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只是……”深云低垂着头,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像是想要停止指尖的剧烈颤抖——
“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只是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可以活下去。
在那个白色的冰冷医院里,一天一天地往来着人,然后一天一天地人们离开。
早上来看她,然后晚上离开,医院里的晚上要保持安静,有一些病人是不能听到太刺激的声音的,就像她自己,所以,一直在黑暗与寂静里,在干净洁白的床单上独自躺着。
小孩子其实什么也不知道,连死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身边的人会为某人的死亡哭泣,所以自己也得跟着哭,因为在大家都哭的时候不哭,是会被讨厌的。
在她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在她被外面的景色吸引目光的时候,回头看到的,是门口护士、医生、婆婆、哥哥哀伤的眼神。
好像她马上就会死去,非常可怜。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可以活下去的。
孩子在大人的眼里看到死亡,当然会认为自己会死,因为死亡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而大人理解死亡。
但是锻云把自己的心脏给了她。
他在遗嘱上写着——我实现了我对你的约定了,我最爱的妹妹,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是你对我的约定。
站在锻云的坟前,深云那时其实很茫然。
袭月以为她很坚强,很温柔,所以没有哭泣。
但是其实她只是在茫然而已。
她当时向袭月惘然地看过去,但是袭月背着她,盯着锻云的坟,眼里尽是复杂的神色。
所以她重新移开视线,茫然地注视不会说话的心爱的人的坟墓。
……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向任何人求助的。
锻云给了她活下去的权利,但是深云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因为一直把自己的死亡看得理所当然,当知道“理所当然的死亡”不会来临的刹那,深云陷入了她平静的人生里第一次迷惘。
……她该怎么,单纯地活下去呢?
深云一点也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锻云想她活下去。
而锻云,还有杀死锻云的袭月,是她今生最爱的两个人。
她所爱的袭月在杀死锻云的那一刻已经消失了,但是锻云还在。
而锻云的愿望是——我最爱的妹妹,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么,她该怎么,好好地活下去呢?
袭月的判断其实是极为正确的。
深云缺少欲望。
所以她连“单纯地活下去”,也做不到。
或许,最初她年幼的内心,就是为了不会感受到痛苦地接受“自己无法活下去”这件事情,所以下意识地抛弃了所有会让自己为了活下去而痛苦的欲望。
因为那时她还小。
但是锻云死后,那样长大的女孩,却完全迷失了自己。
“……我只是……一定要抓住些什么……”
深云垂手站立在库洛洛的怀里,一点一点地发抖,她黑色的眼睛没有方向地盯着前方,眼底深处满是疲倦落寞的柔和——
“一定要抓住些什么,才可以……活下去……”
在离开了老家后,她认识了朋友,曾经想过就那样一直活下去,过学生的生活、找工作、嫁人……但是,袭月的一通电话,深云回了家。
在莱因丝,她认识了雪薇莉亚,曾经想过可以在那个陌生的小镇里在回家之前留下珍藏的回忆……但是,雪薇莉亚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在那依拉,她认识了蜜莉莉、卡里格、卡宾格,曾经想过就在那个小小的沙漠村庄里,安静地和朋友们在一起生活……但是,城主临死前泣血的声音,她坐在城墙上,听得一清二楚。
……该怎么,活下去呢?
……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对任何人,求助的。
深云缓缓地阖上眼。
……她努力地去做,不管自己在哪里,在哪个世界,遇到哪些人,她都努力地,去“活下去”,去得到“幸福”。
——但是她似乎一直做错。
因为她一直在伤害身边的人。
“对不起……库洛洛……对不起……”深云轻轻地呢喃,“……对不起……”仿佛她在这个男人面前能够说的,只有这三个词。
“傻孩子。”库洛洛柔声,“你没有必要,跟我道歉。”
“真是……算了。”看着深云那样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的样子,他有些叹息般地说——“我放弃了。”
“……?!——”放弃?
深云微微睁大了眼,库洛洛的一句“放弃”让她心底隐约松了口气,有了些抬头和他说话的力气。
“库洛洛……我……”深云愣了好一会,才怔怔地低头说,“我当时,离开那依拉的时候,跟自己打了个……‘赌’。”
“我赌,能够不使用任何的力量,伤害任何的人,去实现我的愿望。”
她抬头看库洛洛,那么久,从她再次醒来后,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抬头看库洛洛。
“我赌的对象是,库洛洛你。”
“——如果我能在和库洛洛你一起的旅行里,不使用任何力量,不伤害任何人,让库洛洛真正幸福地笑一次。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库洛洛露出那样的表情,所以我想,如果,我能让库洛洛那样笑一次,那么,无论往后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能相信自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并且,找到我想找到的,生存的理由。”
库洛洛轻轻地摸着深云的脸颊,他望着深云的表情,总是很温柔。
深云的声音虽然有些抖,虽然她眼里常见的温柔有些黯淡寂寞,但是——
只是安静地碰触她,看着她,就好像已经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幸福”。
其实,记得的,只是一段短短的记忆而已。
相处的时间那么短,库洛洛记得的属于和深云在一起的回忆,只有艾贝司的蓝天而已。
那么,库洛洛·鲁西鲁,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
那只是一段不到半天的记忆,在脑海里回荡的画面,更是只有那么几秒而已。
让你一直紧紧拥抱她无法放开手的感情,叫什么呢?
有什么是不能替代的呢?有什么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呢?
——库洛洛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啊。
幸福又怎样?温柔又怎样?
库洛洛习惯了冷漠,习惯了拒绝温情。
库洛洛神色淡淡柔和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孩子,其实从一开始,他对她的做法就是对的——
一开始就该杀了她。
库洛洛的手放到了深云的脖颈处,停了一下,却是扣住了她的脸,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
“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接吻方式、熟悉的呼吸,男人有些干燥的唇,吻下来却是意外柔软的感觉,舌尖纠缠着,慢慢地深入,翻搅,汲取着对方的甜液与呼吸,全身的细胞宛如有一阵暖流流过。
“呜……”深云挣了一下,但是库洛洛干脆整个抱起她的身体,抵在旁边的车壁上,继续加深了这个吻。深云全身的重量集中在库洛洛圈着她的腰的手臂上,她把手攀在库洛洛的肩上,在挣了几下后都挣不动后,指间的银针闪了下。
“嗯!……”手腕被猛地抓住,指尖离他的穴位,距离不到三厘米,却是一动也无法再动,被紧紧抓住的手腕因为她的挣扎隐隐作痛。深云在伊尔谜那练来的近一吨的臂力在库洛洛的手下,似乎只是小孩子的游戏。
库洛洛慢慢地放开深云的唇,把他抓在手里的深云的腕凑到唇边,他张眼盯着面前黑眼湿润的少女,轻轻地亲吻她的腕。
“好了,没事了。”库洛洛柔声。“你说的事情,我早就知道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深云怔怔地看着他。
从刚刚听到库洛洛温柔不变的口吻开始,她的心里就一点一点下沉。
当然。
他是库洛洛·鲁西鲁,幻影旅团的团长,冷静理智的库洛洛,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的想法呢。
他是库洛洛,习惯了冷漠,习惯了背叛的库洛洛。
是会在被冒犯后,淡淡笑着让对方观赏地狱的男人。
是她从来赢不了的人,是她从来动摇不了的人。
“库洛洛。”深云抖着唇,怔怔地望着他,怔怔地继续说着,仿佛嘴唇自己在动着,“我,到目前为止,并不是没有伤害过别人的。对于……我伤害的人,很多人……我……我很抱歉——我对你……很抱歉。”
“小深真是孩子气。”库洛洛笑着拨了拨她的浏海,露出她怔然望向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那些人,你怎么记得,记得做什么?就算伤害了又怎样?伤害了我又怎样?我又不在乎——”
“只有你会在乎的。”
他怜爱地看着深云,“小深还是那样……我那么做,小深还是不肯变,不肯放弃你的梦想……”他吻吻深云的额——
“从那依拉开始,我明明已经让你崩溃了很多次了。”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有遇到一个男人。”
库洛洛抬头望了周围一眼,忍不住地摇头轻笑——“你知道,锁链手在这附近吧?”
虽然是问句,但他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深云低下头,把她脸上的表情掩住,但是库洛洛抓着的她的手,却一直一直,抖个不停。
库洛洛轻声笑道,“……以锁链手能向旅团复仇的决心,看到这样的情境,会怎样呢?”
“而且,锁链手的能力,应该也和他的火红眼有关吧,比如——在火红眼状态下,和在普通状态下,能力不同——所以那时窝金才会被迷惑杀死。”
“在这个蚂蚁所在的最中心地方,如果锁链手因为情绪过激,过分使用火红眼,会怎样呢?——”
库洛洛看着怀里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女孩,他柔声,“其实,这每一个,都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已……”他的眼神沉了下,“——但是,小深却总是这样子——不肯放过你自己。——明明只要什么也不在意,你就能做得更好。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你都这样,因为自己的一些坚持,不肯去做最明智的选择。即使选择了,也会为此痛苦。”
库洛洛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怜惜,“杀了人会忏悔,伤害别人比伤害自己还要痛苦……小深总是这样子不肯变……”
“为什么呢?如果是其他人,只要受到伤害,就一定会干脆地发疯,然后——复仇。小深为什么,总是不肯,干脆地去做残忍的事情呢?”
“那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不管目的是什么,如果没有牺牲,就没有获得。既然做了就没有必要去后悔,没有必要去难过。”
“库洛洛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深云轻声问,她的眼底深处泛着暗淡疲惫,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发着抖,“库洛洛……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一次也不会难过,窝金和派克死掉也真的一点不会难过……不管杀死多少人,也不会动摇……”
“真的吗?”
“但是我不相信。”
“库洛洛这样说,我也不相信——我一直觉得,库洛洛是和我一样的人,和这世上所有人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人。”
深云感觉到库洛洛环着自己的手臂锁紧了些。
“身边的人死去会悲哀,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快乐,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会难过,有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会痛苦……”深云说着,脑海里浮现的,却不仅仅是库洛洛,雪薇莉亚、卡宾格、城主、逐伯、无名、爱贝丝、袭月、蚂蚁……“都是……一样的人……”她重重地闭上眼。
“为什么我一直不会崩溃,即使崩溃了也能清醒……那是因为——”深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那里面的心脏安稳地跳动,没有一丝尖锐的疼痛——
“我的心里,有和你们——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度过的,美好的回忆。”
“傻孩子,这就是你一直无法跳脱出来的世界啊……”库洛洛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柔声道——
“如果人类都是能感受别人痛苦的生物,那就不会有人会被杀死了……”
“嗨……”深云长长地,说了一声嗨。似乎,很缓慢地,认同着库洛洛的话,似乎,要那样把自己内心仅有的光明,舍弃掉。“如果大家都不会杀人的话,就不会有人痛苦了。……所以,在和库洛洛一起的那一个月里,我明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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