身离开。
罗敷心绪难平,跑到夜听潮屋内。清风老人正在和东方龄研究救治之法,见罗敷兀自跑回来颇为惊奇:“毒雪蛤呢?”罗敷痴痴地望着榻上的夜听潮,眼圈一下红了起来,并不回答她们的问题,而是梦呓一样地说:“他,怎样?”
清风老人道:“他的病情耽误了近十日,已是常人所不能及。如果今日再不为他赶快医治,到时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罗敷心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一般,痛得无法呼吸,眼泪冲眶而出:“你们请出去一下,我要和他单独呆一会。”罗敷乞求地看着两人。
东方龄冰雪一样的面孔上终于现出了一丝不忍。她只道夜听潮喜欢罗敷只是贪恋她的姿色,而罗敷对夜听潮并无情意。看来她是错了。是她心太冷无法理解其中感情,还是自己曾经爱夜听潮之深,不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东方龄开口道:“师父,我带您去看看其他的药材。”清风老人点头,随东方龄离去。
罗敷坐在夜听潮榻前,看着他消瘦的脸,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风流霸气?并无半点生气,触之冰凉,似乎生命正在他的身体慢慢流失。一滴泪落到了夜听潮的脸上,如果他是清醒的,定然会被它灼伤的。罗敷凝噎道:“听潮!听潮!”唤不回他一丝回应。
“来人!”罗敷对门外轻声喊道。一侍女应声而入。罗敷:“公子该用午膳了,快去取来。”侍女一福:“是。”片刻功夫,将夜听潮的膳食端了上来,放在罗敷手边,退下了。
罗敷持起白瓷小碗,盛起一勺试了温度,还有灼热。她轻轻将汤吹凉,不敢吹得太重,怕溅上吐沫星。自己喝了一大口,用舌敲开夜听潮的牙关,将汤缓缓注入。见他安然下咽方才放心。含住他的舌,他的唇,他的温度,不肯放开。眼泪滑落到嘴里,两人的吻一片苦涩。
罗敷拿出锦帕,细心拭去夜听潮嘴边的饭渍。——如此美好的他应是没有任何瑕疵的。他不能容忍,她亦不允许。即使要她用生命去呵护他的完美,又有何所惜?将头放在他的肩上,伸手与他相拥。为何之前从未回应过他的拥抱?自己逃得辛苦,他又何尝不爱得辛苦?
为何是罗敷?为何是罗敷如此幸运拥有你的爱?你让我如何偿还你的情?
喂完他最后一餐,罗敷收拾好自己零落了一地的心情,整装走出室内,脸上有一众慷慨就义的凌然悲壮。只恐怕此一别又成千古恨,再回首恐已是百年身。最后转身看他一眼,泪,滑落。
罗敷并不废话,对已等待多时的月如风说:“我秦罗敷发誓,永不与夜听潮相好。如违此誓,我愿与夜听潮、秦氏上下遭受千刀万剐之苦!”眼中恨意凿凿,如日光般刺眼,如夜色般深沉。
月如风冷笑:“哈哈,好!记得你所说过的话!”她也不迟疑,拿起毒雪蛤去救夜听潮。
罗敷一直留在室外焦急等候结果。直至入夜时分,东方龄才搀着清风老人出来:“公子身体已无碍,只是尚且虚弱,需要静养。”罗敷点头,脸上露出苦涩的欣慰:“谢谢。”说完就要离开。
东方龄不解道:“你不进去看看?”罗敷也不回头:“相见争如不见。”径自离开去了。
罗敷对秦韬和秦想简单交待几句,令人收拾几件衣服,即刻用马车将她送至邯郸郡驿馆。秦韬望着女儿消失在夜色的马车,十分内疚。他没想到为了自己一番话,女儿真能如此决绝,断绝与夜听潮的来往。可秦韬哪里知道她与月如风之间的约定?留在夜听潮身边,却要装作对她视而不见,对她何尝不是最极端的煎熬。离去是最好的选择。
五十四、联姻
夜听潮呼喊着罗敷的名字醒来:“敷儿,敷儿,敷儿……”
睁开双眼,哪里有罗敷的影子?室内也没有了喜烛摇曳,美酒红装。身上的喜袍已被褪下,夜听潮想起了发生的一切,愤怒问道:“敷儿!敷儿在哪里?”身子毕竟还是虚弱,猛然起身让他一阵目眩。
月如风听夜听潮声声叫着罗敷的名字,对床榻之侧的自己视而不见,恨从中来,却又不得不隐忍:“爷,哪里有什么秦姑娘?您昏迷以来都是妾身在您身边伺候着。”
夜听潮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嘴唇。敷儿的香泽犹在,温情尚存,她的琴音仍然绕耳不绝,她吐气如兰,对自己殷切私语。这些怎么会是假的呢?又怎么会是月如风呢?不!是敷儿。黑夜中抓住他的手,为他掖被驱寒的也是敷儿!夜听潮怒视月如风:“滚!”又将目光转向一旁东方龄:“敷儿呢?”
东方龄自知夜听潮与罗敷的感情之深,已有一种认命的感觉,所以对夜听潮的厉声质问已然习惯。罗敷与月如风之间发生之事她虽未亲见,却也能推敲出三分涵义。可是说出来对夜听潮又有什么好处?不如装作不知,反正她平日也是冷淡无谓的性子:“罗敷姑娘早已离开,在下不知她的去处。”
夜听潮目中有火,心中却是灼伤:“传夜戈!”夜戈前来,见夜听潮已醒,又见他面容消瘦,往日风华去了大半,心中不免凄凉,铮铮铁汉竟流出两行泪来:“公子!”
夜听潮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性格,最看不怪别人当他是弱者。虽然夜戈并不曾忤逆,但夜听潮还是厌恶得顺手从案上捡起一片竹简,丝毫不犹豫,没有任何留情,对着夜戈面门扔了过去。若是平日,这只竹简已要了夜戈性命。但现在他大病初愈,力道和精度明显不如往日,夜戈伸手接住。仓皇下跪曰:“公子请恕罪!属下知错!”
夜听潮一脸冰霜:“说!”夜戈跟在夜听潮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话中何意。夜戈便将夜听潮昏迷之后所发生之事详细向夜听潮报来。——如何突围出了刘府,送他到秦府休养;罗敷对他悉心照顾;更始帝背信弃义杀了绿林军将领,王匡王凤兄弟带领少数人马突围出去;刘秀来了邯郸,罗敷突然离了秦府去了刘秀军中。等等。
夜戈又道:“属下已令人去查王匡王凤兄弟的去向,另外派人密切关注刘林动向,发现他最近似乎有大举动。”夜听潮目光如炬:“哼!刘林!查出他想干什么。刘玄,杀!”夜戈:“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夜听潮:“慢!你先去刘秀军中,探听敷儿情况。”他的眼光突然变得悠远,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难道恼自己强迫她成亲?不会。依夜戈所说,她在自己昏迷时不眠不休照顾他的病情,她必定已对自己动心。夜听潮轻笑,看得旁边的夜戈大气不敢出,不明白夜听潮忽怒忽喜是何意。
夜听潮道:“去看敷儿找刘秀是何意图。”夜戈:“是!”
夜戈退下,夜听潮令人辞别秦韬等人,移驾夜氏在邯郸的私产“水榭小筑”。遣送月如风回长安,令东方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