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病,平素也极少与白荔来往。白荔自叛出白氏后,老城主封锁一切消息。城中百姓只当白荔已死,于是大丧三月,从此往后不再提起。而她的这位二哥在这之前便大病一场,没过几日就搬去城郊静养,再也不问世事。
如果夫人要与他联手,何不在白溯风刚登上城主之位的那几年?现在白溯风的地位早已不容动摇,这个时候再发动政变,是否有点迟了?
但她还是听从了夫人的命令。走之前,她让念音将自己打扮成黑瘦少年的模样。城郊不比城内,女子若是单独出行,还是谨慎些好。
她骑着马,一路从东门出去,很快便来到白轲的别院。一眼望去,只见大门紧闭,其上漆皮脱落,斑驳不堪,院墙之外杂草丛生,显得十分颓败。只是院内一株桃花开的极好,娇艳的春色就连院墙也遮不住。清音又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便下马拍门。
哪知她拍了半晌,门才缓缓打开。门后那人神色戒备,见了清音愈发惊疑不定。清音也觉得古怪,便小心翼翼的道:“请问这是白二老爷的别院么?”
那人点点头,面上却露出古怪神色。清音盯着他的脸,猛然间明白过来,刚后退一步,就听院中有人道:“带进来。”
话音刚落,大门顿时大开,从院中冲出几个隐凤城侍卫打扮的人,将清音一路拎进去,丢在端坐在桃树下的男子面前。
清音一时间头晕目眩,待她缓过劲来,就看到面前一双靴子,通体漆黑,靴面上有一道以金线绣成的莲花花纹,精致繁复,巧夺天工。
敢用金线在靴子上绣莲花图案的,不是当今城主是谁?清音一看之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素闻白溯风与白轲几乎没有往来,此时却出现在白轲别院,难道已经知道一切,想让她自投罗网?
她越想越惊慌,趴在地上不敢再动。却不知靴子的主人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她脑中还未想好开脱之辞,干脆闭口不答。谁知耳畔又传来一声喝问:“城主在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清音抖了抖,猛地抬起头来,哭道:“请大人饶命,我是隐凤城人氏,受人之托来白二爷府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忽然一句话也说出来了。半晌,又猛地低下头去,耳根烧的通红。
她的双眼几乎被眼前的景象灼伤。那玄衣墨发的男子,淡然一笑,天地都失了颜色。背后是灼灼桃花,日光透过浓密树荫在他的衣衫上印上一层层光晕。当他望向她的那一瞬,她只觉得脸颊滚烫。白荔那容颜已是天下少有了,想不到她的侄子也美到了极致。只是他的气质和白荔完全不同,白荔温柔如水,他却冷漠疏离……
耳边又响起白溯风的声音:“搜身。”
清音一听,脸颊更是滚烫,这回却是气的。自己好歹也是个姑娘,怎么可能让这些侍卫搜身!眼见着一个侍卫向她伸出手来,她急忙大叫:“别、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
那侍卫停下动作,满脸诧异。白溯风也怔了怔,道:“你是女子?”
清音抬起头来,眼中水气氤氲。只是念音将她易容的极丑,于是这本该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在其余人眼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白溯风也忍不住微微皱眉,道:“你既然是个女子,怎么会来到这里?”
清音吞吞吐吐的道:“大人,小女是暗巷中人……”
她话音一落,几名侍卫都露出暧昧的神色。隐凤城中人谁不知暗巷,那里可是极乐的天堂,挥金的乐土,只要你有钱,什么买不到?而暗巷出来的女子,能有几个是良家妇女?
清音眼见着有些人看她的眼神已带了鄙夷,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管那些侍卫怎样看她,只要和白荔扯不上关系就好。她怯怯的看着白溯风,道:“是我们家姑娘让我来寻二爷的。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大人,这真是白二爷的别院么?莫不是小女走错了吧?”
白溯风还未答话,就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就是白轲。”
清音急忙扭头看去。只见房前站了一个老人,须发皆白,面目清癯,此时正满面怒容。清音有些惊慌,她以为白轲已经被白溯风带走了才会胡言乱语,谁知他就在房中。自己刚刚说的话可是败坏了他的名声,他若是揭穿,自己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而且白轲应该只比白荔大六岁,怎么显得如此苍老?难道真是疾病的原因么?
白溯风一见白轲出来,立刻恭敬道:“二叔。您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
白轲厉声道:“何必再假惺惺?城主大人带这些侍卫来老夫这小小别院,拦老夫的客人,根本就没将老夫放在眼里!”
白溯风温言道:“二叔,您何出此言?侄儿好久没来看望您了,今日好不容易抽空前来,却又糟您这样误解。侄儿拦下这女子,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他话音未落,就听白轲怒道:“她是我的客人,不劳城主费心!你若还认我这二叔,就放她进来!”语毕向屋内走去,将门狠狠关上。白溯风也不动怒,只是“啧”了一声,道:“二叔还是这脾气。”
清音此时还跪在地上,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白二爷已经猜到她是谁了。不过白溯风真是来看望自家二叔的么?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
她又偷偷看向白溯风,却见白溯风正盯着她。眼神相对,白溯风忽然微微一笑:“既然你是二叔的客人,就请起来吧。”
清音被他笑得莫名红了脸。这样看去,他还存留着少许少年时代的影子。那时的他冷漠高傲,不喜甜食,性子别扭,却在一个奇怪的时刻替她解围。而此时的他气势和容貌越发出众,这一笑,连带着疏离感也去了许多。
她慢慢站了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自白轲出现后,四下里一片静默。白溯风却皱着眉,自上倒下仔细打量着她。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的道:“城、城主大人在看什么?”
白溯风道:“我觉得你很面善。”
他这话使她大吃一惊,差点以为念音的易容术有了破绽。她克制住触摸人皮面具的想法,笑道:“城主大人,小女不记得见过您。不过您要是到过如意坊,就一定可以看到小女在门外招揽生意的身影……”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白溯风却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快去。”
清音打了个寒颤,急忙走进那间屋子。刚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仿佛打破了药罐子。屋内光线极暗,只能朦胧看出个大概。她小心关上门,就听到老者枯涩的声音:“丫头,过来。”
她定了定神,缓缓向床塌走去。白轲就坐在床榻之上,怔怔的盯着桌上一盏油灯。清音怯怯道:“二爷……”
白轲忽然紧紧盯着她,眼神如刀:“是白荔让你来的?”
清音一怔,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白轲又道:“放心,他们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你只管说便是。”
清音踌躇半晌,道:“是夫人派小女来的。她说有一封密信要交给您。”
白轲道:“拿来。”
清音却后退一步:“小女觉得密信带在自己身上不妥,便将它放在了别的地方。等小女安全之后,自会将它交到您手上。”
白轲冷笑不止:“既然如此,你让老夫如何信你?你莫不是我那侄儿派来的奸细,想要套老夫的话吧?”
清音道:“小女对二爷您也有同样的想法。如果无法彼此信任,就请恕小女先行告退。”
白轲神色越发狰狞:“你倒是尽得白荔真传,连说话都不留半分余地。”他叹了口,神色却缓和下来,“罢了,她……还好么?”
清音沉默片刻,道:“夫人她很好。”
白轲奇道:“大哥不是给她下了剧毒,她还能活到今日,真是命大。”
清音叹了口气,道:“您说得没错,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白轲却又变了脸,恨恨道:“可老夫却活的很不痛快,老夫能有今日,全拜你家夫人所赐。当年她帮着大哥争夺城主之位,以我身体孱弱无法生育子嗣为借口,让那些长老转而支持我那无用的大哥,使我败得一踏涂地。”
清音怔了怔,心道这确实有些过分,却又听得白轲道:“可让我中年白发的,还是我的大哥啊!他表面温和,却也做得出这种事,不仅逼的白荔出府,还给我下毒。我们那一辈,除了老三,无人可以善终。”
清音不敢置信,半晌才劝道:“二爷请息怒,老城主虽然登上城主之位,却也不过五载。他将夫人逐出白府不久便死了。”
白轲冷笑道:“他死了,他的儿子却活着。”
回忆【中】
清音打了个寒颤,小声道:“白二爷……您的意思是?”
白轲冷然道:“当年大哥所作所为,实在无情无义。若说子代父偿,也未尝不可。”
清音大吃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这是打算复仇?”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一阵寒意。这白氏一族的关系实在复杂,几个亲兄妹拼的你死我活,真是前所未闻。可追根究底,一切皆由老城主而起。若不是他,白荔也不会如此凄惨,白轲也不会未老先衰,而燕鸿……也许就不会死了吧。
白轲又沉默片刻,缓缓道:“这近十年,老夫无时无刻在思索复仇事宜。只是老夫一旦复仇,白氏根基就会动摇。他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为城主,次子为巫觋。如果长子一死,巫觋必活不过三个月。”
清音忍不住皱眉:“那您……”
白轲又道:“而且白荔的心思老夫明白的很,如果老夫真的杀了风儿,她必定会和老夫拼命。”
清音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白荔能活到今日,是因为将对老城主的仇恨转在白氏族人身上,一旦隐凤覆灭,她将是第一个死的人。
白轲清癯面容上露出讥讽神色,道:“白荔口是心非的本事,老夫最清楚不过……只是老夫再不做,就没有时间了。”
语毕,他绕过清音,猛地将门拉开。顿时,雪亮的光线射入房屋,将沉闷之气一扫而空。清音眯起眼睛,朦胧中看到老者的背影。那一瞬间,那背影似乎和少年时代的白溯风重叠。他们都将背挺得很直,一样颀长且清瘦;他们似乎永远背负着什么,强韧且毫不妥协。
她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与这两人明明没有深交,又怎么知道他们背负着什么。此时,她渐渐适应了屋外的光亮,却不经意间看到桌上放着一方手帕,其颜色洁白如雪,唯独中间一片深红,显得十分刺目。
她心猛地一跳,那厢已经传来白溯风恭敬的声音:“二叔。”
清音急忙跟了出去,就听白轲道:“二叔这两字,老夫可不敢当。”
白溯风闻言,面上浮起淡淡的哀伤神色,令人心中一紧。白轲看在眼中,又是冷冷一哂:“你这副神情,倒和你那父亲有点像。罢了,我们好歹叔侄一场,你既然来了,用了饭再走吧。”
白溯风一怔,笑道:“好。”
眼看着白轲放软了口气,清音却隐隐觉得不对。她踌躇片刻,还是忍住那点小心思,道:“白二爷,城主大人,请恕小女先告退了。”
白轲没有言语,白溯风却道:“等等,我有话问你。”
清音怔了怔,飞快地瞥了白轲一眼,却见这老头子惬意地赏着桃花,连这边看都没看上一眼,不禁为之气结。她深吸口气,道:“城主大人想问什么?”
白溯风走到她身边,笑得如沐春风:“你是如意坊的婢女?”
清音点头。白溯风挑眉道:“难道如意坊没人了,竟让你一名女子出城?现在城外极不太平,你不知道么?”
他这话说的极为温和,处处透着关心。但清音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分明起了疑心。她急忙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道:“小女也害怕啊……只是这是我家姑娘亲自吩咐的,除了我,她没有人可以托付了。”
如果以她平时的容貌露出这种神情,一定是十分惹人怜爱的,可惜此时顶着那张人皮面具,实是说不出的滑稽。白溯风却神色未变,又微微笑道:“你家姑娘叫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