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奴骑马走在她身边,瞅了她几眼,悄声道:“看你一身脏地。外面这么乱,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
杨幺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铁杰,没好气地道:“十万大军压境,呆在哪里都一样。”
报恩奴见着她甚是欢喜,没计较她的语气,仍是困惑道:“朱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凶,”说罢又恍然道:“听说平江杨岳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来找他的么?却怎么出了岳州路?”
杨幺听得两人当初私会时的昵称,顿时一惊,知道以往总是逢迎报恩奴,现在若是露了真性情难保是什么结果,只好收起焦虑,放柔声音道:“报恩奴,我……我迷路了。”
报恩奴笑了出来,看着杨幺,道:‘我倒庆幸你迷路,不然,不知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上回你脾气那么大,连我要走了都不肯出来见一面。”说话间,不远处出现了连绵地营帐,元人的军营到了。
报恩奴驱马上前和铁杰低声说了几句,铁杰不免回头多看了杨幺几眼,点了点头,报恩奴便领着杨幺进入了后寨。
杨幺还是头一回见十万之众的军队,只觉里面仿佛一座小城般,进去了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由暗暗惊心。
到得后寨,情形全然一变,彩帐座座,莺声沥沥,竟然全是蒙古、色目的美貌女子,汉人女子虽然也有,不过多是婢女。
杨幺吃惊之余,却不免松了口气,心道蒙古人享受惯了,便是铁杰那样厉害地人物,出来打战都离不了女人,再不复当初并吞欧亚大陆的雄心。
杨幺随着报恩奴进了一座大毛毡营帐,里面两个蒙古美婢迎了上来,巧笑莺然,道:“七殿下,您回来了,今天狩猎可有什么收获?”眼睛不免瞟向了杨幺。
杨幺见着这两个女子的神色,便知道肯定是报恩奴的侍婢,又想起张报宁说过此人的好色成性,不免打了个寒战,有点后怕。
报恩奴哪里知道她转了这许多的心思,只是吩咐婢女准备澡水和衣裳。那两个婢女打小跟随报恩奴,极懂看人眼眉,立时便知道杨幺是新宠,神态间越发恭敬,匆匆出帐准备。
杨幺环视华丽地大帐,足有两间房子大小,以大屏风隔成了四个隔间,似乎是会客室、卧室、书房和私隐之处。
要不是身在险地,杨幺几乎要开心地笑出声来,这般奢华靡丽,精雕细琢的军帐,分明是亡国之象,暗暗给自己打气,明知道他们要亡,对方势大时却极是害怕,正是谨慎有余,胆气不足。
报恩奴自顾自地摘下披风,脱下铠甲,解去宝刀,换了一件常服,回头看见杨幺还呆呆地站在营帐中间,顿时笑道:“朱儿,还不过来洗把脸,你饿了罢,这边有糕点。”
杨幺走了过去,在金盒里洗了回脸,雪白地汗巾顿时变得黄黑。报恩奴哈哈大笑,招手让抬水进门的粗婢将水桶放在最里面的隔间里,看着两个美婢奉上来的蒙古服,对杨幺道:“去洗洗,把衣服换了。“
事情临头,杨幺也觉得只有兵来将挡了,拒绝了婢女的服侍,到屏风后脱了衣服,匆匆地洗了个香汤浴。
待她顶着一头湿淋淋地长发,笨手笨脚扣着蒙古袍上的纽扣时,报恩奴转入进来,笑嘻嘻将她一把抱起,坐到了床边。
第三十八章 万户之位
杨幺笑嗔道:“我头发还在滴水,你就这样,也不怕我着凉。”
报恩奴低头在她露出来的锁骨处闻了又闻,猛咬了一口,疼得杨幺“喛”地叫了一声,不由恼道:“疼死了!你做什么!”
报恩奴扯过床边架上的汗巾,一边笨拙地给杨幺擦着头发,一边得意道:“我还没有给女人擦过头发呢!”说罢,单手解开自家脖子上的纽扣,露出半截胸膛,拉着杨幺手摸在他的锁骨上,笑道:“你想咬就咬罢。我绝不叫疼。”
杨幺不理他,只是闭着眼等着头发擦干,报恩奴手上做着活,仍是不安分,细吻不停地落在杨幺的后颈和面颊上。
杨幺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见着头发半干,打开报恩奴越来越心不在焉的手,侧头咬在他的耳廓上,推开他已经向她胸前埋下的头:“做什么,又要吵架么?”
报恩奴恋恋不舍抬起头,抱着杨幺,哼道:“分开快两年,就生分了,你那儿,我以前难道没亲过?”
杨幺推开他,一边扣着衣服,一边站起来道:“那是外头,现在可是榻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早晚是我的人,做什么老是和我扭着?”报恩奴不满道,一把将杨幺扯回怀里。
杨幺冷哼道:“这事儿谁知道呢,我这两年方才听说,你身边女人原是流水价的,没到嘴时说得好听,到嘴后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少了一样,你也别想挨着我的身子!”说罢,用力推开报恩奴,走到屏风后的书房里,看着桌上的地图。
“好罢,好罢。你也别生气,我和你在一起时,可确实没理过别地女人!你忘了上次玄观送的那个美人,我连门都没让他们进。直接就赶出去了!”报恩奴沮丧地跟了进来,嘴里尤嘀咕道:“你们汉人的世家公子不也是这样?通房丫头、侍妾、如夫人一大堆,还养着外室,你不早就该习惯了么?”
杨幺大怒,抓起桌上的压住地图的一本书,照着报恩奴劈脸丢了过去。报恩奴吓了一大跳,急急闪了开来。拧眉吼道:“太没规矩了,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杨幺回吼道:“我知道你是王孙公子,可你也别打错主意了!我朱家三百年世族,书香门弟,你拿着我和那些个通房丫头、外室来比。是打我的脸,还是打你自己的脸呢?”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那……那你也不能如此撒泼!”报恩奴窒了窒。又看着杨幺一脸梨花带雨,声音降了下来,嘴里却仍是责道。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门外突地响起了咳嗽声,铁杰的有些尴尬声音在外面响起,“七王子,下官……”
报恩奴看来甚是倚重此人,连忙走出帐子,把铁杰迎了进来。
杨幺暗地里松了口气,匆匆把挤出来的眼泪擦去,理了理头发,用自带的钗子在脑后绾了个发髻,方打理完,就听得报恩奴叫道:“朱儿,出来拜见铁大人。”
杨幺定了定神,换了许久未用地世家小姐的神情体态,款款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微微向铁杰施了一个汉人女子的福礼,恭声道:“民女杨幺拜见铁大人。”
铁杰眯眼打量杨幺,见她虽是素面轻唇,荆钗束发,但眉清目秀,仪态端方,慢慢点头道:“到底是潭州第一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倒也堪配世祖的嫡系王孙。”
杨幺含笑微微一福,报恩奴原是公子哥的脾气,见她在人前如此大方得体,脸上有光,顿时把怒气甩到九霄云外,一脸笑意瞅着她。
“杨小姐,老夫看你武艺高强,想来也不是一般地闺阁弱质,你既是七王子内定的侧妃,何不劝谕尊亲,顺天应命,接受招安,何必互动干戈,涂炭生灵?”
杨幺微微抬眼,看向铁杰,笑道:“民女愚鲁,不知大人的招安指的是……”
铁杰大笑:“杨小姐果然快人快语,我听说天完军给了尊亲两个将军的官称,我大元自然也能依样照给!两个义兵千户如何?”
杨幺巧笑道:“当今天子有诏,地主富户愿出丁壮义兵五千名者为万户,五百名者为千户,一百名者为百户,大人,张、杨家两家各出五千名,镇守地方,也是不难的。”
铁杰一愣,捋须道:“万户……”
杨幺笑道:“潭州三县一州地方虽不大,但盘据湖广行省中枢,北靠洞庭屏卫湖南道全土,西临五岭压制广西瑶贼。岳州路扼长江中游,与湖北道 阳路、武昌路相呼应,”瞟了一眼正瞪大眼睛着着她的报恩奴,继续道:“陈兵洞庭,可威压长江北岸,若是自城陵矶口入江,便是助大人克复武昌也是不在话下!”
铁杰嘿嘿连笑,复又打量了杨幺几眼,转头向报恩奴看去:“七王子,真是好眼光!“不待有些发呆地报恩奴回答,沉吟道:“七王子,王爷也是快到了罢?”
报恩奴回过神来,应道:“接到玄观手书,明后两日便会从江陵府过江。”
铁杰站起笑道:“杨小姐,若是千户,老夫自是一口说定,如是万户,还得禀告王爷方能决定。不过——”铁杰脸色一肃:“小姐可能作得尊亲的主?”
杨幺笑道:“大人自可放心,不出五日,岳州自会有人来拜见大人。民女这儿,不过是打个底儿,好叫大人得知,张、杨两族不过是畏惧贼兵势大,为国守土,不得已而为之。”
铁杰哈哈一笑,向报恩奴打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出帐去。杨幺一步一步走回屏风后,慢慢撑着书桌,坐了下来,此时她的背后已是一身冷汗,报恩奴不过是贪她新鲜女色,作不得靠,方才若是一句话说错,怕就是死路一条。
杨幺猛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地图,喃喃道:“威顺王在对岸江州,杨岳又过江去会见天完军里作得主地人,徐寿辉在蕲水,倪文俊在黄州,鼓莹玉在巢湖——能作主的只有他了!”
杨幺出了口长气,想明白了此事,只觉小命已有大半安全了。她突地想起一事,顿时面色苍白,“报恩奴提亲,杨幺肯定会怀疑,万一他知道——”杨幺走了几个来回,觉着报恩奴毕竟是王孙,娶侧妃要的是脸面,除非两家拒绝亲事,否则他是绝不会说的,杨幺突地冷冷一笑:“他若是要碍我的事——”
杨幺强压下心头的杀意,轻轻咬着唇,喃喃道:“最麻烦的还是邹普胜……太师邹普胜……
第三十九章 诈马夜宴
“朱儿,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报恩奴的声音把杨幺下了一跳,忙泛起一脸的笑,从屏风后转出来,对刚刚跨进营帐的报恩奴笑道: “你回来了。”
报恩奴急步走到杨幺面前,执起她的手,笑道:“方才铁杰把你一顿好夸,过两天父王来了,我带你去拜见他,若是你们家派人来谈,我就让父王替我提亲。你看可好?”
杨幺看着明显态度大好的报恩奴,知道方才铁杰定是嘱咐了他不少话,自然接道:“你作主就是。”
报恩奴满意地点点头,扶着杨幺的胳膊,在书桌边坐下,默默看了半天的地图,突地转头,道:“朱儿,如若你们家能在收复武昌汉阳之役中立下功劳,我就请父王向皇上奏请,破例立你做正妃!我心里原有这样的念头,就怕父王不许,如今既有这由头,我自会为你打算。”
听到报恩奴这句话,杨幺心中不免失笑,嘴上越发柔声道:“你放心,天完军虽是攻城掠地,肆虐湖广,却素无大志,不懂经营,湖广两地义兵应诏群起,便是没有我们家,王爷克复武昌不过是早晚罢了。”
报恩奴大喜,搂过杨幺,加意温存,竟是全以杨幺的喜好为先,不过是执手吻面,绝不敢贪多。
杨幺趁机道:“报恩奴,若是我们家的人来了,你提亲时需小心,我们家规矩大,若是知道你我私会之事,这事定是成不了的!”
报恩奴一愣,嘀咕了几句:“王室结亲还敢推阻,真是胆大包天,”便陪笑道:“你放心,我绝不说的。”
杨幺心中一定,依在报恩奴怀中,不经意地道:“王爷要过来,怕是有先行之人罢?”
报恩奴点头道:“肯定是玄观来,他如今最得父王信任。事事言听计从,除了义王兄,我们这些儿子都不及他受父王看重。”叹口气道:“平日里也看不出他如此忠心,我父王逃出武昌后,与王府怯薛宿卫和我们失散。若是没有他追随侍奉,只怕父王的身子骨是撑不了的。”
杨幺含糊应了一声,“那他什么时候……”正是这时,营帐外有蒙古武士禀告道:“七王子,玄观大师到了。”
报恩奴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你累了几天。先歇着。今晚必是有诈马宴。我带着你去玩玩。”说罢招来两婢吩咐了几句后出帐而去。
杨幺也是极累,虽是心里有事,仍是倒下便睡着了。待得被婢女唤醒,居然侍候她穿上一身宝蓝锦质地的华丽汉服,盘起飞云髻。缀上金线蓝茸帽,杨幺见着这一身打扮,想起当初在朱府里教养的辛苦。顿时如武士有了长枪弓箭,胆气顿生,随口道:“扇子呢?”
两婢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