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朗耶这才认真注意看向那层纱帘。
只见一只玉白的手从帘中伸出,纱帘缓缓撩开,一抹雪色身影随之出现,一步一莲步之间,罗裙轻动,摇曳生态,仅是这么一个身姿已然让人留恋不肯离去,目光落在裙摆之上便似陷入了柔情绵意之中无法自拔。再看一缕青丝滑落,随着腰肢盈盈舞动,慢慢地,轻轻地,风过似乎有幽香袭来,那发便化作了雾化作了青丝,将人身子连着心一起纠缠在了一起。
看到这里,萨朗耶有些不愿去看那张可能倾国倾城的脸蛋。裙摆已如此缠绵,乌丝已如此动人,又有如何一张面容能配得上?
弄影露出真容,凝脂滑肤自不必说,明眸善睐只是普通,唇不点而红也不过是年轻女子的通貌,说是美丽却非祸水之色,眉宇间从容娟秀,如同春日里的碧螺春,幽香淡雅又令人酣然沉醉。
弄影款款而来,行至玄澈面前,福了一福,声若出谷黄莺:“见过公子,见过大人。”
萨朗萨看的呆了、听的痴了,直到玄澈轻咳连连才猛然惊醒,对上玄澈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得红了脸。
“弄影,你过来坐。”玄澈招呼弄影坐下,又对萨朗耶说,“殿下,耽于美色可不好。”
萨朗耶居然一扫羞愧,理直气壮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玄澈算是服了他的厚脸皮,也不逗他,说:“弄影姑娘虽然名义上是月露坊的花魁,但她更是我的得力助手——大人可明白?”
萨朗耶知道这是玄澈在警告他:不要对弄影玩什么手段。
萨朗耶收敛心神,正色道:“明白。”
“两位公子请。这是月露坊有名的‘佳人’,温润不伤,小公子也可尝一点。”弄影为二人斟上酒,盈盈笑语缓解了稍有凝固的气氛。
玄澈举杯:“大人请。”
“请。”
萨朗耶抿了一口,道:“好酒,不过比不上我草原佳酿的浓烈。”
玄澈道:“家乡酒再好,回不去又有何用?”
萨朗耶肃然道:“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本宫助大人回去,帮大人掌权。”
“你能帮我什么?”
“人,钱,情报。”
萨朗耶沉默不语,似在思忖,又似在打量眼前人是不是有能力做到这三点。
玄澈挑挑眉毛:“我相信,本宫是大人最好的选择。”
萨朗耶大笑:“殿下口气真大,真要选择,我不可以选择大殿下吗?!他的势力并不比殿下小吧!”
玄澈淡淡道:“我相信大人不会那么愚蠢。我与二哥孰优孰劣大人应该看的很清楚。”
萨朗耶默然。
“条件?”
“三个。”玄澈展颜,举起他白嫩的小手,漂亮的指头一根根竖起来,“停战,通商,通婚。”
14、三侑
玄澈回到宫中已是掌灯时分,森耶为玄澈换下衣物,待他出去后,林默言问:“殿下,今天夜鹞……”
“我知道。”玄澈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默言便不再多言,但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道:“殿下,属下有一点不明白。”
“关于萨朗耶?”
“正是。就算他是雄单的王子,殿下这样做……”
玄澈玩弄着手中茶杯,看杯中清茶映照出因为心机而狰狞的脸,自嘲地笑笑,道:“你觉得如果我帮他,雄单这场纷争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林默言不解。
“大王子心狠手辣,二王子……呵,”说到这里玄澈轻蔑一笑,又说,“不过二王子有‘狼牙’帮忙倒是略胜一筹。父皇没有赶尽杀绝的心,雄单经过小小混乱后又是一只骁勇的恶狼,到时只怕大淼边境要告急了。”
“殿下……”
“萨朗耶虽然才智过人,论手段和心机还是差了点,不过我们可以帮他。让他胜出不难,难的是不能让另外两只老虎都死了……”
林默言打了一个寒颤。
玄澈垂下长睫,又有些黯然:“战争还是少点好……”
林默言想了想:“所以要提那三个要求?”
“你明白那三件事的意义吗?”
“……不明白。”
“呵呵,以后你就明白了。”玄澈轻轻一笑,“这是后人的智慧。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林默言还想再问,却听到窗外发出几声轻响,告了罪出去一趟再进来手上多出了一卷小纸。看一眼纸上落痕,道:“是夜鹞。”
“哦?我看看。”
玄澈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便勾起嘴角,将纸条送入火烛中,道:“夜鹞来哭诉了。”
“嗯?”林默言只发出一声简短的回应,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的好奇和谨慎。
“说是他不要再演今天的戏码。”玄澈轻轻地笑,孩子气地歪歪脑袋,“就如他的愿,下次换个戏码。默言,你帮我回信。”
翌日,山子落入宫看望玄澈。
“山先生。”玄澈睡眼惺忪,小孩的身体需要比较长的睡眠,昨夜睡的晚了,山子落来的早,他还没起床。
说起来也奇怪,山子落怎么突然就跑来了。
“太子昨晚没睡好吗?”山子落笑眯眯地说,“看来我来早了。”
玄澈道:“山先生有事吗?学生记得这几天不用上课。”
“和上课无关。”山子落还是笑笑的。
玄澈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劳动这位传说中的国舅大人前来,不过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山先生那天怎么没来赴宴?”
“你说除夕?有事就没去了。”山子落说的轻描淡写。
玄澈笑道:“山先生不来,学生可被人欺负了。”
山子落大笑:“殿下不欺负人就不错了,怎么轮得到别人欺负殿下?殿下的《夜宴讽成王》早已传遍京城,殿下还要抵赖吗?”
“哦?一天就传遍了啊……”玄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前人的智慧而已。”
山子落微微眯起眼睛,道:“我还不知道前人有这等智慧。”
“先生今天是来和学生论史的?”
“呵呵,当然不是。”山子落笑笑,道,“昨日殿下和锦飞发生冲突了?”
玄澈面色微沉,淡淡道:“算不上冲突。”
“呵,我知道,他挑衅,殿下没回应就是了。”
“所以?”
山子落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摇摇头道:“当年竟没看出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玄澈冷冷一哼。
“不过当年的事确实闹得挺大的……”山子落想起现在凄情冷落的云霞宫,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他那位新主子隐公子似乎不简单。”
玄澈垂目沉默片刻,抬眼时愤愤之色已去,又是一片清亮的黑眸,道:“学生知道了。”
山子落微笑道:“哦?知道了什么?”
“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哦,我的学生很聪明。”
山子落笑着说,但玄澈却从这双深不可测的目光中看出一些不满足。不待玄澈再说什么,山子落又开口道:“殿下见过许侑先生吗?”
“书家许侑?不曾见过。”
山子落道:“我曾拜师许先生门下学书,过几日就是老师的六十大寿,殿下愿意和在下一起去吗?也让老师看看我的得意弟子。”
玄澈看他一眼,却道:“学生算什么得意弟子。”
山子落但笑不语,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玄澈瞬也不瞬,像是要从中看出个窟窿。
玄澈道:“先生这般看我又如何?”
山子落道:“你当然是我的得意弟子,三岁便能写一手漂亮的正楷,四岁习得草行书,六岁能识大小篆,不久前似乎还对鸟虫文也多有涉猎。陛下虽精通书法,只可惜兴致缺缺,我相信这些陛下是不会有兴趣去教的……”
玄澈一愣,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眼中异芒。
此刻玄澈脑中转过无数念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竟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诸多破绽,他前世好书法,来到古代这个纯纯正正的书法时代自然忍不住就练上了,却忘记了一个六岁孩子写得一手老练籀文有多可怕;其次便想到这山子落城府如此之深,三岁所见之事竟然忍到现在,而且若不是他主动说出,自己至今未觉;最后玄澈心中竟动起一丝杀念,只是立马就被他给摒弃了。
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只觉得是个意外,玄澈虽有太子之名却无争权之意,对于自己保留前世记忆之事虽有掩饰,却没有刻意隐瞒,故而经常显露出了一个孩子所不应具有的心性。但现在陷入了这个政治的泥沼,这些不平凡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会成为一个把柄。古人对于鬼魂之说多有忌讳,若是自己“孤魂野鬼”的身份被揭穿,只怕……
空气陷入一种奇怪的泥沼中,粘稠得不能动弹。
千万思绪转过只是一瞬间,玄澈缓缓抬头,眼中异芒已逝,空气也恢复了流动。
玄澈面色如常,淡笑道:“先生缪赞了。”
山子落盯着玄澈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见玄澈如此只是微微一笑:“好说,好说。那许侑先生的寿筵……”
玄澈勾起嘴角:“先生不怕学生献丑,学生去便是了。”
山子落点点头:“好,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先生慢走。”
玄澈送山子落出了东宫,回头只看到森耶和戎席跟着,便问:“默言呢?”
森耶回话:“刚才林大人来了,见主子在和山先生说话,就和默言说话去了。”
森耶正说着,就看到林默言从拐角走出来。林默言看到玄澈也是一愣,随即上前行礼:“殿下……”
玄澈微微一笑,只问:“林大人呢?”
“在偏厅。”
玄澈应了一声往偏厅去,进偏厅看林功坐在那边便施礼道:“外公。”
林功连忙起身不敢受礼,笑道:“哦,殿下回来了。山先生可好?”
玄澈道:“还好。先生邀请孙儿后天参加许侑先生的寿宴。”
“咦?许侑先生?”林功很是惊奇,“许先生邀请的?”
“不知道,只是山先生说要孙儿去。”
林功捋着胡子思忖一二,道:“也好,许侑先生可是书学派的领袖人物之一,若是能得到他的认可,也是一桩美事。不过这许侑先生向来认字不认人……”
玄澈道:“外公多虑了,澈儿只是一介孩童,凑个热闹罢了。”
林功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张口却是问:“殿下……昨天去了小秦淮?”
“月露坊。”玄澈干脆点名了准确去处。
林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殿下你这是!唉!”
玄澈道:“萨朗耶大人要去,孙儿只能奉陪。”
“这……话是这么说……但你要知道昨日一事引来不少非议啊!”
“外公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好容易打发了因为逛妓院一事而来说教的外公,还不等玄澈缓个一缓,森耶就来通报玄泠来了。这边森耶话音刚落,那边又是一个尖细的唱声:“皇上驾到——”
玄澈心说今个儿怎么都赶一块了。出门接驾就看到院子里站着玄泠,另一边玄沐羽大步而来,面上表情说不出是急还是怒。
“玄澈!”
还没等玄澈行礼玄沐羽就是一声大喝,真把玄澈吓了一跳。听出话音中饱含的怒气,玄澈只觉一头雾水,不等他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引来玄沐羽这么大怒气,就感到身子一轻,再看已经被玄沐羽抱着进了书房。
可怜的大门被大力甩上,声音之大几乎要让人以为它要丧生在玄沐羽的怒气之下了。
门外三宫人马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门内一片寂静,玄沐羽与玄澈大眼瞪小眼。玄澈是不知要说什么,玄沐羽却好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最后还是玄澈打破了沉默,他被困在玄沐羽怀中,勉强整了整被拉扯歪斜的衣物,道:“父皇,可是儿臣做错什么了?”
玄沐羽像是强压着怒气说:“你昨天去了月露坊!”
肯定的语气。玄澈略为惊奇: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传到宫里了啊,这消息传播速度比之前世也无不及。看来这个父皇对自己还不是一般的关注呀。
“正是。”
“弄影姑娘好看?”
“好看。”
“你!”
面对玄澈的直言不讳玄沐羽神色复杂。
玄澈揣测着玄沐羽为何如此生气:恨铁不成钢?怕儿子骄奢淫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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