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黑煞出奇不意,背后偷袭,虽是卑劣行径,却每每有效,再加之欲一击成功,掌上蕴的是全力。若是平常人等,免不得便登时被他这一掌拍的七窍流血,魂归了天外去!只可惜他这次却错估了展昭,须知叱咤江湖的南侠是何等人物!他杀念方起,展昭便感应到背后寒气,动作顿时一滞,反应如电光石火,揽紧了庞昱,身子急侧,堪堪避过了这阴毒一击,翻手一掌,不但未教孙三霸得逞,那“小黑煞”右手手腕反而被展昭一把箍住!还未等在场之人看清,便只听“喀嚓”一声,接着便是杀猪般惨叫,原来南侠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孙三霸右肩拗到了脱臼!
南侠这一下出手不要紧,却镇了客栈里的人!那几个书生眼见他几人要打起来,恐怕殃及自身,便悄悄站起来,连饭钱也未付,偷偷溜了。几个行旅客商,也唯恐招惹是非,匆匆甩给小二一大锭银子,不待他找钱,便也忙不迭走了。只剩那几桌行伍出身汉子,和长风镖局的人不怕闹事,仍是在座。只是那些镖师冷眼旁观,那行伍之人却大声鼓掌叫好,看那孙三霸捂着肩膀,痛的冷汗直冒,便横眉冷对,指指点点,嗤笑他偷鸡不着,反而蚀了把米,又有痛骂他背后偷袭,行径不齿的。
展昭却不理那些人,亦不管那孙三霸嘴里如何污言秽语,叫骂威胁,自顾自拖了一张净椅,将庞昱放下,扶他到椅上坐好,自己蹲下,柔声道:“方才为夫与人打斗,动作粗鲁,却是教娘子受惊了,待事后再与娘子赔罪。娘子方才却摔了没有?快些教为夫看看。这青石地面甚是坚硬,桌椅也是硬木做的,却不是闹着玩。”
庞昱失笑道:“我没事,又不是蛋壳做的,哪能碰一碰就碎了。”却又低了头担心道,“就怕挤了骥儿。”说着便掀开孩子襁褓,仔细查看。还好睡的正香。便抬起头来,道:“别管他们了,快点走吧!”
展昭本也牵挂公事,加之方才一顿教训,虽出手不重,却也够那汉子受的了。且今日如此一番冲突,已是犯了暗访忌讳,再不宜与人计较。如今听庞昱如此说,便顺水推舟站起来,搂了庞昱,厉声对那孙三霸道:“今日你对我娘子无礼,本该废你一条胳膊!只是娘子心善,不欲与你计较,且饶过你一次。日后若再让詹某见到你那副嘴脸,定不轻饶!”说罢转头向小二,从怀中掏了一大锭银子抛过去,道:“小二哥!今日若打碎东西,皆算在我的帐上。”说着又朝那孙三霸与一旁站着的道士道:“今日之事,皆是你我二人仇怨,与旁人无关,要报仇时,只需找我詹日飞便是,莫要迁怒旁人!”说着便将斗篷裹了庞昱,打横抱在怀内,道一声:“告辞!”抬脚便向客栈外走。
谁知他没走出几步,却忽觉身边掠过一阵劲风!随即便是眼前一花,还未及反应,便只见那道士拦在了面前,手执拂尘,合掌一礼,口中念道:“无量天尊。”虽态度恭敬客气,然那身子却是严严实实的挡在了二人身前,正正好堵住了客栈出口,眼见得便是不放他二人走!
这道士一现身,倒真教展昭吃惊不小!他自小习武,行走江湖多年,后又入了公门,对当今武林门派,知之甚详,估算对手武功修养,内力深浅,也能估个八九不离十,方才推算那汉子武艺,便一言中的,谁知竟是未看出这道士身怀这么一手神行百里的好轻功!
原来世人凡要看一个人武艺是否高强,须看其三样:一为身法招式,二为手中兵器,这第三便是内力深浅。三样之中,又以内力深浅为重中之重。须知内力练到一定程度,太阳穴便会微微鼓起,若是会看,便可以大体看出此人修为多少。然而当今世上,却独有一门武功自成一脉,除非施展手脚,否则任是怎样能士高人,就是金庸《天龙八部》中通晓天下武艺的王语嫣穿越来这大宋朝,也断断看不出此门武功的修为深浅,便是这轻功。要知轻功原与别门武艺不同,亦不如招式身法那样仰仗内力。内力深厚固然有助轻功进益,然而若是先天条件好,又掌握了窍门,就算内力浅薄,甚至毫无内力,也可练出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正因它极易上手,又难以看出,故此自古以来,大体那些采花盗窃的贼子,皆青睐这轻功。因此门武艺难以揣测,这道士又深藏不露,谅是赫赫南侠,亦未想到这个武艺稀松平常的道士,竟是怀有一手日行千里不留痕的功夫!
这道士一手轻功一露,展昭便立时有了几分戒备。“天机门”虽是侧重机关道术,然而道术亦有正邪之分,更何况这道人既与一贯为江湖所不齿的血砂掌传人为伍,谁知他会不会些摄人精魄之类的邪门法术!此念一出,展昭立时不敢怠慢,急放下庞昱,将他和骥儿严严的护在身后,自己则暗暗运起内力,龙虎之气游走全身,以备随时出手,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本以为那道士来者不善,更怕他有甚法宝符水害人,自己不要紧,可若是伤了庞昱骥儿,却如何是好!如此一想,更是将二人紧紧护住。谁知那道士听他发问,却是不紧不慢,亦不出手,反而拂尘一甩,恭恭敬敬唱了个大喏,拱手道:“詹壮士且请留步!”
那道士此话一出口,不仅展昭,便连庞昱亦是一愣。方待开口,又听那道士道:“方才小道兄长不胜酒力,一时冲动,冲撞了尊夫人,还望詹壮士见谅。小道欲略备水酒,代兄长与壮士及尊夫人赔罪,还不知壮士肯不肯赏光略施舍小道些薄面?”
庞昱听那道士如此说,却是微微一怔。须知眼前这道士分明与方才调戏他的“小黑煞”是一伙,展昭与那姓孙的打斗之时,这道士虽不曾上前出手相助,然而却也是站在一旁,并无劝阻之意,如今又为何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他虽聪颖灵慧,却终究仍是孩子心性,又不曾接触过甚么宫廷谋略权术,江湖勾心斗角,一时便很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转过头去看展昭。
展昭见庞昱看他,便对他宽慰的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不必担心,却回过头去对那道士冷笑道:“只怕你二人并非真心赔罪,而是串通一气,要对我娘子不利!”
展昭这句话,明着是谴责那道士,暗地里却很留了几分口风在里面。那道士是甚么门派出来的,岂能不知?当即便赔笑道:“壮士这是说的哪里话。壮士武艺如此高强,岂容小道耍甚么花招?再者江湖上云冤家宜解不宜结,小道是真心要赔罪,若能得壮士惠顾,结得薄薄交情,岂不幸哉!”说着便甩一甩拂尘,伸手躬腰,笑道:“若壮士不嫌弃,且容小道备三杯两盏淡酒与二位赔罪如何?”
展昭见这道士如此说了,面上神色便稍霁,只是还不肯松口,道:“你二人得罪的是詹某娘子,若要摆酒赔罪,还得看娘子愿是不愿!”说着便转头向庞昱,握了他的手,柔声道:“依娘子看,此事该怎生处置?”
庞昱本来有些糊涂,然而看展昭虽是征求他意见,却暗暗的向他递眼色,加之那道士见展昭看重“娘子”,便一口一个“詹夫人”,忙不迭的赔罪,心中一透,登时大悟——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拉拢了!自己就说嘛,这道士怎么就会突然如此恭敬!听他刚才有说过什么“大爷诚心招贤纳士”之类的话,这定是看上了展昭一身好武艺,要拉他入伙!
将计就计
庞昱想到这里,顿觉心中透亮——他两个本就是来私访的,正愁着不知从何处下手,眼前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个道士一定是给那“常州三虎”办事的,保不准就是个“猎头公司”,到处招揽人才!如果能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一举打入那“宇文集团”内部,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忙道:“奴家本是一介女流,管不了你们男人的事情。然冤家宜解不宜结,此话却甚是有理。既然人家已来赔罪了,官人便也莫计较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可不胜过多个仇人!”
庞昱话音方落,便听那道士称赞道:“夫人秀外慧中,甚明事理。有妇如此夫复何求,詹壮士真是好福气,讨了这样一个贤慧娘子!既是如此,詹壮士,詹夫人,这边请了。”说着便朗声道:“那店家!且收拾了残羹剩席,与我另上一桌好菜来!今日店内打碎的东西,连同詹壮士方才那一桌酒菜,皆算在贫道的帐上!”又笑道,“请,请。”
那悦来客栈小二甚是伶俐,方才听了几人的说话,早就将桌椅擦抹过了,展昭便随了那道士,连同庞昱,团团要往桌边坐,见那孙三霸兀自捂着胳膊呻吟,便冷哼一声过去,抬手给他上了胳膊。那道士见状,免不得又是一顿恭维。忙忙的唤了小二来,果然将方才酒菜饭钱都折算了,叫了一桌好菜,又要了两坛上等的女儿红,三言两语,硬是将那“小黑煞”也劝了过来。此时那小黑煞酒也痛醒了七八分,又畏展昭武艺,便也不敢再闹事了,只是免不得面子上过不去,只坐在一旁阴沉着脸不说话。
那道人见状,便亲手捧坛倾酒,满面堆笑,要与展昭赔罪。然展昭心眼多,怕他暗中在酒坛里下些什么,便婉言谢绝了,只教小二又上了一坛桂花酿来,与他推杯换盏。却只担心庞昱不胜酒力,便不再让他喝酒,只教他在一旁坐着,听几人说话不提。
庞昱也知道自己虽化妆成女子,但毕竟是男儿之身,万一有个闪失,露了破绽,反为不美,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不仅不喝酒,连话也少说,只低头哄逗骥儿,暗中却竖了耳朵,听展昭与那道士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几杯过去,那道士许是觉得时机已差不多,便慢慢道出原委。原来他道号羽衣子,倒真如展昭所说,师从天机门门下,修为倒也不差。只可惜三年前触犯教中门规,被逐出师门,于是干脆便自己游荡江湖。过了一年有余,游荡至常州,闻道常州宇文三兄弟甚是体贤下士,便毛遂自荐,投至门下,做了个出谋划策的谋士。后因这宇文一族的老大宇文豪广招天下贤士游侠,刚巧这道士出来办事,偶尔遇上这小黑煞孙三霸,觉得他武艺不错,便欲引荐,遂有意结识游说。那小黑煞本就是个酒色财气无一不爱之人,听那道士说的诱人,便动了心。又觉两人甚是相投,便干脆结拜了为兄弟,共赴常州,投奔那宇文一门去!
那道士说的十分含糊,庞昱却听得极其明白,不住在心里冷笑——不说别的,这家伙肯定不是个好鸟!因为什么原因被逐出师门?又因为什么动机去投奔那臭名昭著的宇文一家?更何况又能与这号称小黑煞的孙三霸臭味相投,这道士的品行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心里明白的很,面上却一丝儿神色不露,更是一声儿不吭,只有一下,没一下,拍着骥儿。然而那羽衣子见他如此,却以为他还在为方才之事怄气,便倒了一杯酒,双手执杯,捧到庞昱面前,笑道:“小道是个卤人,大哥也不懂说话。方才冲撞夫人,无以赔罪。所幸夫人是个好性子,未见责怪,小道感激不尽,权在此自罚三杯,谢过夫人!”说罢便自罚了三大杯。
庞昱见状,忙陪笑道:“师傅这又是哪里话。全是官人心宽胸广,却又有奴家甚么功劳了?师傅快不要这般,折杀奴家也!”
他本来只是随口两句,打发那道士,谁知话音方落,却见展昭凑了上来,伸手揽了他的腰,拉进自己怀里,低了头,半是玩笑,半是责怪道:“为夫不是说过,娘子莫要再称那些‘奴家’、‘贱妾’什么的么?只称‘我’便极好。娘子怎的忘了?”
庞昱听他如此说,却是一愣。他本来最头疼古代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因此除了在皇上面前称“臣”,要吓吓别人的时候自称“本侯”,在长辈面前自称“晚辈”以外,无论对方高低贵贱贫富,只要是在稍微熟点的人,包括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面前,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用“我”自代。本来没什么,可到了这次男扮女装随展昭私访,总得装得像点,却猛然想起来古代女子应该自称什么的问题,匆匆问了问玉莲,得知这大宋朝的女子若是结了婚,在官员面前一般自称“民妇”,若在丈夫和陌生男子面前,不是“贱妾”,便是“奴家”了。然而“贱妾”一称,无端端沾上一个“贱”字,庞昱便甚是不喜它。揣度揣度“奴家”虽然也不好听,但是总比“贱妾”好一点,还是用它吧。只是他和展昭混的熟,自从进了这常州地界,一路上还尚未遇到什么熟人来打过招呼,也就用不着自代,还是该咋样就咋样。可如今遇上了陌生人,再不好用“我”自代,便改了口,这个“奴家”还是第一次用,展昭又何时曾与他说过甚么来?然而他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