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已却失去了与迟艳虚以委蛇的心思,淡淡道:“艳夫人不必客气。也不必降尊纡贵与我姐妹相称,你我之所以有关,本也就是因为王爷的关系,去掉这个男人,你我可以是陌路,我一个商人之女,也攀不上您这样一位姐姐。”
迟艳的脸僵住了。牧冶的话中本有离去之意,而听在她耳中却句句是举起了战旗。她不由冷笑道:“方沐野,你以为你还是王爷心头之宠么?只怕等那西平公主入了府,你就只能永居别院了。恃宠而骄,忤逆了王爷,有孕了又能如何?本身出身就低,还如此张狂,只怕长公主知道了也不会与你有什么好声气。”
牧冶此时因孕胃难受得很,实在无力搭理她,只懒懒地说:“是,失宠之人无须艳夫人费心,您伺侯好您的王爷就行了。沐野身子不爽,就不奉陪了。”
迟艳一腔怒火地离去,出了门不久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是绿萍的喊声:“艳夫人摔倒了。”这下牧冶倒吃惊了,忙和紫依翠儿出门察看。却见迟艳已被绿萍扶着坐到了门前牧冶用来晒太阳的躺椅上,脸色煞白。过了一会儿,王管家与别院的下人,迟艳带来的仆从都赶过来,安静的小院倒一下子挤满了人。
绿萍忽然看着牧冶道:“沐夫人,我们艳夫人好心来看看您,您却下如此毒手,难道您有了身孕就在不肯让我们艳夫人的孩子平安临世吗?”
牧冶一下子便明白这主仆两人又要玩什么了,平静地问道:“我下什么毒手了?艳夫人摔了跤,难道是我绊的?”
绿萍指着迟艳刚才摔倒的地方:“我们刚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怎么我们出门时倒有一大片冰?这么蹊跷。”
这伎俩也忒低了一些,牧冶失笑:“你是说我支使人搬了这么一大片薄而坚硬又紧贴地上的冰来专门滑倒艳夫人啊?可是这么一大片冰在这儿,你们难道都看不见吗?看见了,怎么也不扶着点儿你们夫人呢?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丫头恨她苛责你们,故意不扶吗?”看绿萍脸涨得通红,迟艳又打算开口,便又说:“你们还是好好地扶艳夫人回房休息吧,小心真弄出个什么闪失。这么大老远地赶来等着让我下毒手,还真是辛苦。”说完无趣地转身就回了屋。
王管家挥手对围观众人道:“散了吧,散了吧。还得去山下请个大夫。”
晚上,牧冶正打算休息,又听人报艳夫人遣人来,心想:还有完没完了?
来的却是采蓝,照例低头说:“艳夫人说了,下午是绿萍不懂事,误会了沐夫人。艳夫人请您明日午时去后院小亭喝茶,给您赔罪,希望您不要拒绝。”
归去
紫依翠儿等一干人都不赞同她去赴迟艳的后山之约。尤其是翠儿她们乍知牧冶有孕,更是谨慎起来。但牧冶私下对紫依说:“我虽不喜欢她,但到底也与她无仇,不必真的搞得很难看。她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去喝了这杯茶。反正二哥应该也快到了,咱走之前也不必再结个仇家,大家心情都愉快一点。”
“小姐,你真的想要休离回方家吗?”
牧冶点头:“这样对我最好。你不想看见王府中不断进新人,然后你家小姐我整天拉了一张怨妇脸吧?如果我去跟她们争,劳心劳力的,这付身子又能撑得了几年?”
紫依无语,却是担忧地看着她。
午时,牧冶准时赴约,迟艳却没有来。牧冶等待的时候心想,这古人说是午时等,却有两个钟头好等呢,也真是锻炼耐心。后山小亭是牧冶比较喜欢的地方,迟艳虽未至,她也愿意在这里赏山景。小亭临崖而建,有小半边已突出于悬崖之外,大约就是所谓的“有亭翼然”吧。牧冶呆了一会儿,觉得阳光正好,亭上居然也没有风,便让跟着的紫依回去取烹茶的炉具和自己正在看的书来,道:“她若不来,我自己在这儿品茗看书也是不错的。”
紫依走后,牧冶独自一人倚栏远眺,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落下悬崖的声音,不由将身子探出亭外察看。刚探出身去,便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将她向外推去。她无法回头看是谁,情急之下,抓住亭边的一根栅栏,没想到这栅栏却被身后那人一掌打断,她顿时如一只纸鸢飘飞下崖。只有她的披帛被崖边树枝挂住了,离开了她,在微风中飘荡,如同破败的旗帜。
紫依快步向牧冶所住的小院走去,路上撞见绿萍,不由停下问道:“艳夫人不是约了我家小姐,怎么倒还没去?”
绿萍道:“本来都要去了,艳夫人忽觉腹痛,怕是昨日有了闪失,这会儿便是让我来知会沐夫人一声。”
紫依气道:“怎么早不说?小姐都已等了很久了。”
绿萍心虚地一笑。紫依匆忙道个别,自去准备炉具等物去了。
紫依与兰铃两人捧了炉具和书正要往后山去,刚出院门行不了十步,却忽然看见王管家带了惊墨过来了。两人便站住了脚,问道:“惊墨,你怎么会在这儿?”
“主子过来接夫人回府,我是先来打个招呼的,主子还在后面。”
紫依道:“哪个夫人啊?”
惊墨奇道:“沐夫人啊!紫依你今天怎么这么说话?”
兰铃道:“如今别院有两位夫人,艳夫人也在啊。艳夫人身子那么重要,我们当然要问清楚。”
惊墨皱眉道:“艳夫人?我们怎么不知道她也在这儿?算了不管她了,沐夫人在房里么?”
兰铃听闻辛追来接牧冶回家,顿觉扬眉吐气,回说:“小姐在后山亭上,我们这是给她送书送茶去。”
惊墨点头:“那我先去告知主子,估计他一进门便要寻夫人的。”说罢返身就走了。
紫依兰铃来到小亭却哪里还有牧冶的影子?只见小亭上缺了一截栅栏,牧冶的白色披帛挂在崖边树枝上。两人顿时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扑到亭边哭叫牧冶,往崖下看看,深不知凡几,又被乱石与荆棘遮蔽,怎么见得着人?两人几近晕倒,大哭着往下奔去。
昨日没能出发,辛追下朝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宫门,卓青、惊墨、赤晴、蓝雨都等在宫门口,带上了迟管家准备的东西,还有辛追特意吩咐要带上的正妃宫装。明天就是元宵,宫中有宴,接回小野后正好带她赴宴,还可以带她看灯,一补去年未实践的许诺。
雷橙和程夷非等在云城南门口,辛追让雷橙去请的他。自从知道小野有孕,又得知胎相不稳后,辛追的心情一直是喜中带忧,虽说程夷非已给她开了安胎药,但已经二十余天过去了,不知现在情形如何,想想还是叫上夷非保险一些。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气盛,虽然当时有些为小野封妃及推却西平公主的联姻一事有些心烦,但自己也不该骄傲得吝于解释。以至于两人冷战,小野有孕也不肯告诉他。
此番前去一定要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与小野说说。至于迟艳一事,虽然不知道她如何就有了身孕,但自己却是被下药了。前段时间因为自尊心而羞于启口,此番为能挽回小野,也只得详说了。小野一向通情达理,说清了也许就能原谅自己。
这一路两个时辰,辛追倒是将诸事都盘算了一遍。惊墨去打的前站,又回来报小野在后山小亭品茗看书,想着她看书时的恬静面容,他不禁微笑。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别庄,却见别庄院门大开,王管家正带了几个小厮匆匆奔出门来,后面跟着小野的四个丫头。辛追乍一见还以为他们出门来迎,却见他们带着砍刀绳索,神态惊慌,不由地心里一跳。
王管家一看到辛追,不由地双膝跪倒,一向从容的他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主、主子,沐沐沐夫人,坠崖了!”
这一声恰如睛天霹雳,震得辛追差点回不过神来。他不信:“刚才不是在后山小亭看书吗?”
“就是从后山小亭坠的崖,栏杆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一盏茶的时间。”
辛追扔下众人,冲进院子,向后山奔去。后山的小亭里还散乱地放着茶具和书,果然如王管家所说,小亭的栏杆断了一截,牧冶的白色披帛在崖下一棵树上招摇,人却是影子也不见。“小野……”他在亭上狂啸了一声,声音在空谷中传递了个来回,有如兽吼。他看着那披帛,向着那棵树纵身一跃,身子忽被人死死抱住,却是赶过来的卓青和雷橙。
“抱住我做什么,我要下去寻她!”
“主子,这里下去不得,一定要从院外绕啊!”
辛追一听又挣开两人,往院门奔去。王管家此时还待在门口,此时见他奔出,马上指挥众人跟上。倒是赤晴留了一下心,叮嘱王管家和那四个丫头留在院中,留意院中进出的人员。
赤晴将十五六人分成三组,寻了山路向崖下搜寻。辛追、程夷非、惊墨、卓青外带牧冶眠风居内一个小厮一路。
崖下谷地竟是极深的,下面地形又很复杂,多是嶙峋的山石和丛丛荆棘。众人往往要砍开灌木荆棘才能找出一条路来。找到晚上也没能找到牧冶,众人心中都明白,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众人劝辛追先回别院,明日天亮再找,辛追不肯,坚持露宿野外。
这一夜过得何其艰苦。
次日卓青看辛追,仿佛一夜之间便沧桑了很多,密而青的胡茬布满两腮,双目赤红。天刚微亮,他便一言不发地又起身寻人。这样寻至未时,辛追忽然在一块山石下发现了一支碎了的白玉簪,正是前年晅城他买来送给牧冶却差点被拒绝的那支,他的精神紧张起来,四处查看着。
山石三侧都被荆棘所包围,卓青于是上前砍削,准备开出一条路来。才砍开两排,就看到前面的灌木上有血迹,他不由叫了一声:“主子,有血。”辛追急步上前,接过砍刀又砍开几株灌木,忽然,他站住了,手中的砍刀滑落在地。前方一片灌木被压倒了一小片,他的小野静静地侧身躺在那里。众人都看见了,屏了气不再出声。
辛追的步子仿佛重若千斤,再也举不动了。他颤抖着俯身向前抱起了牧冶,跪坐于地。牧冶身上衣服有些地方已被血浸透了,有点结块,辛追徒劳地用手去捂那些伤口。程夷非上前看了看,便扭过头去。众人起初一声不响,终于,那个眠风居的小厮哭出了声。辛追忽然斥道:“哭什么,夫人怕吵的!”又抬手摸了摸牧冶的脸和额头上的伤口,轻轻对程夷非说:“你不肯给她看了么,你看她流了那么多血,怕是流尽了吧?”程夷非忽然掩面转身,有抽泣声传来,只有辛追,还木然地抱着牧冶。
谷口,赤晴和蓝雨各带一组人等着辛追,刚才卓青已经发信号,说是找到人了。
没多久,果然,前方出现了辛追的身影。等走近了一看,赤晴大吃一惊,主子手里抱了沐夫人,显然是声息全无。主子却一直低头跟她喃喃地说着话,脚步已经踉跄。卓青惊墨几次想接过夫人,主子都瞪着通红的双眼,状如疯魔。众人只好随了他,十来个人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回了别院。
灵堂很快便设起来了,但辛追却死抱着牧冶不放。紫依已哭死过去好几回,只有翠儿小心翼翼地劝说:“主子,夫人要好好洗洗了,这样她会不舒服的。”自打找回人来只跟牧冶说话不跟其他人说话的辛追终于说了一句:“东西放下吧,我会给她洗的。她最喜欢那套蓝色的衣服了,你帮她拿过来。”辛追自己动手帮她清洗并换好了衣服,又抱着她坐在堂前。
王管家眼看着夫人不能入棺,也有些着急,找了赤晴卓青商量。赤晴卓青看着一直抱着夫人说话的主子也是一愁莫展。倒是程夷非已从最初的悲痛中缓了过来,此时走近辛追道:“将军,让我再给她搭个脉吧。”这么荒唐的提议,辛追却是答应了,抬起牧冶的一只手,由程夷非搭了上来。程夷非搭了一会儿,忽然面露惊奇,对辛追道:“有小脉,她腹中的胎儿,还有小脉。”辛追的眼猛然亮了起来。程夷非道:“你让她躺好,我得想想怎么办。”辛追这才放开牧冶,在他放下牧冶的一瞬,程夷非眼疾手快地点了他的穴。
众人小心异异地将牧冶安置入棺,只剩辛追瞪大双目怒视众人。他们正要犹豫要不要马上盖上棺盖,辛追已冲开穴道,冲到棺前,扫开众人,又推落了搭在棺边上的棺盖,怒道:“你们做什么!小野还有脉的!”众人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好,倒是赤晴大着胆子转话题道:“主子,夫人坠崖并非意外,属下看过了,那截栏杆是被掌力打断的。”辛追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只是身上的寒气令大厅的温度又陡降了几度,他冷酷地对赤晴道:“你详细去查,查出是谁,活剐了他!”
情形在第三日滕毅和七王子云逸到后才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