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我是负责后勤工作的,你可以叫我姜悟。”
儿子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唔,姜先生你好。”
那个人笑笑,“嗯,你也好。”
儿子问:“你的工作有趣吗?”
他说:“应该说,别人的工作都比较有趣,自己一沾上手,看法就完全两样了。”
儿子笑,然后他又说:“总觉得工作太多,可是真要是没事可做,那就更加烦恼了。二位请便,我要去应付我的烦恼事去。”
儿子朝他挥手,“再见再见,姜先生你这人真逗。”
飞船很大,儿子最喜欢的是游戏室,我最喜欢的是阅览室,很安静。阅览室顶上的平台有镜子样的地面,我想改成舞池一定合适。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的一部旧电影,里面的男女主角就在这样高高的穹顶下翩翩起舞,白色的裙摆撒开来像云朵一样。
这飞船比我和儿子生活了许多年的整个家都要大。我们手拉手走过平台,儿子说:“妈……你喜欢这里吗?”
“唔,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他说,“爸爸是个有本事的人,对吧?”
没等我开口,他接着说:“现在妈你不用在有暴风的天气还出去维护机械,也不用天天总坐在那里盯着监视器看。妈,你那么漂亮,应该过好日子的。”
我奇怪,“谁说人漂亮就该过好日子了?”
“齐叔叔说的,他说你是个大美女,说爸爸走狗屎运——走运和狗屎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儿子提起过,这个人似乎是负责整艘船的导航工作,是个重要的职位。但是这人怎么和小孩子说这样的话?而且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人,他在哪里见过我。
“我不认识这位齐叔叔,他怎么知道我的?”
儿子摸摸头,“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啊,爸爸宣布过的。”
“妈,你还没说,走运和狗屎有什么关系呢?”
我微笑,“这个,回来你去问你爸爸,他一定会给你一个很详细的解释。”
儿子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我却对李汉臣手下的这几个员工感到很好奇。就像刚才遇到的姜悟,看起来也非池中物,由不得人不好奇。
第七章 朋友(1)
儿子献宝一样把吃的玩的东西一样样搬出来,摊在于昕面前,期望得到这个新朋友的认同和喜爱。
1
床头上插着鲜花,很大的一把白色花朵,香气清雅,花朵瑰丽。不用问,又是李汉臣的手笔。
外表英俊,风度翩翩,身家丰厚,而且如此温存体贴。少女时代我幻想过的白马王子,应该就是这样子吧?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算是得偿所愿,实现了小时候的宏愿——嫁给白马王子。
只是,长大后就会明白,童话都是骗人的,嫁给白马王子之后的事,童话中也从来不提。它总以一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作结束语。然而婚姻从来都不是一个结束。对一个女性来说,婚姻是一个更加艰难复杂的、全新的开始。
第一天是白色的花,第二天是粉色的花,第三天……我发觉人的惯性思维真可怕。我已经开始期待今天会送什么样的花。不是被这点点浪漫攻势打倒,而是我本来就很喜欢美丽的花朵。他这一招虽然非常老套而且程式化,但是真的很有用。就算我对他的印象没有改观,可是花朵本身是没错的。
他问我:“喜欢吗?”
我说:“花?我很喜欢。”
他说:“喜欢就好。”
我一直穿着自己的旧衣服,衣柜里那些衣服动也没动过。
他问我:“你不喜欢吗?”
我说:“为什么不喜欢,你看过哪个女人可以坚定地说自己讨厌美丽的衣服?”
“那么你怎么碰也不碰?”
我解释:“喜欢归喜欢,穿不穿是另一回事。我也喜欢鲜花,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怎么不把鲜花撷下来戴在头上?”
他点点头,依旧是招牌式的微笑。
鲜花、钻戒、美丽的时装,李汉臣就算不是真心要经营这段婚姻,假意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非常敬业的了。
和他相比,我的表现只能说不合格。首先,和儿子一起在游戏里泡了一天半,又一个人在阅览室里一坐下就不出来,李汉臣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不关心不过问,这个妻子的称呼……扣在我头上未免显得我不称职。
说实话,我们现在只能说是普通朋友般的关系,连好一点的知心朋友都算不上。和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有点提防意识。而他,也没有要求我马上成为一个称职的妻子。
现在这时代与过去已经不同,夫、妻这些定义都很模糊淡薄。以前那些传统的家庭观念在逐渐地消失改变,大多数人不要婚姻,一些人选择了婚姻,又很快将其抛弃。
爱情还是恒久的、被讴歌赞美的主题。这样东西越来越稀有,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也许这世上现在已经不存在这样东西。
李汉臣是个有板有眼的父亲,他发起了婚姻请求。我是个有些随意松散的母亲,为了儿子,我答应了李汉臣的提议。
儿子是个有些叶公好龙脾气的孩子,他又想多要一个父亲,又不愿意与人分享我。好吧,现在我是无所谓,不过等他再长大一些,他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净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儿。你不能只想得到而不想付出。我和李汉臣现在这种情形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现在这种情形很微妙,保持着危险的平衡。但是不可能长久,他在试图接近,想要了解更多。我呢?我对他的印象也在一天天地刷新更替。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糟,只是不可能一直原地踏步。
飞船停在蓝色的小行星上,李汉臣说的那个朋友的孩子就住在这里。儿子显得非常期待,一早上已经问过两次。李汉臣笑着说,那孩子住的地方离航空港有点远,也没有人能送他过来,所以需要我们三个开磁浮车把他接过来。
儿子趴在车窗上看风景。这里是个更适宜居住的星球,没有过度开发。头顶是大朵的白云,脚下是茫茫的绿树和草地。河流如弯曲的带子,盘绕回旋。偶尔有鸟儿贴着车窗飞过去,儿子兴奋地喊:“妈妈,你看!”
我笑着答应:“看到了,看到了。”
其实我并没有看清小鸟。我只是看到了儿子的快活。最近他笑的次数很多,比以前一个月半年里笑的还要多。从这一点来讲,我选择结婚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孩子不是宠物,当然不能拘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圈养,也不可能只满足于有吃有穿,生活无忧。他需要的东西很多……包括一个年纪相当的玩伴,就像他现在热切期待着的一样。
“爸,你说他叫什么?你上次说过的。”
第七章 朋友(2)
李汉臣说:“他姓于,叫于昕。他父亲是我的朋友,在很远的星球上工作,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和他外婆生活在一起。他外婆身体不好,已经没办法再照顾他,所以他父亲把他托付给我们。唔,以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和他做伴了,你可不能欺负人啊。”
“嘿,怎么会!”儿子抬起下巴,又是骄傲又是自信地说,“我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我还要教他玩游戏呢!”
这个于昕简直不像个男孩子,皮肤又细又白,文静腼腆,说话声音很小,又很爱脸红,和我儿子完全两样。虽说两个孩子生长环境似乎差不多,都没有父亲在身边,又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长大,但是儿子直率活泼,他则显得内向害羞。和李汉臣,和我打招呼的时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儿子适时地表现出了应有的热情,和于昕互相作自我介绍,然后拉着他的手,到一边讲男孩子们的话题。大多数是他在讲,于昕在听。我们取了于昕的行李,向他外婆告别。临别时,于昕哭红了眼睛,这孩子的性格更像个女孩子。
哭泣容易让人疲倦。我们回程的车上,于昕几乎是一上车就睡着了。儿子守在他旁边,一副以保护人自居的模样,还不忘了告诉李汉臣,车子开慢些、稳些,以便于昕睡得踏实。
“妈,我们晚上睡一个房间就行了。”儿子攀着我的肚子说,“他一个人刚刚离开家,一定很害怕。我晚上和他一起睡,和他做伴儿。”
我摸摸他的头,“好啊。你比于昕大一些,要有哥哥的样子,照顾弟弟也是你的责任。”
“对!”他有力地挥了一下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2
儿子说:“妈妈,我现在才知道我真幸运。”
“是吗?”
“我比于昕幸运多了。”他抱着我说,“他再也见不到他妈妈了,一说起这个他就要哭。”
我摸摸他的头。
“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
李汉臣在一边打趣:“没有人爱我啊。”
没人理他。得不到回应的人只好摸摸鼻子乖乖开车。
儿子牵着于昕的手走上飞船的舷梯,小小的于昕仰着头,看着面前像座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露出惊讶、赞叹的表情。
儿子于是很得意地告诉他:“我爸爸的,很厉害吧?”
“是啊是啊。”
小孩子的友谊真是直接简单。儿子献宝一样把吃的玩的东西一样样搬出来,摊在于昕面前,期望得到这个新朋友的认同和喜爱。于昕也非常给面子,不管他以前有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他都礼貌地说谢谢,而且时时流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友善亲密的样子。对孩子来说,一个同龄的伙伴,比什么礼物都更珍贵和重要。
李汉臣在一边冲我点头示意,我看看儿子,站起身走过去。
他递给我一杯酒,做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好了,总算不再恶狠狠地盯着我了。”
我想笑,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原来他知道。自打我们宣布结婚的消息起,儿子就用一种小狗护食的眼光盯着他,把他当成一个邪恶的入侵者。
“你不是因为这个,才找这个小朋友来陪他的吧?”我怀疑地看着他。
“那当然不是,于昕的父亲早已经托了我。正好我这一趟经过这里,所以顺便来接他。”他和我轻轻碰了一下杯,想了想,“为什么呢?”
“为了……”我也说不上来,笑,“为了健康吧。”
有句俗话叫,小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儿子倒好,没媳妇儿也把娘忘得差不多了。虽然李汉臣一口咬定说早早就要来接这位于昕小朋友了,我还是难免猜疑他动机不纯。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接人,又不早又不晚,刚刚赶在儿子的兴头上。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嫉妒……前几天还抱着我说舍不得,现在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妈。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说,“这两天你就光熟悉阅览室了。”
“不。”我说,“还见了你的下属,真是兵强马壮。”
他笑,“过奖过奖。”
“说真的。”我说,“你是混黑社会的吧?”
他风度绝对一流,“这都被看出来了呀,真是不简单呐你。”
我摇摇头,“你别打岔。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人不是好人,我也不是。不过儿子可不一样,你在外面就是杀人放火灭门绝户我也不问,就是一条,火不要烧到家里来。”
第七章 朋友(3)
他笑微微地说:“这个你绝对可以放心,不过,我也没有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灭门绝户的事。”
我看看他,“第一次见面就掐着人脖子要灭口的人,难道不是你啊?”
他一派事不关己的轻松,“可是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我也就是吓唬了你一下,你不用记恨到现在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要说我和他遇着的时候,他还是头狼,那现在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做坏事不算能耐,打着做好事的牌子做坏事才算真有本事。那时候他是明目张胆地掐我脖子,现在却拐着弯儿地把人哄到手了,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两相对照,高下立判。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太太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犹豫了一下,“你晚上……常做梦吗?”
他露出个“?”的表情,“不,我睡觉总是特别踏实,很少做梦。”
那就不是了……真奇怪,难道是基因突变?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梦见过你?”
……我才没那么无聊。
“飞船还在补充能源和燃料,下午才能起航。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本来想说不去,转念一想,点头说:“好,我去换件衣服。”
等我出来,他有点意外,“这么快?”
“你以为?”
“冲澡换衣化妆,起码要半个钟头吧?”
我看他一眼,“原来这些程序你这么谙熟,失敬失敬,真是行家啊。”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