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乔姑娘,坐下说话吧。”
乔灵裳心中惊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款款谢礼,保持着完美的矜持和优雅在玄澈对面坐下。
玄澈请乔灵裳坐下后,口中问着:“你觉得这次考试的题目如何?”他一边问着,一边取来一个桔子剥起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剥开薄薄的桔子皮,樱色的指甲逐渐泛起点点粉红,乔灵裳的目光也不自觉地集中在这双手上面,脑子竟有些呆滞,但总算没忘记回答:“还可以,不算很难。”。
玄澈听了微微颔首,手里也剥好了桔子,便从中掰出一片送到玄恪口边,问他:“恪儿,吃吗?”
“嗯!”
玄恪小口一张,迫不及待地将桔子瓣连着玄澈的半截手指一起咬了进去,等玄澈抽出手指的时候已经被玄恪的口水涂了个遍。
玄澈放下剥开的桔子,取过毛巾将手擦干净,笑着嗔怪道:“贪吃鬼,怎么连父皇的手指都吃下去了?”
玄恪吞下了桔子,钻到玄澈怀里蹭来蹭去,说:“好吃!”也不知是说桔子好吃,还是说玄澈的手指好吃。
玄澈听了笑笑,眼角瞄到玄沐羽,却发现后者竟然呆呆地看着乔灵裳。玄澈心中惊讶之余也有些酸,他将剥好的桔子放到玄沐羽面前,轻声说:“父皇,您也吃。”
玄沐羽这时才回神,心虚而惶恐地看了一眼玄澈,连忙低下头去吃桔子。
其实玄沐羽并不爱吃桔子,就算偶尔吃也只是小尝一片。看着玄沐羽很快就将整粒桔子都下了肚,玄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但依然是不动声色,垂目仔细擦拭去手上剥桔子皮留下的金黄汁水。
凉亭外的士子们在乔灵裳坐下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
一人道:“那个女人……”这人说着摇摇头,目光望凉亭里瞟瞟,满目鄙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也敢上前献媚!”
“陛下怎么会……”旁边一人不可思议地接口,却说了一半不敢说下去。
又有一人嗤笑着插嘴道:“陛下宅心仁厚,待人如春风拂面,自是温柔体贴的性子,不愿让一女子难堪罢了。兄台莫要嫌那女子丑陋,她愈是丑陋愈是显得陛下胸怀宽广。”
“正是!这位兄台好见地!”
周围人纷纷附和,几个人凑堆拍完了皇帝的马屁又开始相互吹捧,马屁顿时顺着话题蔓延到整个庭院,一发不可收拾。
议论一句不少地落进玄澈的耳朵里,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抿了一下,让人取走了毛巾,玄澈抬头看向乔灵裳,微笑道:“乔姑娘,看来朕让你为难了。”
乔灵裳倒是很坦然,昂首道:“我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罢了!”
她的声音很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一时间庭院里突然陷入一片静默,只有玄澈发出一声轻笑。玄澈示意侍从为乔灵裳奉上一杯清茶,道:“乔姑娘是个直率人。”
乔灵裳的嘴角翘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得。
这时一名青年站在凉亭外高声道:“乔姑娘,并非我等不敢,而是以陛下的英明,我们不需要也不屑用这种方法来炫耀罢了。”说着,那青年又对玄澈行礼,不软不硬地道了声,“陛下明鉴。”
玄澈笑了笑,不置可否。
乔灵裳正想说什么,森耶在玄澈后面附上来耳语了几句。玄澈点点头,对想开口的乔灵裳歉意一笑,转而对玄沐羽说:“父皇,倭国使臣求见,父皇随皇儿一同回去吗?”
玄沐羽立刻点头,目光却迟疑地在乔灵裳身上逗留了一下。
玄澈让玄恪从他身上下来,起身对众人颔首道:“朕先告辞了,诸位请继续。”
“恭送吾皇——”
整齐一划的送迎声中,玄澈缓缓步下凉亭,临去前他回眸看了一眼那最后说话的青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父皇,那个乔姑娘是不是很厉害?”
马车里,玄恪歪着头看着他的父亲,刚才在这张他所敬爱的美丽容颜上挂着他不熟悉的笑容,玄恪已经懂事很多了,他觉得那样不熟悉的笑容或许意味着什么。
玄澈有些疲惫,面对孩子的发问他只淡淡地说:“嗯……可能吧。”
“为什么是可能?”玄沐羽在玄恪发问之前出声了,“听说她参加了所有科目的考核?”
玄澈看了一眼玄沐羽,玄沐羽眼神一闪。玄澈心中有些闷闷,凑上前去附在男人耳边轻声问:“你对他很关心?”
“我……”
“哼。”
玄沐羽支吾了一声,玄澈轻哼一声也就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玄澈垂下眼帘,靠在玄沐羽身上。他有些累了,况且坐车对于容易晕车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还有玄沐羽刚才的反应,也让他心里不舒服,独占欲谁都有的,只是这次的到来似乎汹涌了一点。
玄澈顿了顿,又想起刚才那个问题,便说:“乔灵裳,可能是聪明而博学的,看她参加了所有的科目还自信满满的样子,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她刚才表现得那样桀骜不驯,将在场的学子们都得罪光了,我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性格是好还是不好。太过锐利了,能伤人,也会伤己……”
玄澈确实有意促进女权发展,但是这个想法在现在这个时代缺少一种社会根基,不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思想上的,都没有,就好像空中阁楼一样,玄澈不知道这时候应该选择一把尖锐的刀狠狠破开所有桎梏,还是选择一注水流,一点点地将桎梏击穿。两种方法有利有弊,后者的问题是耗时太长,玄澈怕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完成它,而如果他不在了,接下去的当政者未必能按照他的心意将事情发展下去。而前者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用不好,反而会加大阻碍。
而乔灵裳这么一个桀骜的女人就是一把双刃剑,她若真的有才,那么将她捧起来,就能从正面打击那些顽固的男权主义者。但如果她的才学不足以支撑她的脾气,那么就算将她捧起来,她也只能让那些人更加坚定的人:这个女人不过是靠皇帝爬上来的,或者更难听一点,这女人是靠着上床上位。
乔灵裳和傅鸢不同,战场上敢打敢拼都是好样的,傅鸢能打敢冲,就算缺少那么一点谋略,下面的将士也会服她,而且当初让傅鸢做将军更多是满足她个人的喜好,和女权什么的关系还不是那么大。其实现在傅鸢也“退居二线”,在家相夫教子了。
玄澈想到这些不禁踌躇,像这种不是很急的事情他宁愿慢慢来,也不要太激进了把事情弄得更糟。
玄澈想了一会儿,还是叹出一口气,又睁开眼睛向玄恪伸去出手。玄恪立刻上前握住父亲的手,柔柔唤了声:“父皇。”
玄澈笑了笑,捏捏玄恪的小手心,道:“恪儿,乔姑娘这样的人就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用不好就很容易伤了自己,若不是迫于无奈,对于这种人,你只需要一步步慢慢来,看清楚了,再试着去用,莫要因为一时心急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知道吗?”
玄恪乖巧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嗯,恪儿真聪明。”玄澈笑了笑,又道,“恪儿,你日后是要做君王的,目光要放长远一点,看着大局,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一人一事身上。若你真的使不好双刃剑,哪怕这是一把绝世名剑,你也要学会放手。天下锋利的剑很多,有好的原料、好的工匠,就能锻炼出无数好剑,你是君王,君王要做的是勘探更多的好原料和培养更多的好工匠,而不是守着一把剑再也不管其它了,若是这把剑压着一座铁矿埋,你也要下狠心毁了这把剑,知道吗?”
“嗯……我记下了,父皇。”玄恪郑重地点头。
玄澈听到玄恪的回答,知道孩子还没有完全领悟话中的意思:“恪儿,是我说得太含糊了吗?”
“不,不是的,父皇。”玄恪连忙摇头,“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想说,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您让我要注意怎么把土壤养得肥肥的,这样才能长出很多很多的树。”
玄澈笑了,他的孩子果然很聪明。
只是玄恪又说:“可是,恪儿不明白,如果那棵树真的很大很大,而其他树都很小很小呢?”
玄澈摸摸孩子的头,这孩子才四岁呢,能这么想已经很厉害了。玄澈正要解释,却听玄沐羽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这么一棵树很大,而其他树都很小?”
玄恪歪头想了想,却摇头。
“因为这棵大树把这片土地所有的养分都吸走了。”玄沐羽沉声道,“这棵大树虽然看似伟壮,但实际上它却是抑制了整片森林的生长。如果你是这片森林的管理员,你要怎么做?”
“砍掉它!”玄恪毫不犹豫地回答。
玄沐羽立刻借口:“很好。砍掉它!舍得,有舍才有得。今天你失去一棵大树,但明年你却可以得到一整片森林。一棵大树,和一片森林,你是皇帝,你要选择哪一个?”
“一片森林!我明白了,皇爷爷,父皇!”
玄恪用力点头。玄澈欣慰,玄沐羽只道:“记住就好。像你父皇说的那样,做君王的,目光放长远一点。看问题,多想想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再想想十年后你会得到什么,不要局限在眼前的得失上。”
“是的,我知道了,皇爷爷!”
99、情思
小野妹子不喜欢面对这个中国皇帝,那双始终带着戏谑色彩的黑色瞳孔仿佛能把人看穿,在这两道淡淡的目光下小野妹子心怀畏惧。
“陛下,很荣幸您能接受在下的请求。”小野妹子站在龙案之前,大淼已经在普通场合废除的跪礼,小野妹子显然很高兴自己不用向天皇以外的人下跪,他以中国的礼仪施礼,尽量维持着他高傲的谦卑,“在下此次晋见,是想向陛下转达我大倭天皇的旨意。”
玄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野,却只淡淡道:“小野先生请说。”
小野妹子被那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轻咳一声卸去身上的压力,郑重道:“我大倭臣民非常仰慕中华文化,无奈大倭与中华相隔甚远,来往不便,天皇十分希望能进一步加深与伟大中华的交流。此次大倭与中华建交乃是我大倭的荣幸,天皇的意思是,希望能派遣更多的学者前来中华加深彼此友谊,不知道陛下可否满足在下及大倭子民的小小请求。”
玄澈的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了,但小野妹子定睛看去却依然是一脸淡漠。玄澈沉吟片刻,道:“倭国能有这份心意也难得,朕怎么会不同意呢?只是既然是两国使臣来访,那么就少不得一些官面上的程序,就请你们天皇草拟一份外交国书呈送礼部,朕会吩咐下面的人办理的。”
小野妹子见玄澈如此痛快地就答应了不免欣喜若狂,忙称:“多谢陛下!在下相信天皇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国书送往礼部的。”
玄澈笑了笑,又道:“既然两国建交却来往不便,依朕看来,不如大淼和倭国在对方国内互设大使馆,本国有事可与馆中常任大使联系,再由大使向对方陛下传达,以便加强两国交流。不知道小野先生以为如何?”
小野妹子犹豫了一下,道:“在下人微言轻,此事事关重大,在此不便做主,还请陛下稍等几日,待在下向天皇转达陛下的意思之后,由天皇做主。”
玄澈颔首:“这个自然。”
小野妹子又揖了一个礼,迟疑道:“陛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可否通融?”
“你且说说看。”玄澈道。
小野妹子便说:“这几日,在下观天朝之春闱鼎盛斐然,所考之物源于理论而寓于生活,由浅及深,无所不含,在下及几位同行学者不免心生好奇,所以这……能否请陛下通融,让在下及几位学者也参与科举?”
玄澈没想到小野妹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想想此时的日本正在疯狂地吸收中国所有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想要深入感受一下也很正常。但玄澈还是嘲讽道:“小野先生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求取佛经吗?怎么又想到参加春闱了?”
小野妹子一阵窘迫,随即说:“陛下明鉴,小野此次前来确是为了佛法而来,只是朋友之中不免有心高气傲之人,看到春闱盛况,不免技痒,故而……”
玄澈不想听小野妹子打官腔,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但此届春闱已经过去一半,小野先生要如何参加?”
小野妹子道:“听闻前几日考过的是乃是基础学问——诗赋与书法。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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