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濂动容了,他十分困惑。他阅人无数,对分辨真话假话很有一套,因此,他更肯定这孩子语气里的感情,竟是真切无伪……
“听清楚了吗?”我微讽地扬起唇角,“那么,看来紫鸢与阁下,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我们走。”
“请等等,紫鸢庄主!”武濂的语气客气了一点,“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承认,因为事关重大,除了贵山庄,我们还委托了其他江湖好汉追捕‘岳遗’,这是我们的行事原则。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贵山庄能够顺利完成我们的委托。而且,还派了人暗中监督贵山庄的行动。但是,在下的手下与其他江湖好汉一同提起庄主与‘岳遗’相熟一事……”
“前提是,我一字不识的翌儿是‘岳遗’吗?武将军的推断令我怀疑贵国太子的智慧了。不过……”我揽住千翌,在他唇上一吻,“我的翌儿,如果你是‘神功巧匠’,我一定打断你的腿,把你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锁到我的房里,用精致的链子绑在床上……”抚上他的脸。
“主子,我发誓我只是您的一字不识的翌儿……”千翌垂下头,在我怀里轻颤。
看在武濂眼里,他是恐惧。其实,他只是害羞了……
武濂的眉宇难以自抑地闪过一抹厌恶。
“……这其中,或者有些误会……”
“紫鸢庄主果然名不虚传!”“啪啪”的手掌声倏然响起,一把仿佛天生带笑的声音随之道。
“哦?靖宁太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吗?”
第五十七章
武濂吃惊地看着我,一个箭步护着他的“侍从”身前:“放肆!”
此时,他的“侍从”丢下装着夜明珠的灯笼,弯着的腰慢慢挺直,仅是一个普通的动作,他的气质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骤然而生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一如他的名字,东尔帝!一个总是与至孝、雄才大略、圣明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很多人被他温和慈善的表象迷惑,而忘了他的阴狠毒辣、圆滑狡诈、野心勃勃……
“呵呵,看来我的伪装尚未过关……紫鸢庄主是怎样发现的呢?”夜明珠的亮光下,被拆穿身份的靖宁太子东尔帝毫无半分尴尬之色,姿态优雅地微抬下巴,轮廓雅致秀丽得像一幅山水画。如果千雅在,他会惊讶地发现,这一张脸,竟与掳走他的白衣人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人的眼神雍容霸气,没有白衣人眼里那种浓重的黯黑偏执……
我并不知道当中的内情。不过,看到靖宁太子的脸,直觉感到一丝违和,心里泛起淡淡的怪异感。
“大名鼎鼎的靖宁太子亲至,竟可以为了达到目的甘心伪装成下属的侍从,行鸡鸣狗盗之事……本座欣赏太子的能屈能伸。”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如何识穿他的身份,只是一针见血地淡讽道。皇族中人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他这种屈膝下属的行为,无论因为什么,都非常折损他的威仪声誉。
武濂虽然对靖宁太子十分信服,但他看着我时眼里会不小心流露的一丝不以为然,显然,他认为我不值得靖宁太子如此作为。
不过,他更不满我的讽刺。
“大胆刁民,你知不知道……”
“武将军……”靖宁太子温和地打断他的话,用仿佛天生带笑的声音对我道,“紫鸢庄主,这几天你辛苦了,恐怕没有收到东若的消息。不知者不罪。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你必须向朕表现对一国帝君应有的尊重。况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受百姓恩养多年,自问甘心为百姓做马前卒。武将军也是朕的百姓。作为他的侍从,并无不妥,朕绝不以之为耻。”态度认真,语气诚恳,可见这是他的真心话,一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陛下……”武濂倏然跪下,虎目圆睁,沉声道,“臣甘为陛下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武将军请起。”东尔帝双手虚扶,待武濂起身,恭敬地站到他身后后,继续对我道,“至于行鸡鸣狗盗之事,既然庄主已经看出朕的身份,又何来这一说?反而是庄主明知道朕身份尊贵,却依然出言无状,无礼之极。这就是紫鸢山庄的处事之道吗?那朕可是非常失望。”
听到靖宁太子明示他已经登记为帝,我暗自蹙眉。我和千雅千殷想到一处。靖宁太子突然完成延迟多年的登基仪式,近期必有大动作。而翎凰与东若的姻亲关系,与近年来的合作,都会成为东若不让翎凰置身事外的借口。不过,最令我迷惑的是,这位遐迩闻名的贤太子、未来的明君,有必要为了一个“岳遗”或者一个潜在的助力——紫鸢山庄而亲至吗?
在我面前演一出知人善用、御下有方的戏,这位君主难道以为我会因此信服,马上宣誓效忠吗?
听到他问责的话,我轻笑一声:“武将军,本座其实是翎凰国的皇。不知者不罪。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你必须表示对一国帝君应有的尊重。过来见礼。”最后四字,严厉而充满命令。
“胡说!你休想!”武濂被我的气势一震,脱口驳斥道。
我扬起唇:“东若皇,看来你忠心耿耿的下属并不认同你的话。”
话出口,武濂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马上跪下:“陛下!臣的膝盖,只跪陛下!望陛下见谅。”
东尔帝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颜色,似乎并不在意下属扫了他的面子。
“紫鸢庄主辩才高超、诡计多端,武将军不需放在心上。”
武濂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甘不愿地退到一边。
“东若皇,西繁不是我你的国土,谈论身份地位没有意思。不过,本座对你的来意很感兴趣。”我轻轻弹指,树丛中的暗卫换了位置,发出微弱的声响。
这是警告。我和东尔帝都心知肚明。
东尔帝雅致秀美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淡淡看着自己的手:“庄主认为,若没有万全的准备,朕会现身在你面前?”
“是的。”我微眯眼,肯定道。
东尔帝哑然:“庄主未免太自以为是了?难不成,这一摔,真把你的脑袋摔坏了吗?”
“东若皇应该很清楚本座的脑袋是否完好无缺?”我缓缓走向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本座肯定你做了一件蠢事。那就是,聪明绝顶的东若皇,在没有万全准备之下,现身在本座面前。”东若不比翎凰与西繁比邻而居。东若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在西繁大规模发展自己的势力。东若对西繁的态度相比北罗南应,素来要冷淡得多。而东尔帝登基不久,很多事尚待处理,发生什么事需要他千里迢迢赶到西繁?这显然不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而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往往是有破绽的。尤其对于东尔帝这样的人。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没有万全的准备。虽然他有意识地显示武艺,震慑我们。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或者他可以全身而退,但武濂却是肯定要折在这里的。
说到这个份上,东尔帝沉默下来。
“蠢事吗?”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语气里依然带着笑意,却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直视他,眼神睥睨。上位者一旦犯错,通常就是永不翻身。不知怎地,我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他的视线却越过我,落在千檀千殷身上。他们疑虑重重,却没有因此而擅自行动,只是专注地看着。
“凌公公……”身后突然传来千檀微沉的低叫,以及清脆的拔剑的声音——软剑,只有小凌子配有。
我没有回头,定定看着东尔帝:“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东若皇做的事,永远不会是蠢事。请你记住,翎凰皇。”
语毕,东尔帝带着满脸震惊的武濂拂袖而去。
直到他们消失在黑暗当中,身后才传来武器落地的声音。
我缓缓回过身,有些失望道:“看来朕的放任,让你的价值降低了,小凌子。”
小凌子低垂着头,跪在我与千檀千翌之间。
第五十八章
储位之争莫名其妙平淡下来后,翎凰的朝廷进入前所未有的和谐平静时期。
皇帝安稳地坐着他的龙椅。六个儿子各司其职,成为六部首辅大臣,分别由宁郡王大皇子殿下千雅掌管礼部、太子殿下千檀掌管吏部、楚亲王三皇子殿下千殷掌管兵部、宝郡王四皇子殿下千翌掌管工部、尧郡王五皇子殿下千夔掌管刑部、安郡王六皇子殿下千铮掌管户部。千檀千殷这两位皇子,处政多年,能力自然不容置疑。他们早已取代原来的孔相、安大将军成为新的文官、武官之首。而其他皇子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令一帮准备倚老卖老的臣子悻悻然收起了轻视的眼光。
少了派系的斗争,翎凰在六位皇子的带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家乐业。看得一众中立却真心实意维护翎凰的臣子老怀安慰。
只是,日子变得好过了,不代表朝中的某些臣子真的甘心安分守己。
起因是当今礼部侍郎。礼部一向是一帮以道德家自诩的老头子的天下。当初千雅突然进入礼部,他们对这个名声狼藉的宁郡王从来没有好脸色,明嘲暗讽、阳奉阴违,不知使过多少绊子,让千雅吃足了苦头。只是陛下不曾对此发过话,千雅也好脾气,都是一一温和委婉地忍受回避过去。这些老头子便真以为千雅好欺负,越发严重地倚老卖老起来,排挤抢功,嚣张跋扈,完全不把千雅放在眼里。后来可好,当千雅在礼部无比艰难地站稳了,真正掌握了礼部的实务,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非常护短霸道的陛下一道圣旨下来,宣读了一堆诸如“欺君犯上、目无尊上、食古不化”等可大可小的罪名,让一帮老头子回乡养老。登时让一些老头子晕厥倒地。陛下终于如他们所愿发话了,说的却是“不乖乖领旨就是坐实罪名,不想回乡就入大牢”。而宫外,朝廷“体恤老臣子为国鞠躬尽瘁,特赐百金,许之衣锦还乡、安度晚年”的消息随之传遍大街小巷,让好不容易醒来的老头子们又晕厥过去。
老头子们吃了个哑巴亏,灰溜溜地收拾包袱离开,礼部一片暮色的画面为之一新。接任老头子们职位的都是一些二三十岁左右的青年,都是从下层官员中提拔上来的,脑袋灵活、手腕出众,与原东若国今凌凤国的使臣团平分秋色。令人不禁猜想,是不是陛下与宁郡王早有预谋。毕竟,自凌凤国立国以来,礼部对凌凤几乎全然仰人鼻息的处事方式,让皇帝陛下不以为然已久。
千雅的这个礼部侍郎是个二十多岁的有为青年,同样兼备这样的特质。但同时,他也是一个重诺尊师的人。他的老师就是少数得以留在帝都的原礼部官员之一。他的老师在礼部时其实没有掺和太多其他老头子排挤宁郡王的行为。只是,这位老先生严肃端谨的个性让他难以接受曾经名声不好的宁郡王成为他的上级官员。而他秉承他一贯奉礼法为圭臬的作风,提醒他的学生,如今的礼部侍郎:是时候选秀了。
为翎凰皇选秀的活动三年一度。刚好是皇帝陛下“来到”这个时空第二个三年。第一个三年时,因为有诸多考量,选秀照旧举行,后宫迎来了不少新人。皇子们明白其中内情,因此没有半分感觉。但接着三年,两皇后被废,后位空悬。选秀入宫的大部分人,死的死,遣的遣,后宫又重新空荡起来。这次选秀,稍如果让新皇后就此诞生,稍有不当,夺储的争斗,可能又将重新开始。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与众皇子之间的气氛,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不过,选秀是礼法。皇子们应该能谅解。
礼部侍郎一不小心答应了自己老师处理好这件事。虽然事后才一激灵得觉得不对劲,但重诺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他的上级宁郡王殿下提起这件事。
宁郡王温润如玉的脸微微一顿:“选秀……”
“选秀是国家礼法。郡王爷,您知道……”礼部侍郎倍感压力,结结巴巴道。
“礼法……应该执行……”
礼部侍郎刚想放松下来,感叹宁郡王果然好说话,宁郡王的下一句话令他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因为宁郡王温和但不容拒绝地说:“那就交由侍郎大人全权负责吧。”
于是礼部侍郎开始了他水深火热的生活。首先是温和能干的宁郡王大人甩手不干,用文雅有礼的笑容拒绝他的靠近。然后是太子殿下对他说吏部政务繁忙,抽不出人手帮忙——家里有待字闺中千金的三品以上文官突然忙得脚不沾地。同时楚亲王殿下宣布兵部要闭关商议对凌凤出兵一事,所有武将们没有御令不准回家。接着,乖巧最得人心的工部首辅宝郡王殿下,孩子气地把刚制好的、答应送给他三岁孩儿的玩具收到背后,睁着圆溜溜的鹿儿眼,拒给。刑部尧郡王殿下突然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