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进御风殿,小宫侍带着他上了殿后御花园的一个小偏厅,厅前的长廊通向御风殿,他走了进去,只觉得身上一暖,凝神看去,就见到四角都燃着精致的火炉,木炭上燃烧着橘红色的的火苗,既照明又可以取暖。
“沈小姐,哦,我现在该改口叫状元大人了。”风承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急忙转身行礼。
“免礼了,坐吧,不用拘谨,就我们两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不安,他本来还以为榜眼探花也该被请的。他低眉顺眼地在她对面坐下,偏厅里还站了一圈八个宫侍,风承志让那带他进来的宫侍出去传菜,回过头来,“状元不必如此拘谨,我只是想找你聊聊。”
“母皇,你又输了。”风承佑把手里剩下的黑子丢在御桌上,“心不在焉可下不好棋。”
“是你的棋艺长进了太多。”女帝也放下了手中的白子,抬眼看着她,“承佑,你今夜来的目的,不是只为了同朕下棋谈心那么简单吧。”
“其实也很简单,你马上拟两道旨意,盖了玉玺印交给我就可以。”
“两道?”
“一道废了嫡长女继位的律条,一道,立我为储。”
女帝舒了口气,眉眼间反倒渗进了笑意,“你觉得朕会落笔吗?”
“不会,所以我已经备下了。”风承佑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块黄色锦缎,“我知道母皇大人的很多旨意都是由莫丞相代笔的,所以,她的字迹加上你的玉玺印,就不会有问题了。”
“莫卿她居然…”她摇了摇头,“朕真是低估了你。”
“一直都是。”风承佑笑着勾起唇角,女帝伸手搭上了她那两块锦缎,“可你真的认为,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你最想要的吗?”
“是。”她眯眼看着凤椅御座,“而母皇大人,明天早朝,你就不该出现了。不过你放心,念在母女一场的情分,我已经替你找了最好的去处。”
“承佑。”女帝看着她走上御案盖章,“在你心中,朕从来都当不上母亲两个字,是不是?”
风承佑收起了锦缎,眼神定定地看着女帝,伸手抓过她之前扮成那宫侍时送上的茶水打开来,“你没喝。”
“靛蓝从不会替朕送茶水的。”
“看来我也低估你了,我想,风承志也是吧。”她卷起了锦缎收进怀里,“她那六路暗卫队,我不相信在这皇宫内,你会真的一无所知?你一直在纵容她,就因为她是你的嫡长女?”
女帝一步步走上了御座,伸手拉过御案上那份卷宗送到风承佑面前,“立嫡之意,朕不会改,自古以来,废长立幼,只会带来动乱。”
风承佑扫了一眼,眼神在沈默那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便把卷纸随手丢在地上,随即又抬起眼,还要说什么,女帝伸手取过了那杯茶水,揭开了杯盖,“可朕欠你们父女三人的太多,若是这样子,真的能解了你和承远的心结,那便,这样吧。”
她举起茶杯凑到了唇边,风承佑喉口一动,想要说话却无从说起,她的大业得成,本该欣喜的,可心头却只觉得比以往更加烦乱不堪,脑袋像是要爆裂一样,她的意识渐渐在抽离。
她突然伸出手把那茶杯打翻在地,可茶水只剩下了一半,女帝半睁着眼看着她,她一脚踢开那茶杯,凶狠地提起了女帝的衣领,“你该死的喝了什么东西?”
“承佑?”
“我不是风承佑,你喝了什么,吐出来。”她伸出手重重地在女帝后背打了下去,女帝咳嗽一声,咳出血来,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承远?”
20远王王君
沈默有些庆幸之前吃了好几口葛花粉,他小口抿着酒盅里的清酒,风承志确实没有为难他,只是和他天南地北的聊天。
“天色不早了。”她举起自己的酒盅,“那就最后再敬状元一杯。”
他站起了身,心内大大地松了口气,还是小口地抿了一下,风承志笑了起来,“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秀气地不像个女人,现在看你,”她叹了口气,“还是这么觉得,状元。”
他心内一惊,面上还是挂着浅笑,“太女,这么当面说一个女人像男人,不太好吧。”
“算我失口,这杯给你赔罪。”她又给自己重新满上了一杯,也走了下来,站在他身前敬了一下,一口喝干,双眼微微眯起,看着他脸颊的伤疤,“这是怎么伤的?”
“小时候顽皮,摔了一跤跌伤了而已。”他不敢躲她的眼神,笑面直视,风承志干笑了一声,“状元怎么看也不像是称得上顽皮的人,还真是,那什么十八变是不是?”
“太女,酒醉了。”
“我可没醉。”她借着酒意靠得很近,低低的声音伴着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沈默,你真的是女人?”
沈默惊得退了一步,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小宫侍都已经侯到了偏厅厅外,风承志伸手在他衣领处一撕拉开,盯着他的脖子勾起了唇角,“我就知道。”
“没用的。”女帝摇了摇头,吐出了几口发黑的血,矮身在殿角的凤榻上坐下,气若游丝,“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她自责地闭上了眼,“难怪她说,当日死的,不只是絮衣而已。”
风承远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女帝抬起手,“承远,过来。”
她没有动,“你快死了。”
“我知道。”她勾了勾嘴,“这是承佑想要的,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回了回头,“我去叫御医。”
“承远,回来。”她伸长手臂紧紧拉着风承远的手,“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眼眸朝上抬了抬,手下却用了力,五指扣着女帝的手,几乎抓出了血痕,女帝吃痛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松开,“别让,让承佑继位,你们,你们现在这样子,真的不适合。”
风承远自己把手抽了出来,“你,没有用朕。”
“我答应过你的,是不是?”女帝虚弱地勾了勾唇角,“你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却大发脾气,还差点毁了御书房。”
那带着点稚嫩的声音现在似乎还能回想起来,女帝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仿佛和那个记忆中的女孩重叠起来,“朕朕朕,反正你是皇帝,想怎样就怎样。”抬脚踢翻了御书房的所有书案,“总之我要离开,我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那女孩的身形在眼前变大,变成了风承远清晰的眉眼,冷硬更甚往昔,带着那让她自责愧疚的嗜血暴戾,似乎随时都会发狂,“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到底该是你,还是承佑?”
“我不知道。”风承远走开了几步,眼角余光看到地上那卷纸,弯身捡了起来,“状元?沈默?”
“怎么了,你认得?”女帝的气息弱得已经几不可闻,风承远提着卷纸走近了,“他在宫里?”
“承志应该宴请了她。”她又咳了几口血出来,“答应我,别让承佑继,继…”她一口气再也提不上去,血迹喷了满地,睁着眼朝后倒在了凤塌上。
风承远慢慢地走到她身前,伸手覆上了她的双眼,丢开了那卷纸,飞快地破窗跃出了凤雏宫偏殿。
夜深人静,还有不远处巡夜护卫沙沙的脚步声,她翻上了凤雏宫的宫檐,夜幕下一双阴沉的凤眼冷冷地扫过整片皇宫。
怀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鼓鼓地塞着,她扯开了身上那一身宫侍的衣服,里面却是风承佑事先穿着的夜行衣,足尖轻点,一道鹫鹰般的黑影在夜幕下朝着御风殿的方向飞身而去。
沈默退到了偏厅的角落里,挥手打翻了那火炉,“殿下,就算我男扮女装入宫参加秋试,也该先画押收监,交由刑部会审定罪。”
她看了看衣摆上的火星,随手抖了抖,“我又没说要定你的罪。”
“殿下待怎样?”
风承志看着他一个劲地朝后躲,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丝的慌乱,笑着挑了挑眉,“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像是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本来这男扮女装,参加秋试,还得了状元魁首,可是抄家满门的死罪。”
“我已无家可抄。”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我可舍不得要你死。”她越走越近,“不如,我给你换个身份,如何?”
“什么身份?”沈默故意问他,眼角扫着那偏厅的门,他现在根本出不去,兜兜转转,没能找到仇人报成仇,倒是又把自己给送到了风承志手里,难道说,他还真是命中注定脱不开和她的关系。
可他现在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进到这深宫牢笼里,更重要的是,一旦他恢复男装进了东宫,必然早晚会被宁炽认出来,到时候,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说,我给你两个选择,是死罪难逃,还是…”她话没有说完,偏厅外传来小宫侍惊恐和乱窜的声音,风承志不悦地皱起眉,偏厅的门却被人踢了开来。
“风承远。”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沈默惊讶不已地看着来人,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母皇死了。”她丢了一句话,甩手抖开了其中一份圣旨,风承志一眼看过去,她认得这字迹,也认得这玉玺印,她吼出声来,“风承佑,不可能,母皇怎么会突然间去世?怎么可能传位给风承佑?”
风承志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圣旨,今晚没有布暗卫实在是太大的失策,哪里知道本来一场风月好事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明天,你可以继位。”风承远收起了那卷圣旨,阴狠的双眸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温度。
“什么条件?”风承志当然没觉得风承远会这么容易帮她。
“他。”
沈默愣了愣,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风承志倒是抬眼和她直视,“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没有选择。”风承远一步步走近,“你办好了,这圣旨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风承志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掀翻了桌子,风承远恍若未见,风承志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响起,“封你远王,赐婚远王君。”
风承远走到了沈默跟前,伸手一提,“我等着。”
沈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风承远半抱着腰出了那偏厅,夜风呼呼地挂在脸上,刺得人生疼,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脚都没有着地。
居然是在宫檐殿顶上,他吓得不轻,一手紧紧揪着风承远的衣领,“放我下来。”
“如果你想摔死。”她不耐烦地低声回他,“不想死就别动。”风承志两面三刀的功力她没少见识过,只要今晚没离开皇宫,她就保不准还会动手。
沈默第一次领略到安玥那一直向往地飞檐走壁是什么感觉,比起来,他其实更喜欢踩在地上。
风声呼呼传来,还有隐约宫内发出的巨大喧哗声,原本安静的沉寂似乎被烛火和人声覆盖了。“帝上,真的升天了?”
风承远没有回答他,直到出了皇宫,她停在皇宫外一处大宅的屋檐上,把他放了下来,“死了。”
他看着她,好半晌,“谢谢。”
“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
“嗯。”他点了点头,发丝被吹得高高扬起,“你不欠我什么人情了,不过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地上,这里我回不去。”
她没有动,“我说了,我保你一命。”
“我知道,你今晚救了我,不过我没太明白你们最后在打什么哑谜?太女不追究我男扮女装的事了吗?”
“赐婚。”
沈默不解地抬起眼,“什么意思?她说赐婚远王君,难道,难道是说我?”他惊愕地张大了眼。
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保你一命。”
“我知道了,可是…”他自己停了下来,她那句话在耳中不自觉地回放,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不是保他一次,是保他一命,她的意思,是会一直保他?一辈子?。
21沈四公子
本以为是个不眠夜,谁想却沾床就着,可这一切还是发生得太快,快得他猝不及防。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沈默就起了身,在祥和楼后院的花圃前面来来回回兜了几圈。
这小院只住了他一个人,到时辰会有人来打扫,平时也没有下人,只有慕容肃经常会从前面祥和楼顺便过来。
他好不容易真的折桂高中,帝上却突然仙去了,他还被太女给揭穿了男儿身。
听昨晚风承远和太女的意思,他男扮女装参加秋试这事会被压下去,可他的路却被彻底切断了,不能接近皇宫,没有权利追查龙飞扬的死因,更无法利用这夺嫡的机会查出宁炽口中的那个主子。
太女的帝位,看样子已经稳坐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