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全家人围坐在堂前闲话,方沐风将牧冶这几天的经历一一道来,间或由紫依补充。讲到赤赤坞山跌入溪涧,为程夷非所救,方夫人道:“真出过事啊?我就觉得心惊肉跳的,还好遇到神医程家的人。”方老爷却道:“沐风可曾见到程公子,可曾谢过?”方沐风答答道:“已谢过了。但程公子不要金银。我听说他是个医痴,下次若能觅得上古医书,再去酬谢。”听到她们颀峰遇匪时众人都抽了口冷气,及至讲到牧冶请求放了那盗匪,方老爷道:“野儿做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生活所迫呀。”再讲到晅城救孩子,方夫人面有不豫:“你这孩子出去一段时间怎么胆子这么大了?下次可不许了。”既而又抹泪道:“这性子,真真象了大姐。大姐当初要不是这性子,也不会因为救长公主而中毒,野儿也不会从娘胎里带了毒,弄得这么体弱……”牧冶大奇,忙追问是怎么回事。方朋道:“也罢,总也要说给你听听的。”
再度出走
方朋抚着牧冶的头发缓缓地说:“你娘啊,虽然性子沉静,却有一付铮铮侠骨呢。当年的事,她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十八年前,先皇殡天,传位于皇后嫡子,就是当今皇上。但他却不是皇长子,而是第五子,皇后所出的只有长公主、皇五子和皇七子及十公主。前面的皇长子生性懦弱,与他一母同胞的三皇子却是野心勃勃的人,他确实很能干,却好武。先皇曾说如若将国家交于他手,也许能统一天下,却必定生灵涂炭。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人君者仁为先,故而一再约束于他。新皇即位没多久,那三皇子便不安份了,他掌握了西北的兵马,最忌惮的却是镇守西南的镇南将军辛亿,那辛家是将门世家,自开国以来世代为将。而且辛亿与其弟一镇西南,一镇东南,兵力不可小觑。更重要的是,辛亿还是当朝驸马,所娶的是先皇最宠爱的长公主。长公主也是个人物,先皇曾说‘吾女若为男,可传位矣’。也有人传云阳北部的虎符是在长公主手中。而长公主素来与皇上亲厚。要想控制辛亿,他们便想到挟持长公主。于是乘长公主南下探望夫君之时,找了江湖中人对付她。
当时,我正带着你娘和二娘到阳南的极妙寺去祈愿。因为我们方家已有了许多男孩,我们都想再要一个女孩。当时我们在阳南还没有别院,是住在寺里的。就在极妙寺中遇见了躲避追杀的长公主,当时她身边只有一个宫女,侍从走散了,她躲到了你娘的房里,被你娘看见了。长公主在此情形下,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跟你娘直说自己是长公主,遭人追杀,要求你娘帮她,却不是许她金银财宝,而是分析天下形势,告之三皇子的幕后阴谋。当时皇上登基才三个月,但能看得出是一位仁德之帝,主张大力发展经济,国内十分稳定。如果三皇子登基,那他很可能在短期内就会出兵西夷,那便不会安定了。你娘也是明理的人,便同意藏匿公主。可是那帮江湖人竟围了极妙寺后院,断了公主向外求援及通知辛将军提防之路。你娘想了一下,便要求与公主换了服饰,至半夜带了那个侍女潜了出去,却让自己的侍女陪着公主等她们引人走后翻墙而走。她与公主身高体态略有相似,公主当时又披了一件斗篷,黑夜中出去倒真分不清。你娘也机警,走出包围圈了才让人发现,那一众人果然都追去了,公主带着你秀姨,就是紫依的娘翻墙出去了,遇到了前来寻找的侍卫才得以脱身,然后急招四位武功高强的侍卫前去救你娘。你娘当时已跑到大路边了,好在那侍女也是有功夫的,拖了不少时间。那四个侍卫杀散众匪时,你娘被暗器所伤。没想到这暗器上是染了毒的,虽不是剧毒,竟极为难解,长公主得救后找了御医来,都不能根治。每当阴天便会发作,十分痛苦。
也许上苍可怜我们,又抑或是极妙寺的许愿十分灵验。几个月后,你娘有孕了。长公主得知后着人送来一堆补品,附带一块玉佩,并说,如果得女,便结为亲家,得男则认作义子。自怀孕后你娘的毒倒不太发了,我们以为你真是福星,你娘的病竟都带好了。等你生下来后,见是女孩,我欣喜若狂,后来却发现你不会哭,御医来看过后就说你娘身上的毒移到你这里了。经他的抢救,你活下来了,但体弱多病,而你娘因此落下了心疾。你一岁时长公主来看过,我们曾说怕你活不长久,结亲之事不如作罢。可长公主却说:‘我看这孩子倒是有福之人,你们既这么担心,不如等到她十六岁,十六岁时她若活着,便是我们辛家的媳妇,如果不在了,也要埋在辛家坟地。’你娘当时就答应了。
后来三皇子果然谋反,被平定。辛亿将军便被调去镇守西北,原先守东南的辛仞将军来守西南。十年前,因病,他调回了京城,接防的就是沐家军了。可自辛亿将军调去西北后,长公主和你娘因见面不便,只有书信往来了。
野儿啊,为父虽也不赞同那骠骑将军的行事,但觉得长公主重情重义,我们既有婚约在便不能违背,我们行商也该重义。再说坊间传闻多以讹传讹,此人到底如何要接触才能知道。万一,你嫁过去后受了委屈,便传讯回来,为父和你兄长总会想点办法。”牧冶的眼睛湿润了,只好用力地点点头。
在方府的日子是平静而温馨的。牧冶只在是家练练字,隔个一两天便和紫衣出去逛逛街。南郡是个风景秀丽的城市,城中有湖,城边有江,牧冶偶尔也在两个哥哥的陪伴下泛舟湖上。回家后五六天,大嫂便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方府的长孙,合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此前牧冶就在晅城买了一些婴儿物品,此时全都用上,牧冶每天去逗逗小儿,虽然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也觉得其乐无穷。
程夷非开的方子一直在吃。回方家后,方府自有人管抓药,程夷非以前准备的丸药倒是留存了起来。虽然大家都觉得牧冶的身体大有起色,但对于原来的运动女孩牧冶来说,这付身体就是个累赘,不能跑不能跳的,也颇闷。紫依有一次提醒她说:“以前滕先生说起过,小姐在不生病的时候应该多锻炼。”牧冶也在想什么锻炼的方法不会吓到方府众人,总不能做广播操跳健美操吧。既而想到了踢毽子和跳绳,于是派人搓麻绳,找铜钱拔鸡毛做毽子,一时也把方府后院搞得鸡飞狗跳的。大约以前滕毅教她的古怪东西多了,方府上下也是见怪不怪,很配合牧冶的折腾,方夫人看女儿心情不错,倒是大为放心,根本不管她如何折腾。这跳绳踢毽子的开始还只是牧冶在弄,后来紫依看着有趣也每天跳两下踢两下,渐渐地倒在方府漫延开来。牧冶的单跳有时就变成了众人跳长绳。最初牧冶没跳几个便气喘,十来天下来倒是连跳一百下都不喘了。身体也觉得有力了不少。
方府上下不提婚嫁,只是在暗底里准备着。只是找人量了牧冶的尺寸做嫁衣,方家众人以为牧冶会不高兴,结果却看到她平静地接受了。方父觉得女儿长大了,比以前更乖巧,却总觉得是委屈了女儿。嫁妆便准备得愈发丰厚。因为要送去京城成亲,方府决定将云城的方府好好整理一番。十月下旬,方老爷和夫人便先去京城了。十一月初,方沐风带着大部分的嫁妆也出发去了京城。走时嘱咐方沐云,十一月中旬便可带牧冶上京,路上走慢点,别累着了,到云城过新年即可。方沐云和牧冶都点头。
过了十来天,方沐云便带着牧冶出发了,家里只剩下管家的大嫂和刚满月的宝宝。走时,大嫂什么也没说只是拥了她一下,牧冶的眼泪却是要流下来了。
辛追在牧冶走后第二日便北上了,这一路倒是和程夷非惺惺相惜,他也知道程夷非的心思,本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自己就是沐野的未婚夫,但看到沐野走后程夷非黯然失神的样子,便没有开口。到了云城,程夷非到底还是知道他就是辛独迁了,到了京城他自然也听说了辛将军即将大婚,其中一个夫人便是南郡富商之女方沐野。他没有对辛追的两个身份大惊小怪,但神情自是落寞了很多。给辛仞的治疗倒是很顺利,仅一个多月,辛仞便能起床活动了。程夷非本想回阳南,但辛追希望他能留下来,说他来京前西北军中有人染有怪疾,已有多人莫名发烧,军医虽让那些兵士的烧退了下去,但总要反复,不知何疾。程夷非想着回阳南莫若游天下以抒怀,那不如就从西北起好了,便点头答应,请辛追修书给那里的元帅,便直接起程走了。
每隔六七天,阳南的堂口便有短讯传来,报告南郡沐野的行踪。卓青发现主子的笑容多了。尤其是十一月后,有一日信鸽来,卓青取下纸条一看,只有三字:已起程。辛追接到手,那几天的心情尤其好。十一月下旬的时候,辛追叫上四人说是要去分堂巡视,便又离了京。
牧冶走的还是原来的老路线,先是从南郡到阳南,到阳南歇两天再前行。路过赤坞山时,她忍不住要求二哥带她到衡阳草庐去看一眼,只有老仆在,程夷非并没有回来。越往北,她的心情越有些凄凉,还有点对未来的茫然。在没有到南郡前,她逃婚的想法是很坚定的,但见过方沐野的家人,感受到那种温暖,她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逃婚而使这么温暖的一家人遭受什么不测,更何况,还有刚出生的小侄子呢。也许父亲说得对,传闻只是传闻,一切都还没这么糟。
但是一进入中原,酒楼茶肆中经常会听到原来的骠骑将军现在的定远侯辛独迁的闲闻佚事,让牧冶心烦不已。在安澜,牧冶听到的传闻是:辛侯爷因为一个侍从不小心摔了他一支笛子,便将人毒打了一顿赶了出去,那笛子只不过破了一个角。
在临渠县,方沐云因为有生意,在那儿停留了二天。那日,方沐云谈生意去了,牧冶便带着紫依出去闲逛,顺便找找美食。她们打探到本地最有名的是临照楼。傍晚时,牧冶和紫依便踱了过去。这是一个看上去挺豪华的酒楼,可是坐下没多久,就听到屏风隔开的另一桌招烟花女子作陪。调笑间,一男子道:“红云,今儿怎么不巴结?难不成你还想着你那骠骑将军,哦,人家现在是定远侯了,而且正月即将大婚了。”那叫红云的啐了一口,说道:“本姑娘今天是身子不爽,哪里是想辛将军?辛将军那样的人又岂是我这种烟花女子所能想的?”又有人问:“红云,你原来在定远真的侍奉过辛将军?与一般男人不同么?”还没等那红云开口,另一人笑道:“辛将军在战场上勇猛无敌,床第间自是所向无敌的,听说夜御三女呢!”听他这么一说,席间人似乎都大感兴趣,纷纷问红云是否是真的。那红云道:“是真的,有一次辛将军是叫了三个姐妹进去,第二日直到辛将军走后,她们三人才起来的。”有人叹道:“这样,红云,你一人如何抵挡?”那红云娇笑道:“辛将军自是勇不可挡的。”众人一阵轰笑。一边的紫依听得面红耳赤,牧冶却是很不齿:“这什么将军么,简直就是淫棍。”一顿饭倒吃出一肚子不舒服回来。回了客栈,越想越觉不幸,便又生出逃跑的念头。
真正让她萌生去意的还是在晅城。方沐云觉得牧冶可能赶得太累,于是决定在晅城休整几天。这几日倒也半休息半游玩,方沐云带着她游遍了晅城各景。在登临楼下喝茶时,毫不意外地又听到关于定远侯的闲谈。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边喝茶边聊天,一个说:“明年正月估计京城里是最热闹的一定是定远侯的大婚了,皇上十分疼爱定远侯,定远侯成亲都快赶得上皇子了。”另一个说:“到底是定远侯,同时娶三位夫人,好福气。”先头那个又说:“是啊,听说,一位是丞相的侄女,京城四美人之一,一个是太傅的女儿,是有名的才女,还有一位是南方巨富的千金,财、才、貌全占齐了。”牧冶在一边听了,心头一冷,她虽然也想过以那位将军的人品,以后纳妾是少不了的,到时自己可以想办法抽身退步,但从来没想到一场婚礼同娶三个,一进门便要与人分享丈夫。她看向方沐云,二哥的眼神此时却有些躲闪,她明白了,家里人早就知道那啥将军要同时娶三个的,却一直瞒着她,难怪父亲会直说她“委屈了”。牧冶忽然觉得很悲哀,倒不是她对那个未见过面的丈夫有什么期待,而是她直觉得自己又将陷入她母亲那样与人争夫的局面,为了个男人,又没有感情,千里迢迢地跑去与人分享老公,何必呢?不如及早抽身。
见牧冶脸色变了,方沐云急忙放下银两,带她离去。回到客栈,牧冶终于忍不住问:“你们都知道的,只瞒了我一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