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用幻术,我便不会么?”凤栖嫣然一笑,几分自信几分自负,到了半空,忽而翻身,稳稳落在峡道的死尸之上,枪身一震,底下死尸间居然站起来数人,目之所及,绝不下于百来人。
从下往上欣赏伯言愤然神情,凤栖再道:“你想让幻术让我不知你兵力究竟如何,又怎知我不会使这一招?不过……咱们立意相反罢了,你是欲壮其势,我却是……扮猪吃老虎!”转过身,向隘口去,再不看伯言,“莫忘了,每回兵法棋,我们布阵皆是一样。”
这两人从不打不相识,到如今,不打不罢休。个中缘由,真要论起来,还真说不清是非曲直。
凤栖是因皇子墨而去魔界,又因皇子墨离开魔界。伯言只一味嫉恨皇子墨,他又何尝想到,若无皇子墨与凤栖这一段爱怨纠葛,何来他与凤栖十年知己相伴!
因缘际会,到头来,只能叹一声,弄人。
凤栖挥舞着赤朱枪一路前行,身后战事再与她无关。过了隘口,但觉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饶是凤栖也险些站不稳脚步。
这种感觉,与曾经一般无二!
待渐渐平定后,凤栖缓步而入。召来祥云到半空仔细观摩诛仙阵全貌,堪堪放下心来,这阵虽布得精巧,与诛仙阵有八分相似。但伯言功力到底不及当年魔皇,空有其形,只得一半神韵,自己的功力也不及女娲,不过……破阵是已然足够了。
略一思量,凤栖走下云头。隘口距诛仙阵入口还有些距离,有许多天兵天将在阵外静思,当中最显眼之人非皇子墨莫属。
众仙见凤栖上仙踱步而来,纷纷见礼,凤栖却示意他们勿言。众仙还有何不明白,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凤栖直目皇子墨,皇子墨偏头疑问:“凤栖?”
凤栖不语,慢慢走到皇子墨面前。曾经如此恩爱婉转,柔情万千的一张脸,此刻却觉这般疏远陌生。回看身后杀气凛然,凤栖只觉人生反复,黄粱易醒,什么事都不可轻信。她不该轻信皇子墨有情,伯言不敢轻信她有情。皇子墨给她的殷红棋子成了索命符,她给伯言的九鸾珠成了诛仙阵眼。
昔日只觉人间情爱无常,纠葛缠绵无用,现在才知,只要沾上情爱,仙或人,都是一样。因为情这东西,从来不由心。
惨淡一笑,再无法多言。
皇子墨更加确定来人是凤栖,弃了手中阵法,挥手欲抓住凤栖。凤栖闪身一避,退了几丈,站定后,将手中的殷红棋子掷过去。
“我原以为毁了我手中的黑棋,便能与你再无羁绊,却忘了,你手中还攥着我的心,我怎么逃得开!”
顿了顿,凤栖再道:“既然你已送回我这颗心,我也再没念想。你想让我帮你破阵,我帮你破阵便是,除了这双眼,我再不欠你什么。你欠我的,你却绝对还不了!”
说罢,快步移至皇子墨面前,手下封印封住皇子墨。皇子墨不能言不能动,惟有颤着身子以示反抗,得到的却是凤栖一声冷笑。
凤栖生生剜下自己一双眼,补给皇子墨,朗声长笑:“我们……总算两清了,两清了!”
皇子墨久未见光,等看得清时,但见凤栖红衣红颜,一双眼空剩眼眶,深不见底,涓涓往外冒血,鲜艳得如同两行红泪!额间的火凤印越发耀目,恨不得脱体而飞。喉间梗塞,想喊凤栖,却猛然发现,自己再说不出话来。
凤栖凭着一股狠劲,再度上前,展开皇子墨右手,将那颗殷红棋子抛至半空,举起赤朱枪,毁得连齑粉都不剩!而后,狂声大笑:“好!我这一颗心总算回来了!”
众仙退的不远,齐齐目睹这震骇人心一幕,皆惊得毫无言语。一时各种心绪上头,想起这二人过去种种,惟有一声幽然长叹。眼见凤栖拖着赤朱枪一步一步,缓缓入阵,却无一人挪得动半寸前去阻拦。
一道桃色华彩闪过,及时拦在凤栖身前。伯言赶到时,空旷的诛仙阵外只余迷雾茫茫,先前与自己对峙山巅的伊人身影全无。
“凤栖,你欠我的呢?你欠我的又怎么还!”
以身祭阵
人间。
东极岛。
十里梨花林中的小木屋。
屋外一片蒙然,分不清是雨是雾。屋内烛光跳动,微晕的淡黄漾开。床上躺着一人,沉静不语,昔日晶亮的墨瞳已无踪影。再也不是一身火红,改为素雅的白色,微衣襟、袖口还余点点赤色淡纹,犹显夺目。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雨绵密细碎,象一张看不出边际的网,湿气和寒意都微微渗进屋里,烛光也像更朦胧了几分。
凤栖从床上坐起,原想召来赤朱枪当拐杖用用,右手张开后复收回,摇头浅笑,径自摸索着来到桌边,想给自己倒杯茶水。
屋门从外面被推开,苏窨仍是一身淡青色衣衫,见凤栖未在床上躺着,略皱了皱眉,先一步拿过茶壶,替她斟茶。
“你倒逞强,我就在屋外,要喝茶水招呼一声我自然会进来。”
“自己动手嘛。”凤栖接过茶杯,突然对着苏窨笑了起来,“你怎么变得和小乖一样,唠唠叨叨的?”想及怕再也见不到小乖,面上惆怅一闪。
苏窨自不会错过她面上神色,眸光黯淡,咬了咬嘴唇:“在你心中,我连小乖都比不上,是么?”
凤栖怔了一怔,她倒没想到苏窨会想到那处去,不禁失笑:“哪里,你多心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么,你就好比我最最亲近的亲人,谁都比不上你。”抿了口茶水,面上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亲人……是么?苏窨苦笑,贪婪地打量凤栖面容,也只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才敢这般放肆。摇了摇头,取过裘衣为凤栖披上,闷闷道:“其实……我不想做你的亲人,我……”
苏窨素来深沉宁静,这样低郁的语气凤栖还是头一回听闻,只觉他比平日多了几分可爱,忍不住站起身抱了抱苏窨:“你这么好,我可要一直将你锁在我身边做我的亲人,一直……。”
凤栖与苏窨关系颇好,却从来不曾如此亲密,被她这么一抱,苏窨的心砰砰直跳,顺势伸手将凤栖圈在怀里:“那你不要去诛仙阵了,好不好?”
凤栖一时不习惯如此,身子略有些僵,堪堪笑了两声,想了想,回道:“苏窨,关于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你不该再问,你只须等我回去云栖就好。”
苏窨见凤栖心意不变,暗暗感知不对,却也乐得拥她在怀中,听着她微微的心跳,合着窗外沙沙的雨声,只觉这一刻温暖动人已极,若是百年后、千年后,凤栖一直这样住在云栖,自己也能一直这样守在他身边,是亲人,或是情人又有什么差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瞬,又象是过了漫长的十万年,屋外突然传来童子恭敬的声音:“凤栖上仙,苏先生,我家上仙让你们快快离开东极岛!”
原来,那日凤栖正欲入阵时,最后一刻赶到的桃色华彩竟是桃华。他听闻沉筱之所言破阵之法,速速赶去筑汀山阻拦凤栖,幸而来得及。及时将她从阵里拉出来,却不及救回她一双眼。
凤栖沉吟一声,也不多问:“你去回与你家上仙,就说凤栖自有凤栖劫数,他不必如此。”
那童子似是早料到凤栖会这样回答,并未再劝,安静退下。
雨势缠绵,竟有几分越下越大,无休无止的意味。
窗外火光飘摇,叫喊厮杀之声益发听得清楚,间或有兵器相撞,金石交接的脆响。火光亮了一阵,突然便熄了下去,也不知是被及时扑灭了,还是两方相斗,顾不得纵火,任它自己灭了。
夜色深浓,十里春风的梨花林所有轮廓都掩在这一竿风雨里。八方宁静,人间千家万户的小民,谁又料到仙魔两界惊心动魄的争斗,就在他们不远处发生。
苏窨放开怀中凤栖,召出后羿弓,拿在手上,脸色沉凝。
凤栖笑了笑,似是看得见苏窨动作,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便觉得你和这后羿弓最配。你看似沉静淡然,偏巧有时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道,可追日月,最当得起后羿弓。”
苏窨却再笑不出来,看了一眼凤栖,心中一凛:“你就在屋里莫动,我去瞧瞧。”
凤栖点了点头,笑道:“你多注意些,虽然六界内能伤着你的人怕是不多,但常言还说,天外有天,你不可掉以轻心。”
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又关上,房内便只剩凤栖一人。她摸索着,凭感觉取过烛剪拨了拨。光晕浅浅流动,映在凤栖面上象蒙了一阵珠辉,原本有些苍白的肌肤望去就如一块美玉,衬着额间火凤,说不出的淡定自若。容貌虽不是上佳,丰姿却是万分醉人。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稍霁,天边一线月光隐隐约约落地下来,映得屋子周围的火光人声格外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人后退三丈,若无本皇的命令,断不可以再前进一步!”
是伯言的声音,冷峻高远。
他并不推门而入,在屋门外凝住脚步。
一瞬间,梨花林似乎变得冷冷清清,更显屋内外一片寂静,两人隔着门板,呼吸声却仍清晰可闻。
“凤栖,我考虑了一下你在筑汀山时的提议。”伯言微顿,“我想通了,你若真能放下一切随我回魔界,我便马上撤兵。我只需你一句话,走或是留,天下存亡全凭你决断。”
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将屋内之人震了一震。
这话若早一些说出来,或许就没有这许多纷争……可叹,如今她心念已无,只想破阵罢了。
闻言,只有淡淡一笑,本想回句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作惘然一叹。
“你果然还是后悔了,你说什么都是骗我的!”
伯言大怒,那份勉强维持的理性崩塌,掌力一击,直朝屋门而去。做什么多此一举,对于凤栖,他最初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然而,屋门却并未应声破开,那道掌力遇着屋门被反弹了出去,若不是伯言及时避开,险些伤着自己。
“你……设了结界!”伯言沉声而问。
不待凤栖回答,屋外又想起一道清亮声音,十分熟悉,一听就知是何人。
“伯言,你若就此退兵,我饶你一命。”
皇子墨带一队人强突进来,透过窗棂看了看屋内形势,见只凤栖一人,稍稍安下心来。
伯言一眼未看他,回身瞧了瞧局势,深吸一口气,按捺心境,在屋外踱了几步站定,仍对屋中凤栖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皇子墨和我,你选哪一个?我知道你心里定然还是有我的,不过是积累的不够多而已,往后我们有漫长无尽的年华,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心中只有我为止。”
皇子墨早将二人之前对话一一听在耳里,如何不知伯言行径用意,心头微恙,一时竟忘了自己立场,怒道:“伯言,你何苦逼她至此?你……你若真心爱她,便应该尊重她,用这种手段,你将她当作什么?”
“我当她是什么不需你妄言。”伯言冷笑,“你弃她如草芥,早无资格再问她的事。我和你不同,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夺来。我想要凤栖,她既不来就我,我为何不出手?用什么手段都是过程,最终我得到了便可。而你,过于迟疑,昔日凤栖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待她?从你娶浅眉的那一日起,凤栖和你再无瓜葛。莫非我就要因为她这一点心结不解,便要白白错过她?她既不能决定,我来就是。总之,我不会放开她!”
一番话,正中皇子墨心中痛处,他嗫喏许久,沉而未言。
或是心绪一下过于纷乱,扰了气息,屋内的凤栖不由自主呛咳起来,喘了两口才堪堪平息,微微苦笑,而后傲然而立,推开屋门,缓步而出,那气势——堪比红日初升。
“说来说去,你们两个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我凤栖好歹是活了三十万年的凤凰,为何偏偏要受制于你们两个?上天入地多少美人等着我,我干嘛非守着你们两个?”
凤栖、伯言与皇子墨,三人无一不是万物灵洁之辈,思谋深远,算无遗策,唯一算无可算的便是情之一物。不能自禁爱上他人,奈何那人心中并无自己。爱人的人不能相守,造物之错就在弄人……这些,饶你有通天本事也无可奈何。
“哈哈哈!”远远的,梨花林中又走来一人,正是桃华,闻言,朗声长笑,“说得好,说得好!这样全然无物的凤栖才是我当初所识之人。”
伯言与皇子墨,以及跟来的苏窨皆是一怔,的确……这才是真正的凤栖。
凤栖虽无双眸,那双凤目却更显深沉。
“昔日女娲以身祭阵时,将诛仙阵的阵眼九鸾托付与我,说,此物原本该是救人之物,不应在诛仙阵中毁了它的光芒,我谨