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五人走到雅阁门口,正看到程夷非弯腰看着牧冶,而牧冶抹了一把泪水,说:“没什么,程大哥。我只是有点想家了。”辛追的脸便有些绷紧了,程夷非一回头看到了他们,忙说:“沐野,辛公子到了。”牧冶的脸上挣出一丝微笑来招呼他们,看到卓青他们没有落座的意思,忙说:“今天我们就象是在野外那样坐吧,我不习惯有人站在我后面看我吃饭的。”辛追于是向卓青他们点头示意,四人在辛追两边落座,牧冶坐在辛追对面,左手是惊墨,右手程夷非。紫依走到门口,示意小二上菜,又回来坐在程夷非和卓青之间。
牧冶在美食前很快便忘了自己小小的伤感,又活泼了起来。每上一道菜便让小二介绍一番特色。辛追注意到她很喜欢一道三杯鸡,面前的一道鱼却是碰也没碰,他介绍道:“晅河白鱼,是这里的特色,鱼肉细嫩,十分鲜美,沐野不尝一下吗?”牧冶惊觉他没称自己为“沐小姐”,似乎是在有意示好,不禁有些受惊。她不是不喜欢吃鱼,而是特别怕河鱼的刺,从小都是权婶、妈妈或者大哥二哥帮她挑刺的,这点她实在有些惭愧,所以她宁肯多吃海鱼。紫依这时低声跟程夷非要求换位,众人却是全都听到了:“小姐从小吃鱼怕刺,鱼肉都是挑过刺的。”牧冶心中暗喜,还好还好,方沐野跟自己的习惯竟是如此相似,她已经有十天没有出现了,看来真是很弱了。
程夷非点点头,说:“沐野说了,今日我们就象是在野外一样,便也不用主仆分得那么明白,沐野,我帮你挑刺吧。”牧冶脸色微红,正想摇头,他却仿佛看出了她的意思,笑笑说:“要是因为鱼刺而不吃这么鲜美的鱼,岂不是太可惜了?”说完便夹了一块鱼到一只空碗里开始挑刺。挑完后他将碗推向牧冶,牧冶正想去拿,却发现左边伸过来一只盘子,盘子里是一大块鱼肉,惊墨朝她笑笑说:“主子给的。”牧冶又看向辛追,辛追冲她微笑道:“既然不分主仆,我帮你挑也可以吧?”牧冶惊得说不出话来。其实惊的何止是她,辛追周围四人俱是吃了一惊,赤晴从辛追手中接过鱼肉,惊墨从赤睛手中接过鱼肉递给牧冶时心中何曾不惊,只是惊在心里,面上却是不动分毫。
牧冶吃了两份鱼肉,鲜美得不知是什么味道。
让紫依结了帐,一行人起身下楼。走到楼梯口时,听到大堂里有人在议论骠骑将军:“听说了吗?骠骑将军已经回朝了。”
“哦,那京城里的那些小姐估计出门的次数要多了吧?听说骠骑将军每次回京,都是掷果盈车的哪!”
“我看倒是那京城里那些公子哥要老实一点了,一旦惹了那位爷,轻则挨打,重则丢命呢!”
“那位爷很暴烈吧?”
“我听说驭下很冷酷,曾有仆从犯事被打断双腿丢出府门的。”
“还听说有次跟某位尚书之子争道,将人打得一个月起不了床的呢?”
“不过,他有战功在身,皇上又宠爱,打个把人算什么。估计杀个人也没人敢说什么吧。”
牧冶低叹一声:“仗势欺人,非君子。”
卓青听到那些议论和牧冶的叹息,面色一变,辛追用眼色制止了他。
回到归一堂,卓青问道:“为什么不让属下教训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沐小姐会误会。”
辛追道:“在她面前我只是无刃门辛追。我是怎样的人,她以后自会知道。”
牧冶回到房间,紫依点亮了油灯,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锦盒,便叫了一声:“小姐。桌上有一个盒子。”牧冶回身走到桌前,打开锦盒一看,里面躺着一支白玉簪子,莹润透彻,就是上午自己看中的那一支。紫依奇道:“小姐你看中的那支簪?谁送的呢?”知道自己喜欢这支簪子的不过就是紫依和程夷非,牧冶便说:“可能是程大哥吧。”可是他什么时候去买的这支簪呢?今天已经晚了明天早上再问他吧。
早上牧冶下楼时,发现卓青和程夷非一起等在饭桌旁。卓青看见牧冶下楼,揖了一下说:“主子邀请程公子和沐小姐游晅河。”牧冶原本今日也想让程夷非带她去看看晅河的,只是辛追来请,又让她有点犹豫,昨日那份鱼肉带来的冲击力让她觉得尴尬,她本能地想躲。抬眼看了下程夷非,他却微笑地说:“我已答应了,沐野不想去么?”牧冶点头,搭个顺风车也好,等下离那人远点就好了。吃完早饭,车已经等在客栈门口了。紫依上楼为牧冶取了一件披风,几人便出发了。走出没多远,便看到辛追带着赤睛三人等在归一堂口。一行八人又按照五骑一车的格式向晅河进发。
晅河在晅城北门外,码头在东北方向。已近九月下旬了,只见河边芦花盛放,蓬蒿枯黄,间或有南飞的雁阵从天空掠过,河水却是静谥无波,汤汤自流。有风来时,便荡起层层细波,水浪拍得岸边哗哗作响。牧冶站在河边,蓦然生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苍然之意,觉得站在河边对河发发呆也是好的,便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了。俄倾,感觉有人站在她身后,有热热的鼻息淡淡地扑来,还杂夹有一股龙涎熏香的味道,她转过身去,对上了辛追的脸,她低头悄悄地小退了一步。
辛追打量了她一下,忽而问道:“怎么没用那支簪?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牧冶蓦地瞪大了眼睛:“那簪是辛门主送来的?可是门主怎么知道我喜欢?”转而便想到了:“你派人跟踪我?”一张俏脸便沉了下来。
辛追淡淡道:“城内城外流民甚多,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要不,我让惊墨跟着你们?”
“不用了,谢谢门主好意。也谢谢门主替沐野买回簪子。紫依,等下别忘了将银子还给门主。”
辛追的脸色变了:“簪子是我送你的,你不喜欢便扔了,银子,不必了。”他的的声音很低,却透着冷厉,让牧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不由地紧了紧披风。看她这样,辛追的脸色有些松动,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拉衣服,想想却又放下手,移步到了牧冶身后。在一旁和卓青说话的程夷非此时过来说:“嗯,河边风大,沐野还是不要站在风口吧。河边还有一些想要北渡的流民,似乎情况不太好,沐野与我同去码头边看看可好?”牧冶赶紧点头,只想马上逃离。辛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惊墨悄悄跟赤晴说:“我就说不能让沐小姐知道人有跟着她。果然就不高兴了。沐小姐比较喜欢自由自在的。”
赤晴也悄声说:“我还没见主子跟谁解释过他的决定的。主子这回很上心了。”
蓝雨也接道:“主子还没被如此拒过呢。”
卓青低斥道:“少说两句,当心挨罚。”
四人转眼看辛追,果然见他脸色黑黑的。
午饭是在河边的一个酒楼里吃的。辛追的脸色倒是很快就归于平淡,席间与程夷非谈起了城外的流民。这里的流民倒是不多,但的确是象程夷非所说的那样,有些已感染疾病,还好不是疫症。程夷非便说:“北门人少尚且如此,恐怕东门病会更多,今日我准备一些药,明日还是到东门去看一下吧。只是东门不能随便进出,要取得官府的凭信。”辛追道:“这点夷非不用担心,明日辰时我派人给你送凭信便是,只是你一人恐怕有些不便。”牧冶忙说:“我和程大哥去。”程夷非摇头:“不行,这些病虽非疫病,但也有风寒的伤寒的,都有传染性,你体弱,只怕会被传上。这城中还有我一些旧友,下午我便约请他们,应该没关系。”
赤晴道:“听说此次晅河大水,是因汶县溃堤开始的,汶县晅河大堤不是春上才筑成的新堤么?怎么就溃了?连带着止蓝、硐县、平遥都被淹,而且都三个月了,怎么还没安置好,那么多流民全往旁县走?”牧冶边夹了一筷子青菜,边漫不经心地说:“大堤质量不好呗,估计筑坝的银子不知流到哪处去了,土石不继,根基不牢自然抵不住洪汛。查一查,准保能揪出一群贪官出来。就是这赈灾,恐怕也没多少钱粮落到百姓手中,要不然百姓何必要出来讨生活?”她忽然感觉满座无声,正欲伸出去夹菜的筷子便停住了,抬起头来,果然见到程夷非和辛追他们都看着自己,她愣愣地道:“我说错什么了吗?”辛追摇头:“不是,是太对了。”程夷非也道:“是我们没想到沐野有如此见识,太大惊小怪了。”牧冶这才想到,这里的小姐恐怕都不会随便议论时政,自己在学校家里都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到这儿初时还警惕,这会儿大嘴巴的毛病又出来了,想好要低调,等找着滕毅再说的,这会儿又随便发表意见,心里面真恨不得封了自己的嘴。她掩饰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什么见识,只是以前先生曾提到过而已。”
辛追问:“沐野的先生是哪位,能□出如此弟子的,怕也不是凡夫俗子。”
牧冶不想那么快供出滕毅,便说:“他,他的确是世外高人,只是性喜云游,不知何踪,我也想找他。”
饭后,程夷非先将牧冶送回客栈休息,看着她喝下自己配的预防药才放心地出门找旧友。这个身体很容易感觉疲倦,牧冶就决定午睡了。
救人
看程夷非出门,牧冶也叫了紫依,出门寻药店。昨天和程夷非说了半天,程夷非还是不许她跟着,不过给了她一张药方,让她尽量多地抓些药来,是个预防的方子。前两日逛的街,牧冶对街市上的几家药店还有点印象,便带着紫依往主街上走去。
归一堂口,惊墨问辛追:“主子,还要跟吗?”辛追道:“我说过不用跟了么?你不要露面,还是让李义和张阳去。”惊墨应声而去。
因为用药量大,牧冶让药店在午时过后直接送到顺风客栈,她先付定金,货到后再付全额。她看过二少爷塞给紫依的银票,总有五六千两,买药那是足够了,方沐野离家时也拿了不少的金叶子和银票,也足够她逃婚成功后生活几年的了。牧冶和紫依一路走一路继续寻下一家药店,不知不觉就走入了一条小街。正东张西望地在找药店,横刺里忽然冲出一团黑影,牧冶躲闪不及差点摔倒,幸亏紫依扶了一把,那团黑影却是滚倒在地。牧冶定神一看,撞了她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浑身脏乎乎的,衣不蔽体,此时他一咕噜爬起来,一把抱住了牧冶的腿,牧冶被吓了一大跳:这儿总不会有什么抱腿党吧。想了想,她掏出了几个铜板递给孩子,那男孩摇头,却是焦急地“啊啊”地叫着,原来是个小哑吧。牧冶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疑问地看向紫依,紫依见他抱着牧冶的腿不放便上前去掰他的手:“你快放开小姐。”可那男孩任紫依怎么拉都不放手。
正在僵持,小巷里又跑出一个八九岁,衣着齐整的小女孩,看见男孩抱着牧冶的腿,也奔上来抱着牧冶的胳膊,嘴里说着:“姐姐姐姐救救我们,带我们走。”牧冶心想,总算是有个会说话的了,正要问详细的情况,女孩却更着急地说:“姐姐,快带我们走,他们要追上来了。”牧冶于是决定带他们离开这里再问情况。没走出几步,后面有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站住!”牧冶一回头,看见那条横巷里奔出几个男人,当头一个粗壮的汉子已经快步向牧冶四人走来。再看那个男孩和那女孩却是脸色大变,小小的身子有点颤抖。牧冶自忖跑也跑不快,索性就站了下来,拉着孩子着看向来人:“叫我们吗?什么事?那粗壮汉子见她穿着华丽又一脸镇定,倒也不敢造次,站下来拱了拱手说:“这位小姐,您身边的两个孩子是我家逃奴,请您将他们交给我们吧。”那女孩揪紧了牧冶的衣服大叫:“不是,我不认识他们,我们是被他们抓了去的。”那汉子斥道:“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家生奴犯了点事还敢跑?”牧冶心里大致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许是遇上“拍花子”的了。她拉长声音道:“家生奴啊?那他们俩叫什么呀?”大约没想到牧冶并不卖帐,那汉子怔了一下,才回答道:“男孩叫阿宝,女孩叫福莲。”那女孩又大叫:“他胡说,我叫赵秋莹,我是止蓝城人,家里遭了水灾来这里寻亲的。”那男孩不能出声,却用脚在满是土的地上划出了“王一明”三个字,大约没想到男孩会写字,对方几人一时竟无人出声。
牧冶心里此时却是天人交战,孩子明显是被拐的,可能是那些灾民的孩子,不放人,她和紫依今天可能难以脱身;放人,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想想这些孩子的下场,再想想现代报纸上登的那些关于乞丐集团控制孩子的报导,这个时代这些孩子恐怕下场更惨。如果任由他们将孩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