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吉祥年龄太小,跟自己也差不多。再加上机灵些,看着夜听潮平日里对罗敷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也随着主人与她亲近起来。平时聊天就能表现出来,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吉祥从小就被老太爷买到了府里,那时候刚刚六岁,想来快十年了。”
十年,那应该知道这府里的很多事情了。罗敷问道:“你们家公子一共有几位夫人?”
吉祥答曰:“我们公子共有两位夫人,都是去年皇上从新近的秀女中挑选钦赐的。”
这个消息让罗敷吃惊不小,没想到夜听潮的两个夫人竟然都是王莽所赐,怪不得那日季临画口中提皇上比称自己的相公还要亲近些,难保她不是王莽派来监视夜听潮的人。夜听潮也好大的胆子,连皇上赐的夫人都敢杀。不过那样招摇不知大体不懂心机的女子,也着实不是成事之人,王莽派她来注定让人容易抓住把柄。
罗敷又问道:“你们家公子的家人呢?怎么就他一人?”
吉祥道:“公子的母亲早丧,老爷乃闲云野鹤之人,四海仙游去了。我们从不曾见过老爷其人。公子是从小被老太爷指定为家族的继承人亲自抚养的,前几年老太爷也仙逝了。公子还有一个伯父,自从公子做官以后,他多半负责经营家族生意。”
看来这个夜听潮身世还挺可怜,家里虽然门客三千,亲人却没有几个。所谓高处不胜寒,他也应该有许多无奈的吧?
从吉祥那里,罗敷还知道了管家夜戈祖上姓郭,在夜氏家族世代为奴。罗敷很容易想象,这个夜戈就是夜氏家族的死士,像这样的人物,明处的暗处的,夜听潮一定还掌握着很多。
罗敷:“那你们府中可有负责调制香料的师傅?”
吉祥没想到罗敷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道:“府中用专人配置的香料的也就两位夫人和公子,以前老太爷也用的。现在二夫人也去了,也只有大夫人和公子两人了。夫人用的香,听说都是从宫中得来的,是皇后亲自让人为夫人配置的。”
罗敷心想,这两位夫人倒是都不忌讳与宫中的过密来往,这不是聪明,反而是愚笨之极。她们只道自己是攀龙附凤了,谁知夜听潮会不会因此而对她们怀恨在心?那就要看夜听潮与王莽是不是一条心了。
吉祥继续道:“公子用的香名曰‘凤舞’,是门客卢有梅先生亲自为公子配置的。世间只有公子一人有此香。”
从吉祥口中罗敷得知,这卢有梅乃天下治香第一人,投于夜听潮门下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罗敷觉得此事有蹊跷。卢有梅乃天下治香第一人,之前还有一个东方龄,乃天下第一神医。难道这长安夜氏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天下奇人连皇宫都不屑一顾,而尽归之?如果说东方龄在这里还有的解释,从东方龄看夜听潮的眼神以及对自己的态度她已经对其中道理领略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这卢有梅就着实可疑了。吉祥的解释是夜听潮对他有恩,这难免牵强些。
“去请公子过来。”罗敷吩咐吉祥道。不一会的功夫夜听潮已经翩然而至。
罗敷开门见山地说:“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商人,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夜听潮伸出长袖,但也只是用手在她下巴上使劲捏了一捏。“你凭什么跟我做交易?”
罗敷道:“凭你是金枝玉叶,有无限尊贵的身子。我要换的是自己的自由。”
夜听潮长笑曰:“我固然是尊贵,但交换你的自由是不可能的了,换个其他的或许我可以考虑。”
罗敷愤然:“你!你就真的让我为奴为婢方才甘心?”
夜听潮:“我想要做的事情,谁人可以说个不字?”
罗敷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他放过自己,只好服输,道:“好吧。我要你安全护送伯姬到南阳,去找她的兄长。”
夜听潮:“既然你有办法带伯姬来长安,自然可以带她离开。为何让我帮忙呢?”
罗敷道:“带她来是因为我爹结束告假恰逢归京,这本来也是事实,自然是没有人怀疑的。如果贸然送她离京,没有合适的理由,恐怕是不能安全出去的。即使出得去长安,现在各地兵荒马乱,南有绿林,东有赤眉。伯姬所去的南阳更是适逢饥荒,情况复杂。以我爹一介文官,没有任何势力,怎么可能找得出人送伯姬回去?”
“好!”
十七、交易(二)
卢有梅被夜戈“请”了过来,夜听潮就在罗敷先前所见的那片罂粟田前闲坐等候。一张绝尘的脸因为心中有事计较而显得别样邪魅。
“公子请在下来有何事?”卢有梅行礼问道。罗敷又是一个吃惊:原以为能称得上“天下奇人”或“天下第一”的人都应该是耄耋老者,没想到前一个东方龄是个女子,这个卢有梅竟也是个风华正茂的男人。
夜听潮冷然道:“卢先生,听潮待你不薄,也曾救你性命,不知先生为我研制的熏香是否‘用心’了?”
卢有梅行上一礼,曰:“在下自是用心。‘凤舞’乃天下奇香,人闻之而欲醉,嗅之而生神。”
“是吗?”夜听潮凤眼一瞪,罗敷旁观之下都有几分心惊,想必这卢有梅更是不自在。“先生在香里可放了米囊花?”
卢有梅泰然道:“米囊花其香馥郁,利肺养肾,放此花有何不可?”
“既然米囊花有如此‘神效’,就请先生服下听潮为你准备的这份‘良药’。”夜听潮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卢有梅看着下人端过来的“药汁”,乃是以罂粟之果熬制而成。别说他只是一个人,就是一头大象,如此多的罂粟也会要了它的命。卢有梅稍有犹豫之间,夜听潮已经一个起身,用手指着他道:“哼!用米囊花乱我心智,损我身体,你有何居心!来呀……”
只是可惜,还没等夜听潮下令将他拿下,卢有梅已经瞬间向后退出半丈去。都道他是一介玩花弄草的书生,没想到功夫倒是蛮深。此人是有备而来。
夜戈一看此情形,正要飞身去追,谁道夜听潮比他动作还快,微微屈身揪了一断草茎在手里,手甩出去,卢有梅其人已经应声倒地。
罗敷看得直是一愣一愣。之前在现代的电视里看里面的侠士之人有轻功会暗器,已经赞口称绝,现在终于让她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绝”。
罗敷走到卢有梅身边,看到他已经不动弹了,估计是死了。那根草茎深深地镶在他的颈项里,鲜血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罗敷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怯生生地抬头看着对面的夜听潮,他冷冷的眼神,他不屑的神情,仿佛一个人的消失跟死一只老鼠或者蚂蚱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她一心向往的古人?所谓“人心不古”,“古”又如何,他们或许比现代人还要残酷许多。
夜戈问道:“卢先生为何要害公子?他与公子应无仇而有恩啊?”
夜听潮挥袖走开:“他只是一条狗。与我有仇的另有其人。”
走到罗敷身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她也不说话,双手抱起来径直往“听音阁”走去。罗敷想着这双洁白好看的手刚刚莫名其妙地杀了一个人,想着这张绝世的脸刚才闪现出的邪魅的光芒,身上一个冷颤,竟然吐了出来。直吐的惊天动地。
如果她知道夜听潮会这么毫不犹豫地就杀了他,她是万不能把罂粟有毒之事说出来的。何况这卢有梅原也极小心,那“凤舞”香里的罂粟毒量控制得极好,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要人性命,只会潜移默化地让人产生毒瘾,一旦毒瘾产生才会对人有实质性的危害。可是夜听潮说除就把人除了。
夜听潮看着吐地一塌糊涂的罗敷竟然也没有责怪,只是看着吉祥她们好生伺候着。等到她终于吐完,才亲手递上漱口水,又用锦帕帮她拭干水渍。
看着虚弱的罗敷,他对吉祥吩咐道:“让小姐睡下,不许打扰。等醒来先喝一碗莲子羹。晚饭我亲自安排。”
吉祥对他深深一福:“是。”
晚饭十分夜听潮果然亲自过来,让人就在“听音阁”摆下碗筷,要与罗敷一起用膳。
来到罗敷床边,看到刚刚松醒的俏人儿,夜听潮轻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罂粟有毒的?”仿佛怕惊吓到她一般。
罗敷抬眼看夜听潮,此时的他凤眼微垂,朱唇轻启,红烛在他的身上涂了一层柔和的光,完全没有了白日的凶狠,想起他日前对吉祥细心的吩咐,竟微微有些动容。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便赶忙告诫自己:如此危险的人物,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他杀人如草芥,自己身上的伤也是拜他一掌所赐。
“家父深谙医道,曾在家中种养罂粟作为药材。后来发现它其毒甚伟,用之不当容易乱人心智,损人体肤,所以告诫我们万不可碰之。”罗敷如此回答她。其实在此时的汉朝,能认识到罂粟的害处的只是极少之人。连东方龄都不曾发现他身上的香气有何不妥,如果她告诉他自己知道,夜听潮岂会信?她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以前历史课上学近代史,鸦片坑害国人。所以也就对罂粟有了些了解。
夜听潮冷笑曰:“没想到秦韬倒是有几分见识。”
罗敷怒曰:“他是我父亲,你怎可直呼其名!如果不是他,恐怕你不久就会沦为他人的傀儡了。”
夜听潮却并不领情:“我夜听潮岂是谁想操纵就操作的?”说完转身离开。罗敷见怪不怪,对此人阴晴不定的脾气较不得真,否则非把人气死不可。临出门夜听潮停身道:“伯姬之事,我自会尽快安排。”又对吉祥说:“扶小姐起来用膳。”
罗敷苦笑——夜听潮此人真是孩子秉性,让人爱不得恨不得。
十八、偷听(一)
这日罗敷让吉祥陪着在院中闲逛。罗敷看到对面回廊上走过三个人,前面的老者与夜听潮容貌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里完全没有夜听潮那种鬼魅一样的惊艳,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城府与威严。
罗敷回头看吉祥正在张罗着为她找个舒服的位置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就对她说:“吉祥,你去‘听音阁’帮我拿条毯子来,这里好像挺阴凉的。”
罗敷看着吉祥走远了,迅速向着那三人的方向追去了。只见没走多远前面的老者就冲后面的两个随从一摆手,两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在前面等待老者的正是夜听潮。罗敷躲在假山后面,直觉告诉她他们要谈的事会与自己有关。有了前两次偷听的失败,这次她更是非常小心,连呼吸也是极轻的。
老者看夜听潮行礼,连基本的客套话也没有,直接就问道:“你杀了季临画?”
夜听潮似乎早就猜出对方会有此一问,语气中是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似乎世间生死完全与他无关。“她早就该死。我让她多活一年已经是她极大的造化。”
听到这话,假山后的罗敷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们口中在谈的真的是人命吗?
老者道:“你忘了你祖父的教导了吗?”严厉之中似乎有种语重心长在里面。
夜听潮叹息道:“伯父,我本无心于天下,祖父何故以天下负累与我?”
原来此人正是夜听潮的伯父夜无忌,果然与她所料不错。他不是在全国各地打点家族生意吗?不知此人此时出现有何原由。
夜听潮提到自己无心天下,难道他祖父的意图是让他取天下?
夜无忌道:“听潮,你有负于你祖父啊!你祖父已经失去了你父亲,原本看你天资聪明,比你父亲更胜一筹,才把家族的千金重担交付与你,怎么你也要学你父亲云游归隐吗?。”
夜听潮短叹一声。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罗敷第一次听他叹气,他这样似乎手握天下的人物,竟然也有无奈吗?罗敷突然想到那天与他琴箫和鸣,从他箫声中她就听出里面有不属于他自己的野心。难道她真的没听错?
“祖父的重托侄儿自不会忘记。”夜听潮似乎开始向伯父妥协:“季临画之死伯父也不必过虑。既然我想让她死,就会让她死得理所当然、堂而皇之,王莽是不会抓住任何把柄的。”
夜无忌听到侄儿的解释,道:“既然你已经做了,伯父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听说她死之前已经怀有身孕,潮儿,你不是能亲手杀死自己血脉的人。”
季临画怀孕到底是真是假?罗敷也赶忙竖起耳朵听他如何说。
“她不可能怀我夜听潮的骨肉。她不能,月如风也不能。只要是王莽的人,谁都不能。”夜听潮如是说:“自从进入大司徒府那一天,我就令人在她们的饮食里每日投放避孕之药,现在时日已久,别说我的孩子,她们以后都不可能怀孕。假称季临画怀孕恐怕又是王莽的计谋。想用我的血脉威胁我,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罗敷听到这话,心里一阵哆嗦,这夜听潮好狠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