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要举手叩门的时候,则哥儿灵敏的耳力听见宅子里面有下人说话的声音。
“老爷今天会不会回来吃饭?……”
“夫人没说,不过夫人在偏厅里等着,说是等老爷回来再说……”
则哥儿要敲门的手落在了半空中。
老爷?夫人?
则哥儿疑惑了。他想起上次周妈妈跟他说起娘亲住在江南时,有些含含糊糊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紧。
娘亲……已经再嫁了?
则哥儿立在门前,有些茫然。周妈妈并没有说过,娘亲到底再嫁给谁了……
踌躇了半晌,则哥儿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大门:他发过誓的,如果娘亲愿意,他也愿意……
里面看门的人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老爷回来了,赶忙过来打开了大门。
门前站着的,却是一个少年人,明明很陌生的样子,模样却看上去出奇的熟悉,衣着气度皆是不凡。
看门的门子都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看见则哥儿这般气度样貌,心下虽觉得奇怪,也知道不能耐当一般人对待,便赶忙问道:“这位小爷,请问你找谁?”
则哥儿一时语塞。想起周妈妈说起过,娘亲在辉城,本来是以寡妇的身份自居,也跟人说过,有个儿子在远方学艺,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找我娘。”
看门的门子目瞪口呆起来:这这这……个少爷,要来找娘……
则哥儿见那门子有些傻呆呆的样子,皱了眉问道:“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姓周名语娘的妇人?”周语娘是安解语同周芳荃初到辉城的时候用得名字,也是辉城里的人都知道的名字。
那门子还处在震惊的呆傻之中。听了则哥儿的问话,只能傻傻地点头道:“正是我们夫人的名字。”
则哥儿微微一笑,道:“那就是了。正是我的娘亲。”说着,一手推开门子,就往屋里行去。
那门子回过神来,想一把拉住则哥儿,却扑了个空,只好点头哈腰道:“这位小爷,请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通传一下。”说着,又叫了旁边看门的小屋里的人出来看着则哥儿,自己一溜烟进去内院给夫人报信去了。
安解语正在内院里等着范朝风回来一起吃晚饭。
如今已是初秋,晚上天气有些凉了。她的身子自那次围城受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复原。天气一变冷,她的手脚更是冰凉起来。
门子顾不得让内院的婆子给他通传,自己忙忙地跟了进来,说有要事要回禀夫人。
安解语在偏厅的贵妃榻上歪着看书,听见外面的门子有事要禀,觉得有些好奇,便让人传了他进来。
那门子见到夫人,赶紧低下头,道:“回夫人的话,外面来了个小少爷,说是夫人您的……您的……儿子……”
安解语在屋里待了一天,正有些气闷无聊,听了门子的话,不由掩袖笑弯了腰,道:“哟,怎么有人找娘找到这里来了……”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一事,安解语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唰地一下起身问道:“那人多大年纪?”
门子忙道:“个儿挺高,小的眼拙,看不出多大年岁。”
安解语心情异常激动:会不会是则哥儿来了。除了则哥儿,谁会自称是她的儿子?……
“带我出去看看。”安解语等不及五万给她拿薄氅过来,已是提了裙子,飞一样往外院奔去。
好在江南的深宅大院并没有北地的大。从内院到外院,就是走路,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安解语来到外院,远远地便看见外院大门口那处,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青衫宽袍,黑发飘扬,背对着她这边站着,似乎正在跟门房里的人说话。
真的是则哥儿?
安解语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
许是安解语的目光太过炙热,正在跟门房里的人套话的则哥儿突然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唰地一下回过头来,便看见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妇人。头上挽着推云髻,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蝶落枝头乌云发簪。上身穿着绯霞色锦缎对襟掐腰夹衫,下系着菡萏色八幅湘裙。无论上衫还是下裙,都没有刺绣攒花,反而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染料,把颜色一层层递染了上去。绯霞色和菡萏色从底到高,颜色逐渐由浓传淡,似乎要把重重叠叠的颜色都从容不迫的穿在身上才是。
只是无论绯霞还是菡萏,同那穿衣的人一比,都相形见绌了。
则哥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六七年了,娘亲居然一点点都没有老,同他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娘……”则哥儿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步向她奔了过去。
安解语不知所措的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英俊少年。说是少年,其实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娘”则哥儿奔到安解语身边,又大声叫了一遍。
他的脸色通红,心里也怦怦直跳,双眼更是殷切地盯在安解语脸上。
安解语看见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头大震,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了则哥儿的面庞,“我这不是在做梦?”
则哥儿伸手按住了安解语的双手,慢慢地跪在了安解语面前。
他抬头,看着安解语的脸,眼中不由滴下泪来,大声道:“娘,是则哥儿来了”
安解语低下头,捧着则哥儿的脸,双唇哆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则哥儿又叫了一声“娘”——似乎要把这么多年未叫过的“娘”,都要在今天补齐了。
安解语泪如雨下,终于将则哥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么多年,她的慈心,和他的孺慕,终于在今日交汇在一起。
则哥儿跪在地上,双手揽着安解语的腰,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安解语本来也是情绪激动,此刻听了则哥儿的哭声,更是觉得心都揪起来了。忙拿了帕子,一边给他拭泪,一边哄他道:“则哥儿是个好孩子,则哥儿快别哭了——告诉娘,是谁欺侮你了?娘找他算帐去……”
则哥儿离开安解语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为了娘亲,他强迫自己快快长大,要强大到能靠一己之力,来保护自己的娘亲。
这么多年的母子相隔,今日终于能一偿宿愿。也许只有泪水,才能表达真正的快乐和满足。
安家的下人们,都张大了嘴,在外院门口看着这一幕。其震撼程度,不亚于那一天,老爷跟他们说,夫人原来一直戴着面具……
范朝风回来的时候,便一眼看见拴在自己家门口的马,已是感到非常奇怪。
等他进了院子,却看见院子正中,自己的妻子,正抱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哭流涕,心里更是诧异。
他不动声色地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中间的两个人,暗自琢磨,到底有谁,能让解语如此失态?
院子里的下人看见老爷进来了,便纷纷给他行礼。
“见过老爷。”
“老爷回来了。”
安解语和则哥儿这才回过神来。
则哥儿闻言心里一惊:这人好厉害他进来的时候,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安解语一手把则哥儿拉起来,一手拿了帕子要给自己拭泪。
则哥儿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微微侧过身子,弯下腰,帮安解语拭泪。
安解语忙把他的手推开,含笑道:“则哥儿,快来见见……你爹……”
则哥儿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也含笑回道:“好……”他转过头,看见一张同自己和大伯父都十分相象的面庞,只是比大伯父要年轻几分,比自己又要成熟几分,不由又傻住了。
范朝风慢慢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则哥儿,轻声问道:“可是则儿来了?”
则哥儿的内心狂跳。这种激动,比当初刚见到娘亲的时候,还要更热烈上三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伦
※正文316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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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哥儿想过很多种娘亲再嫁的可能,只是没有一种,是眼下这种可能。
范朝风当年“死”的时候,则哥儿更小。对这个“爹”,他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样貌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是范朝风同范朝晖一母同胞,本来就生得很相似。
则哥儿生得同范朝晖一模一样,同范朝风,自然也有八分相似。
看在陌生人眼里,都把则哥儿当了范朝风的亲生儿子。
而在则哥儿自己眼里,面前这个男人,居然跟自己生得如此相似,除了是自己真正的“爹”,还能是谁?
可是则哥儿也知道,自己的爹爹范朝风,早在旧朝的时候,就在营州的范家庄殉了国的。那这里的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范朝风心下叹息一声,伸手把安解语揽了过来,对则哥儿道:“天晚了,外面风凉,我们进去说话吧。——你母亲自从那次围城之后,就受不得冻……”
则哥儿虽然满腹疑虑,可也知道孰轻孰重。便连连点头道:“都听……爹……的。”
安解语一手携了范朝风,一手携了则哥儿,满脸的泪,止也止不住。
范朝风同则哥儿对望一眼,便各自转开头去,拉着安解语的手,一起往内院行去。
六万走在五万身旁,跟在几位主子后面,悄声对五万问道:“夫人的孩子不是先夫的吗?如何跟现在的老爷生得这样相似?”
五万和六万是安解语到江南之后,最早跟在她身边的下人,是以她俩知道安解语的身份。据她们所知,夫人本是孀居之人,有个孩子在远方学艺。在北地过不下去了,同姐姐一起来到江南,据说是来寻姐夫的。结果姐夫没有寻到,夫人倒是给自己寻到一个夫君。
只是如今有个孩子找过来,也算应了景。可是这先夫的孩子,如何能生得跟后夫一样,真是匪夷所思。
五万也想不明白,不过她比六万心眼多一些,便悄悄嘱咐道:“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反正夫人还是夫人,我们只管认夫人就是了。——别的人,与我们不相干。”
六万向来信服五万,便连连点头,不再言语。
几人进了内院的正屋里,五万过来回道:“老爷、夫人,晚饭已经好了。要不要摆饭?”
安解语正揽了则哥儿坐在身边,满头满脸的摩索他。听见五万的话,安解语忙问则哥儿道:“你可用了晚饭?”
则哥儿笑道:“儿子在马上跑了两三天,正想好好吃一顿。”
安解语听了,心里更痛,不由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则哥儿笑嘻嘻地都应了。
安解语就回头对五万道:“摆饭吧。”
五万福了一福,才下去传话。
则哥儿便小心翼翼地扶了安解语站起来,道:“娘,饭厅在哪里?”
安解语往旁边的偏厅指了一下,道:“就在那边。”
则哥儿四下里看了看,扶着安解语,一径往饭厅里去了。
范朝风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了饭厅。
吃饭的时候,安解语想起则哥儿小时候喜欢吃的蟹肉饼,便赶紧让人蒸了几笼螃蟹过来。
此时正是初秋蟹膏肥美的时节。安解语一向喜欢吃螃蟹,辉城附近的湖泊里又盛产螃蟹,因此范朝风便让人每日送了新鲜打捞的螃蟹过来。
则哥儿几日没有好生吃饭,此时见了娘亲,心下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安解语兴奋过头,自是没有了胃口,便坐在则哥儿旁边,只拿着小木锤子,给他敲螃蟹。自己碗里的饭菜,一点都没有动。等则哥儿吃完饭,盘子里的蟹肉已经堆成小山样。
范朝风知道她的胃不好,断断不能饿着,非逼着她拿乌骨鸡的鸡汤泡了一碗饭吃了才罢。
范朝风自己不过吃了半碗饭,也放下了,只倒了一盅酒,慢慢地在旁饮着,陪着这娘儿俩叙话。
则哥儿便将盘子里的蟹肉,给安解语和范朝风两人各分了些,嘴里念念有词道:“有螃蟹大家一起吃,才是好孩子。”却是则哥儿小时候,安解语经常逗他说过的话。
安解语听了,不由又有些动容,含笑道:“娘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
则哥儿笑道:“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安解语又有要流泪的感觉。范朝风的手温柔地伸过来,按在她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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